第一百二十一章 緊張
“你這些年都去過什麽地方?”為了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麽尷尬,燕沁決定另起一個話題。
“去過鴻影洲、南滄洲,也去過無定和雪青,不過最常待的是十方靈島。”陌上川道。
“你當初……”燕沁頓了頓,轉頭看向他,“為什麽要一聲不吭就離開了?”
陌上川看著她沒說話。
他身後的背景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嘈雜的集市,然而燕沁卻覺得他整個人都突然沉靜了下來。
她甚至有些緊張地屏住了呼吸。
為什麽呢?
是因為她不肯解開以命續命的咒術?還是因為覺得她這個師父對他的管束太過嚴厲苛刻?抑或者少年心性就想出去闖蕩一番?
燕沁腦海中閃過無數可能性,卻在聽見他的答案時表情瞬間空白。
她聽見他說:“心悅之人不惜舍命相護,無德承其心意,無能護其安危。”
燕沁張了張嘴,然後發現自己挑起了另一個要命的問題。
她驚奇地發現自己竟然沒有感覺到生氣或者憤怒,反而感到幾分心酸和心疼,這有點……不太對勁。
陌上川的表情看上去波瀾不驚,隻是微微收斂起目光,微笑道:“師父還有什麽想要問的嗎?”
燕沁發不出火,卻又七上八下咽不下這口氣,最後隻能不鹹不淡地搖搖頭,悶頭向前走。
陌上川也沉默地跟在她身後。
八年未見,現在已經快要九年,之前燕沁接觸到的是他一半的元神,雖說不太正常但是好歹能讓她找到當年師徒之間的親近感,可現在的陌上川卻給她一種濃烈的陌生感和疏離感。
這讓她有時候甚至會從師父這個角色中抽離出來去審視他……這樣是有些不對勁的。
“崽崽。”她停下來,努力讓自己扯出一個微笑,但是她打賭這個笑容比哭還要難看,“真的要這樣嗎?”
陌上川沉默地看著她良久,忽而溫柔一笑,“師父不願,那便算了。”
燕沁望著他,忽然有點想哭。
陌上川上前走了幾步,在她麵前站定,伸出胳膊將她擁入懷中,低聲道:“師父,沒事的。”
如果你想,我會永遠是你徒弟,而不是別的任何人。
燕沁鼻子一酸,低聲道:“崽崽,對不起。”
“師父有什麽好道歉的。”陌上川失笑道:“是我之前太胡鬧了。”
燕沁抬起頭來看他,“你還知道是胡鬧。”
陌上川展顏一笑,退後一步行禮道:“徒兒在這裏給師父賠不是了。”
燕沁哭笑不得地看著他,忍不住伸手拉起他瞪眼道:“算了,師父大人有大量原諒你了。”
陌上川見她終於舒展開皺著的眉,露出了一個溫和的微笑。
師徒二人終於達成了共識,燕沁心底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瞬間覺得所有的事情都不是事情了。
隻要她家寶貝徒弟沒問題,她瞬間就重拾了信心。
而陌上川也如同他作出的承諾,不管是所作所為還是看向燕沁的眼神,都是徒弟對待師父的尊敬和親近,而無之前那般疏離抑或是之前的露骨放肆。
燕沁滿意了,心情自然也就好了起來,對待徒弟終於可以該關心就關心,該罵就罵。
隻是……
燕沁努力去忽略心底的怪異感,積極地開始準備回程的事情。
“人數太多,一起回去太過招搖,咱們分批回去。”燕沁道。
“我帶著慕雲還有兩個小孩一起回去。”許誌道。
“師父,還有華簌簌。”慕雲微笑著朝華簌簌看了一眼。
華簌簌恨恨地看著慕雲,但是卻沒有反駁,隻是沉默著,一副任憑你們發落的模樣。
“那就讓媚娘和你們一起吧,順帶著能多照顧這兩個孩子。”燕沁道。
葉月媚點點頭,“沒問題。”
“那剩下的人一起離開。”燕沁的目光掃了一圈道:“咦,尚易呢?”
“尚易說要回一趟妖族。”刀燁道。
“要不要找個人陪他一起?”燕沁問。
“不必,他向來喜歡獨來獨往。”刀燁道:“而且妖族之地不太歡迎人類修士。”
燕沁點點頭,“既如此,你們便出發吧。”
許誌帶著兩個小孩、華簌簌還有慕雲葉月媚先行,燕沁則帶著刀燁、玄獨岸還有陌上川留在煙霞城吸引易和宗眾人的視線。
“易和宗作為十三洲排名第三的宗門,絕對不會就這樣輕易放我們離開。”燕沁道:“若非這次大範圍失火他們騰不出手來管我們,這次我們未必能全身而退。”
“不過少宗主在我們這裏——”燕沁看了一眼刀燁,問道:“小刀子,你真決定好了?”
“師姐,我在清華山待了近二十年,難道還不能說明嗎?”刀燁道。
燕沁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如此,師姐不管怎樣都會將你帶回去。”
幾人又商量了幾句,刀燁和玄獨岸便回了房間,陌上川卻留了下來。
“阿川,不回房休息嗎?養足精神才能應付接下來的事情。”燕沁道。
“師父,你看起來很擔心。”陌上川道:“你覺得易和宗有詐?”
“我總覺得這次太過容易了。”燕沁蹙眉道:“越想越不對,之前我帶著那麽多人從齊疏風還有玄鶴的眼皮子底下逃跑,玄鶴的修為已經深不可測,而齊疏風身為一宗之主,便是這些年沉溺女色不勤修煉,也斷沒有放著一群金丹期修士離開的可能。”
其實這件事情陌上川也覺得奇怪,齊疏風的實力他知道,以燕沁現在的水準能保住自己一條命已經是天道青睞,更何況七八個人一起逃脫。
“除非……有比留下傳承人更重要更能危及易和宗的事情。”燕沁思量道:“而且必定和玄鶴有關。”
“師父,多思無益。”陌上川笑了笑,“也許是師父運氣好。”
“也許是吧。”燕沁想得腦袋疼,心底總是有股隱隱的不安,但這不安似乎也不是那麽迫切,便決定暫且先將這件事情放下再說。
入夜,燕沁久違地進了夢境之中。
當她看到那抹熟悉的白色身影,心底卻隱隱有些發虛,卻不知道這心虛來自何處。
“阿沁。”小白轉過身,衝她伸出手來。
燕沁沒有回應,而是與他遙遙相望,注視了對方良久,才緩聲道:“小白,對不起。”
小白微微眯起了眼睛,笑道:“怎麽了?可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沒有。我隻是覺得,我們可能並不適合在一起。”燕沁平靜道。
小白眼底似乎有一絲驚訝,“可是你有了別的心儀之人?”
燕沁腦海中忽然閃過自家徒弟的影子,暗道,心儀之人沒有,倒是有個心儀我的人。
“沒有。”燕沁微微一笑,“我隻是覺得有些累了,小白。”
小白慢慢走向她,伸出手輕輕地將她臉頰旁的碎發攏到耳後,聲音低沉而溫柔,“阿沁。”
“我想聽真話。”小白道。
燕沁微微蹙眉看向他,無論是樣貌還是氣質麵前這人都十分滿足她的擇偶標準,甚至遠遠超過,可惜……
“我不知道。”燕沁拂開了他的手,看向別處道:“你也知道,我在清華宗有許多事情,我已經沒有多餘的精力來想這些事情。”
小白目光沉沉地看著她。
燕沁有些心虛地摸了摸鼻子。
“也好。”小白的目光忽然變得意味深長起來,他抿了抿唇,溫溫一笑,“那便這樣吧。”
他伸出手,拇指輕輕地撫過她左手的手腕,那道伴隨她多年的紅痕便倏爾消失不見了。
燕沁沒想到事情會這麽容易。
她扯了扯嘴角,笑道:“多謝了。”
小白似乎也並不多麽傷心,隻是有些好奇地問:“阿沁,你究竟有沒有——”
“愛過,先救你,不後悔。”燕沁笑眯眯道。
小白:“……”
“好。”小白笑了笑,整個人化作點點碎光,慢慢地飄散在了她麵前。
燕沁愣了一瞬,然後抬起手,掌心撈起的碎光很快便消散不見。
現實中,燕沁忽然睜開了眼睛。
借著清冷的月色,燕沁抬起手腕,上麵幹幹淨淨,除卻淡青色的血管,什麽都沒有。
她苦笑了一下,然後用胳膊捂住了眼睛。
也說不上多麽遺憾,隻是覺得厭煩了。
可為什麽……有點難過呢?
她將自己蜷縮成一團,蒙住了腦袋。
僅僅一牆之隔,陌上川躺在床上,目光沉沉地看著自己的左手手腕,上麵一道鮮紅的痕印格外引人注目。
隔著牆,他仿佛能看見燕沁此時此刻的模樣。
師父,你心裏到底在想什麽呢?
清清冷冷的月光透過窗戶,灑在各懷心事的兩人身上,留戀著不肯離去。
翌日。
燕沁一整晚都沒睡好,醒來的時候眼底掛著兩個黑眼圈,整個人看上去有些萎靡不振。
“師姐?”玄獨岸有些驚訝地看著她,“你這是怎麽了?”
“唔,昨天睡得有些晚。”燕沁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道:“怎麽就你一個人,小刀子呢?”
“他還在收拾東西。”玄獨岸伸了個懶腰,抬頭便看見陌上川從自己房間裏出來。
雖說他和陌上川在清華山一起待了近二十年,可是一聲師叔都沒聽他叫過,倒是刀燁有榮幸被叫過一兩次,還是在燕沁的威逼利誘之下。
這個師侄玄獨岸一直沒有過多的接觸,總覺得這人很冷漠。
是的,很冷漠。
近乎於同類之間的排斥感,過多的靠近會讓兩個人極其不舒服。
嚴格來說清華山上每個人都很有人情味,哪怕是刀燁整天冷著張臉也是麵冷心熱的那類人,唯獨他和陌上川,大概是那種麵上微笑心底極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