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生當少年應請長纓
丫鬟聞言,依言照做。
安化侍盯著她的眼睛瞧看,眼神專註毫不避諱。
「相公。」
聲音好聽,卻毫無人味兒。
安化侍感覺興緻缺缺,朝著迷惘中的丫鬟又專註地看了一眼,解除了馭人術。
「你走吧,我只是試試。」
他面色微微漲紅,目送著丫鬟離開后才喘了一口大氣。
連日來每個踏入廟門的香客他都會嘗試一番,畢竟祭師的馭人術想要熟練掌握,就必須經過不斷反覆地磨鍊操縱。
安化侍自詡不是什麼正人君子,但還沒到那種趁人之危輕薄良家的無賴境界。即便是他那個喜好青樓的猥瑣爺爺,也僅是看看而已未有絲毫雷池越界。
不過,丫鬟帶來的消息著實不算好。
藍仟夙已經被稽查司帶到瞭望鴣樓,說明祝南師已經搶先一步緝拿了她。而葉苓茯的行府還未有任何消息,安化侍必須要好好想想這樁生意是否應該接。
他把刀橫亘身前,盤膝打坐望著舊水老祖像。
「既然你和我爺爺長得一樣猥瑣,那我姑且也就把你先當做爺爺了。」
安化侍望著老祖塑像的眉眼,開始了一陣糾結徘徊。
「爺爺,正所謂拿人手短吃人嘴短。你告訴我不可偷搶不可用不義之財,所以我眼下無立錐之地卻仍未行不義之事。」
「你告訴過我,咱爺孫倆兒這兩條薄命都要留給葉家那幫雜碎,除此之外其他事宜盡可束之高閣。但眼下我身無分文舉步維艱,若是不賺些銀兩,恐怕還沒找到葉家門檻兒便成了凍死骨頭。」
他一邊徑自喃喃,一邊舉起三根手指。
「三百兩雪花銀,我只要幫藍仟夙脫身就能賺取三百兩雪花銀子。你說過人為財死不丟人,鳥為食亡得其所,現在看這生意應當還不錯。」
說到此處,他又摸了摸肝臟處的道宗源爐。
「但我現在源爐被廢,雖說神妙偶得開闢神念意海,卻還沒把你留下的《陰陽司命抄》里的字認全乎。」
「這般想來,我只有依靠一身肝膽和一把刀。」
安化侍著實遲疑了,畢竟眼下他能夠仰仗的東西不多。
三百兩銀子的確是好,但也要有命去消受才能算好。
藍仟夙和他非親非故,為她冒險搭上性命不太划算。
思來想去,安化侍似乎有了決定。
「爺爺,這買賣我不做了,這世上不缺少行俠仗義之輩,沒必要看我這個滅門孤子逞英雄。」
言罷,他緩緩起身,準備離開老祖廟。
收拾行李的時候,忽然翻出一隻白瓷沉碗,正是藍仟夙遞給他的那一隻。
少年默默抓起碗沿,湊到鼻前輕嗅。
花粥彌留的余香仍在,包裹里黝黑中藥的熏香仍在,若不是自己嘬過碗沿的口水味道更加濃烈,他可能還會保持這痴傻的聞碗動作好似榆木。
他看了看碗,又看了看舊水老祖。
探手幾次想把碗就此扔掉,最後還是好生將其放回了包裹最上方。
少年已有抉擇。
他來到老祖廟的門檻兒前,用馭人術招引來了一名店小二。
「這位爺,您說話。」
店小二朝他點頭哈腰,只不過眼中一片氤氳,沒有絲毫情感與靈氣。
「最近進城來的江湖豪傑都有哪些,你且來給我念叨念叨。」
安化侍盯著他的眉眼眼神專註。
「這位小爺,您瞅瞅您這做派,咱家一聽便知是打聽那楊十三爺!您就放眼這南淮城,只要是花宵道的地界兒,逢人相面都要給楊十三爺幾分厚顏吶!」
安化侍聞言淺笑:「繼續說,還有誰在此城中?」
「南城箭豪陳四爺!前些年長臨鏢改世風大亂的年歲,瀛洲的海客擾邊便是陳四爺平定的。那一箭西來把瀛人給串了個囫圇,箭尖兒過了七道護心肉,尾羽的陳字連綴七顆心臟戲法連環!」
店小二越說越酣暢,好似說書人一般賣著力氣。
「還有那太掖亭的穆臨侯,擎一把七尺劍捅穿了十八衙門不說,上到九門提督府,下到行省三百知州,劍尖一挑便是紅梅花開,劍鞘輕啟便照耀八千里州郡!」
安化侍聞言抿起左側嘴角。
「真的是在酒樓里做營生久了,沾染了口無遮攔的秉性。一群江湖兒郎說得比修行者還通天徹地,你想說就再多說一些,還有哪些厲害人物?」
店小二聞言更添幾把力氣,眉飛色舞地吹噓起更多江湖名號。
「這位爺,您就請好吧!正所謂烏紗落盡潼淄起,紅頂劍客北關雨。接下來要說的這位爺,真真是千古風流的絕代人兒……」
就這般,店小二滔滔不絕地白話了盞茶時辰。
安化侍將他所說的人物盡皆記下,又換了幾個夥計追問盤查了他們的落腳之地。
一切詢問妥當,包裹旁那顆肥碩頭顱忽然開了腔。
「你問這些勞什子,難不成打算用馭人術驅使江湖俠客攻上望鴣樓?」
安化侍見它說話立時欣喜,畢竟連日來皆是他孑然一身,叫來的傢伙也全都是無心之人。唯有眼前這顆頭還算是個伴兒,雖說跟一顆頭顱說話本就古怪稀奇。
「你總算捨得醒過來了?」
安化侍朝他調侃一嘴,他看著頭顱睜開那雙惺忪睡眼,看著那對幾乎被肥肉擠壓遮蔽的寸光鼠目,一時間微微有些莫名的安心。
肥碩頭顱聞言撇撇嘴巴,似乎在埋怨少年對自己的不尊不敬。
「望鴣樓眼下已然是祝南師的地界兒,你只身前往只有死路一條。江湖俠客去了再多也是無濟於事,再者說你也沒辦法掌控那般多狡詐的腦袋。」
「我根本沒打算和他對抗,我只想把望鴣樓下的長生街攪和得雞飛狗跳!」
少年剛撂下此話,肥碩頭顱便聽出了話中含義。
「後生娃子,難不成你想用此法把葉苓茯炸出來?」
「有何不可?」
安化侍沒有過多理睬他,將地上包裹收拾好背在身後。
「勝算不足一成,你是溫老鬼的孫子,按道理說不該這麼大公無私,究竟是為了啥子?」
肥碩頭顱面色古怪。
安化侍亦面色古怪。
自從發現這傢伙藏在自家馬車裡,安化侍便想過會和溫叔牙有關。但眼下他無暇去顧及這些雜事,他也不打算去過問這些雜事。
畢竟,都是不能換來鷗鷺忘機和屠蘇酒的事情。
也都是換不來三百兩雪花銀的事情。
這些事情,在安化侍這裡根本不叫事情。
「你不想去我就把你丟在這裡,若是想跟我走這一遭我便帶你前去。這世間就是有人想得太多而做得太少,其實哪裡有那麼多的原因。」
言罷,少年緩緩拍拍後身的包裹。
「無非是因為一碗花粥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