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2章 亦如往昔（二更）
公羊子此刻態度堅決，安化侍見狀立刻握住他的手指。
「師父，我們再想想辦法，我答應你做個凡人，我不修行了，你把我的古仙之血拿走吧，你肯定有辦法的，你是凝境巨擘一定可以的……」
安化侍低聲下氣地央求著，此刻他感覺自己就是個徹徹底底的廢物，什麼都改變不了，卻又什麼都難以放下。
公羊子聞言緩緩搖頭。
「安兒，師父不是拒絕你的好意，畢竟你也知道師父我也怕死，也希望你做個凡人度過餘生，不過太古熔爐完全覺醒已經耗盡了所有的古仙之血，此刻我沒辦法將它們再次分離出來，古仙之血已經融匯入你的血肉，我除非殺了你喝掉你全部的血，否則沒有第二種辦法能夠救我的命！」
說到此處，可能也是想讓安化侍減少內疚，公羊子又補了一嘴。
「再者說安兒，你體內的古仙之血量也不夠用了，即便我真將你殺了放血，也難以挽回我現在精血枯竭的頹勢。」
言罷，公羊子又指了指四周。
「有件事還沒告訴你，此刻其實我們已經不在南靖朝了，我不光施展大光陰之力破除了太極誅魔大陣，還使用大空間之力帶你挪移出了南靖，此刻我們正在南靖與東陳交界的界山之中，本來我也想再往遠走一些，無奈為師我實在是沒力氣了……」
安化侍聞言徹底默然了。
他心裡也十分明白，現在說什麼都已經是無濟於事。
公羊子見他不再反抗，於是也不再耽擱，將手指繼續按在安化侍眉心，下一刻安化侍便感到後腦神宮湧進了一大股熾熱澎湃的暖流！
原本安化侍以為會再遭受一輪折磨，誰成想整個過程竟春風化雨異常順暢，不但沒有絲毫疼痛可言，反倒令安化侍感覺精氣神稍稍振奮了不少。
與之相反的，面前公羊子的狀態則越來越差，神色委頓低迷不振，漸漸昏昏欲睡一般不斷耷拉腦袋。
整個過程持續了將近一個時辰，公羊子很明顯最後完全力竭了，倒在安化侍的懷裡不算打著哆嗦。
安化侍見到公羊子變成如今這副模樣，一時間心如刀絞五味雜陳，他小心翼翼地將公羊子扶正靠在槐樹上，隨即陪在他身旁默不作聲。
此時此刻，安化侍能感受到自身發生了些許變化。原本和他本無關聯的域界此刻竟變得分外熟悉，貌似一花一草一木都和自己血脈相連一般瞭若指掌！
眼下的他能夠聽到三千里以外的一縷風，能夠聞到三座山之後的一團霧氣，能夠聽到隔著三個村落下起的一場細碎秋雨，還能聽見任何一個居住於此的百姓說出的每一句話！
只不過，安化侍還是能感受到一絲絲區別的。
雖說能夠將一切都掌握在心，可安化侍並未感覺到自己是此地的主宰，也沒感覺到自己有隨意呼風喚雨的力量。
換言之，這個域界肯定和他產生了某種聯繫，但距離他徹底擁有太乙分光域還差很長一段距離。
當下安化侍也不著急，此刻他的心思根本沒放在這上面。
他靜靜陪著公羊子，回想著小時候的點點滴滴，只是和以往不同的是，即便想起公羊子和溫叔牙一起將他鞭笞到半死，此刻安化侍也能會心地笑出聲來。
就這樣，在整整休息了三個時辰后，太乙分光域迎來了夜晚，公羊子也總算喘著粗氣緩緩坐了起來。
「師父。」
「嗯……看來成功了，咳咳咳.……」
此刻的公羊子顯得異常羸弱，不過他的眼眸里卻有難以掩飾的光。
安化侍能看出他的欣慰，只不過眼下他不知該說些什麼，雖說他已經很熟悉生死離別的場景，但安化侍還是學不會收起情緒迎接這種哀傷。
「生老病死本就是人之常情，今後有師父的域界陪你，也不算師父真的離開你了。」
公羊子用了好大力氣才朝安化侍笑了笑，隨即指了指他的腦袋娓娓道來。
「安兒，我已經用凝境大神通將域界轉移到你的腦內，只不過你現在修為盡失，體內沒有一絲一毫真氣，根本難以駕馭我這域界，不過你不用擔心，它已經實實在在是你的了，只要你恢復修為，你就有很大概率能夠晉入大宗師境！」
「師父，這話是何意，難道說我不需要自己頓悟了？」
「還是要頓悟，只不過不再是從無到有的憑空頓悟，而是像閱卷翻書一般參悟你後腦神宮中已有的太乙分光域便可，這難度已經降低了不知多少倍，以你的聰明才智，只要恢復修為，我覺得晉入大宗師境只是時間問題！」
安化侍聞言心潮澎湃，可面色上還是難掩悲傷。
若是換做以往他必然樂得跳腳，畢竟從未有任何一位大宗師能擁有這麼強大的域界，這可是實實在在的凝境巨擘級別的域界！
「關於域界的具體神通加持，等你完全掌握它時會自動頓悟，就不需要我再絮叨了，至於我養在這裡的百姓，如果你今後要拿域界作戰的話，我希望你給他們尋個山清水秀的好地方，畢竟都是一群與世無爭的善良之輩，一定要好好善待他們。」
公羊子望著遠處的村落面露不舍，安化侍聞言重重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麼廢話，只是靜靜地聽公羊子的下文。
公羊子緩緩站起身子，雖說有些踉蹌，但還算能夠屹立不倒。
「安兒，南靖眼下已經沒有你的容身之地，等會兒我會離開並送你出去，除非你再次恢復修為，否則你不會再進到這域界中來，到時候你可以一路向北或向東，去北戎或者東陳暫且避難，等之後修為恢復了再回南靖不遲。」
「不過你要切記，葉家可不僅僅只有一位葉崇山，尋仇不是不可以，只是萬萬不可一時衝動魯莽行事，目前即便你吃下混元大道丹，道宗源爐的恢復也需要一定時間，這期間你完完全全是個遍體鱗傷的凡人，萬萬不可隨意惹事，一定要能忍則忍留住性命！」
安化侍一一應承下來，這種熟悉的臨終囑託令他心中酸楚。
「師父放心，接下來一段日子，我會好好做個凡人，我也請師父你多吃一些皓經丹，最起碼能夠維持你氣血不衰留得性命，今後我再想辦法給你尋仙藥醫治，一定會有妥善的法子的！」
「罷了罷了，這個你也收回去吧。」
公羊子說著將黎水古玉還給了安化侍，安化侍好生接過收回雲戒，公羊子的聲音又在耳畔響起。
「這求道玉還能幫助一個人堪破大宗師，你好生留著，今後若是有了喜歡的人兒，雖說要和她保持距離避免糾葛，但若是你真的放不下她，就把這個留給她助她一臂之力吧，師父把重要的東西留給了你，你也把重要的東西留給重要的人吧.……」
師父把重要的東西留給了你，你也把重要的東西留給重要的人。
安化侍聽到這話霎時又淚如雨下，腦子裡一時間混亂不堪，藍色和紅色兩道影子不斷交疊重合，搞得他也不清楚究竟會作何選擇。
「師父.……」
安化侍輕輕呼喚他，公羊子卻擺了擺手。
「你不用送我，我自己走後你會離開域界，自此後你我師徒的緣分也算盡了，當初你爺爺離開你時也是這般，道爺我覺得這挺好的，沒必要搞得那麼轟轟烈烈，道爺本就是天地間可有可無之人，輕輕地來又輕輕地走，挺好的，嘿嘿挺好的.……」
言罷，公羊子甩著袖子三步一踉蹌，推開身邊的搖椅朝遠方的村落走去。
安化侍很想站起來送他，可老槐樹伸出一股股粗壯的枝蔓將他的身子纏緊，任憑他如何哭喊掙動也奈何不得。
「師父！」
安化侍大聲地呼喚著，他感覺自己又成了當初那個黑夜裡被遺棄的孩子。
一個人望著溫叔牙離開的背影，然後背起棺材碼好歸宗窯，孤零零地駕著馬車獨自上路。
彼時彼刻恰如此時此刻，安化侍一時間患得患失，最終又失無所失。
公羊子走到了遠處忽然停了步子，緩緩轉身看向了安化侍。
安化侍還以為他回心轉意了，當即大聲呼喝著他的名字，誰知公羊子卻沒有往回走哪怕一步，用千里傳音朝安化侍又說了幾句話。
「安兒，還有件事埋在我的心底，一直在猶豫要不要跟你講，現在想來你有權利知道，我若是再瞞著你，是對你的不公。」
「師父.……」
「安兒，想當初溫老頭將你從血泊中抱出的時候，血泊里還有剛生下你不久的娘親，溫老頭當時只能救走你一個，但後來我們回了舒家老宅幾次，都沒有發現你娘的屍體！」
「什麼？」
安化侍聞言更加無法淡定了，這幾句話卻遠遠勝過之前的好多句，將安化侍徹徹底底震撼到無以復加！
「師父，你的意思是……我娘她.……可能尚在人世？」
「不知道，後來我們也調查了很久，有人說瞧見了你娘出現在南靖以東，只不過具體地域我們就不知曉了，是生是死也完全無從論斷，不過總歸不算是一個壞消息，你若是今後機緣得當，為師祝你能夠母子團聚，我會在九泉之下為你們祈福，不讓你再遭逢天煞孤星的厄難！」
說完此話，不等安化侍反應過來，公羊子便徹徹底底地走了。
這一次他再也沒有回頭，任憑安化侍像小時候那樣撕心裂肺的呼喊也無濟於事。
直到，他蒼老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視線盡頭。
直到，天地大勢開始顛倒輪轉回到現實中。
「師父——」
化為凡人的悲慘少年在無盡悲傷中哭泣，在舉目無親的蒼茫大世中再次孑然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