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0章 恩仇驚雲變(三)
水齡章此刻的氣勢驟然冷冽。
他靜靜站在哪裡,就已然高大如一尊浩渺重山。
「你到底要做什麼?」
安化侍此刻面目憎惡。
這種惡不單單是對葉家的憎惡,還有對水齡章強大修為的憎惡,以及玩弄弱者故作姿態的憎惡。
水齡章轉身看看葉崇山,隨即又瞧瞧安化侍。
「安後生,當初舒白鶴將你從血泊里救走時,你有沒有想過這裡頭的疑點?」
「有屁直接放就行!」
安化侍絲毫不想跟他多磨嘰,左右他也是沒上過私塾的野孩子,此刻渾身被制也只得口吐芬芳。
「安後生,你也不想想舒白鶴是何許人也,他僅僅只有初境的修為,是怎麼在當初那場乾星門之變中活下來的,又是憑什麼能耐在兩大世家夾攻下把你給救走的呢?」
水齡章依舊保持著淡定如常,沒有因安化侍的態度而改變分毫。
剛剛那番話倒是說進了安化侍心裡,畢竟水齡章說得有理有據,安化侍又不是傻子,自然能夠聽出他的話外之音。
的確,以溫叔牙這種弱雞修為,當初是怎麼將他抱出來的?
自小安化侍便聽溫叔牙反覆說過,他就是被溫叔牙從血泊里抱出來的,只不過抱出來的過程溫叔牙卻從不提及,安化侍也從來沒考慮過這些。
畢竟想當初他們根本不需要考慮這些,他們每天只需要考慮吃飽穿暖,只需要考慮今天殺了多少葉家門客,只需要考慮在睡覺時提高警惕,不要被人抹了脖子便好。
水齡章老謀深算,他靜靜觀測著安化侍的表情變化,嘴上加力繼續說出更多疑點。
「再有,你覺得一個修為僅有初境的舒白鶴,他又是如何在當初的大血洗中活下來的?」
「你有沒有想過,舒白鶴究竟在舒家是什麼人,在朝堂上又是什麼人?」
「你有沒有想過,舒白鶴為何偏偏會救下你?難道說真的僅僅是路過碰巧?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究竟是舒家什麼人?」
一連串的問題問得安化侍面色煞白,即便安化侍已經歷盡千帆,可在這種牽連自身的重大問題面前,他還是難以合上自己的耳膜。
「水齡章,你到底想說什麼?」
「沒什麼,剛剛我也說過我本姓葉,水姓乃是我的師門化名,老朽剛剛也問過你,你可知道你的真正名諱?」
「我就叫安化侍,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爺爺給我起的,你休要惡意挑唆!」
安化侍惡狠狠地又啐了一口,水齡章對此依舊不以為意,倒是安化侍隱隱間心底泛起一陣惡寒。
到現在他才知道,水齡章其人的城府竟然如此深厚,從一開始他遇到自己介紹名諱由來,貌似就已經想到了這一刻要跟自己說的這些話!
步步為營,攻心者為上。
葉家能有這麼一位底蘊坐鎮,也難怪能叱吒四大王朝壓制其餘世家這麼多年。
「老朽只是在陳述一段陳年往事的事實而已,連舒白鶴都改名為溫叔牙,這並不稀奇,只不過他不跟你講實話,以至於崇山蒙受這麼多年的不白之冤,這是老朽萬萬看不慣的。」
「我不管你說什麼,反正我今日就是要殺他!」
安化侍不想再聽水齡章廢話,舉起鬼徹想要朝前拚死一搏,無奈他的神通在水齡章面前實在太過羸弱,還沒等運出起手式,便被水齡章大袖一展徹底打飛,又輕輕手掌下按,轟的一聲摔了個狗吃屎。
「奶奶的,葉崇山你休要做縮頭烏龜,有膽子就跟本大爺單獨了斷!」
「了斷什麼,你連他是誰都沒搞明白,在這裡大呼小叫成何體統?」
「屠戮我全宗的奸賊罷了,大奸大惡之徒……」
啪!
安化侍話還沒喊完,下一刻便被一道真氣巴掌抽飛上天。
轟!
又一個狗吃屎。
如此羞辱令安化侍怒意滿盈,可還沒等他繼續撐起身子撒潑,水齡章的下一句話便似一道驚雷,將安化侍整個人劈得體無完膚徹底麻木——
「毫無規矩,你給我豎起耳朵聽好了,葉崇山不是你的世仇,他是你親爹!」
嗡!
安化侍感覺眼前一片混沌。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帶著無盡荒唐與震悚刺扎他每一條神經血管,令他渾渾噩噩中如遭雷擊一般外焦里嫩,整個人癱坐在地徹底變得呆傻!
「扯什麼淡……」
過了足足有盞茶時辰,安化侍才有力氣罵出一句粗鄙。
水齡章對他的反應完全有過預想,此刻也毫不著急儀態儒雅,倒是身後的葉崇山此刻渾身泄氣,一張鷹隼般老辣的臉孔此刻也軟塌下來。
「前輩,唉.……」
「崇山,是時候該說出來了,你說你這又是何苦。」
水齡章眼神中微帶悵惘與憐惜,他輕輕抬手拍了拍葉崇山的肩頭,隨即轉回身來繼續看向崩潰的安化侍。
的確,此時此刻的安化侍情緒極不穩定,好似一樽隨時會引爆的火藥桶,只不過在水齡章面前任何火藥都會潮濕熄火,不會給安化侍絲毫胡鬧發泄的時機。
於是乎,眼下安化侍也只能徑自凌亂。
「你在騙我,我不信,扯犢子,純粹是他娘的扯犢子!」
「有些事情擺在那裡,由不得你信不信,畢竟事實就是事實,你根本不是舒家後裔,而是我葉家嫡系子孫,葉家家主葉崇山的長子葉榮欽!」
葉榮欽!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你給我滾開,我要殺他……我要剁死他!」
安化侍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子,抽起鬼徹便是一記咽空晝虎,無奈剛剛凝聚起的真元瞬息凝結散化,料想應又是水齡章的天子望氣術在搞鬼!
「別掙扎了,今日只要我在這裡,你不可能再傷你爹一根汗毛,崇山,事已至此,還是跟他說清楚些為好。」
水齡章的語氣溫和卻不容置疑,處處彰顯著必須聽命行事的不怒自威相。
葉崇山很顯然對其極度崇敬,即便內心有千般不甘不願,也完全不敢去輕易忤逆水齡章的意思,只不過他此刻頭顱低垂,不向安化侍瞥上一眼,安化侍倒是對其怒目而視,虎視眈眈每顆眼珠都寫滿了殺伐與血腥。
這對水齡章口中的親父子,就這樣在如此微妙的氛圍下靜默對峙,直到葉崇山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想當初你娘生你的時候,恰逢乾星門兵變之際,你後背上數第四根脊骨處有三顆痣,再有便是你從下生起便左側缺一顆槽牙,剛出生時便抿起左側嘴角,看起來好像是在笑……」
「夠了,別再說了,全都是扯淡!」
安化侍粗暴將其打斷,可剛剛每一個字都扎進了自己的心口,令此刻的他內心波瀾翻湧,腦海內亦是翻覆起層層波濤。
一切皆是因為,葉崇山的每一句話都有理有據,明明安化侍全都不想承認,可卻又實在難以磨滅掉其存在的事實!
安化侍小時候的確後背有三顆痣,只不過被溫叔牙鞭笞了無數次,後背結痂血肉模糊,也唯有他六歲前能見到,此刻已經脫胎換骨,再也見不到了,但的的確確是存在過的!
安化侍之所以養成抿起左側嘴角的習慣,並非是因為他喜好耍帥扮酷,實則恰恰是因為他左側少了顆牙,每次這樣笑都能用舌尖去輕輕撩撥缺口,只不過這事情他可從來都沒跟別人說起過! ……
即便如此,安化侍還是難以置信。
「什麼狗屁葉榮欽,葉崇山你休要信口胡謅,我生是舒家的人死是舒家的鬼,我爺爺是舒白鶴,你再亂嚼舌根子我剁了它!」
「你想剁就來吧。」
出乎意料的是,面對凶相畢露的癲狂安化侍,此刻的葉崇山反倒冷靜下來。
他還是沒有抬起自己的腦袋,只是靜靜擼起自己的袖口,將手腕割開一道血口子,瀝瀝啦啦的血水從腕口處順流而下,沒過多久便在地上匯聚成了一灘。
「自古以來血濃於水,你究竟是不是我兒子,把你的血也放出來交融一下便知。至親骨肉血脈相融,這道理你難不成也不懂吧。」
葉崇山這話並沒有用疑問句,而是用了最為平淡的陳述語調,他並未威逼利誘安化侍去驗血,倒還真像位老父親在說出和善的建議,只不過他越是這般姿態到位,越讓安化侍感覺由內之外的噁心。
「驗你娘的頭……你騙我跟你血脈相融,就是想要騙我的神體血脈!」
安化侍這句強詞奪理說得毫無底氣,一個又一個事實擺在他眼前,令他此刻再難以為繼自己的強硬,可蒼白又無情的事實又那樣殘酷冷冽,讓心狠如鐵的安化侍也絲毫都接受不了。
換言之,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去接受這些苦澀。
換言之,這悲愴的命運讓他感受到的,僅僅只有無邊無盡的哀傷與嗟嘆。
「我若是騙你,想當初就不會在龍虎山上放了你,不然你以為你憑藉一腔熱血,又是如何能夠在道劍兩宗群雄環伺的困局中逃出生天?」
葉崇山說出這個細節之後長長嘆息。
安化侍聞言也被勾起塵封的記憶,一時間啞口無言不知該如何是好。
葉崇山緩緩抬起腦袋,總算和安化侍的雙眸正面對撞。
隨著不再迴避的目光一同抬起來的,還有他更加柔軟且複雜的言語內心。
「說白了,我只不過是想在你犯錯的時候,盡量保你平安罷了……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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