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說服家人
奶奶前腳剛走,傻爸爸拎著一個大桶進家門,臉上的笑牙床露出來,“兒砸,看爸爸給你撈的蝦子,好多好多!”
辛安冬俯身看桶裏,裏麵密密麻麻都是張牙舞爪爬的紅彤彤蝦子,他高興壞了,眼睛亮亮的,“爸你太厲害了,一會功夫弄這麽多!”
傻爸爸隻顧傻嗬嗬的笑。
“等著,今晚吃麻辣小龍蝦。”辛安冬一邊笑著說一邊從燒飯的小屋裏找出奶奶藏起來的鹽罐,挖了好大一勺鹽放進桶裏,聽說這樣可以讓龍蝦更快的吐出胃裏的汙穢雜物。
過了會,爺爺板著個臉被奶奶拽回家,奶奶一邊走一邊埋怨,“叫你多管閑事,金花把你頭上砸的個大包還不夠是吧,你關心人家,也要人家看得上啊,你沒見金花媳婦話裏話外都是攆你走的意思,你要幫著燒火人家還以為你想蹭晚飯呢,國富就差用掃帚攆你走,真不知道你幹啥死皮賴臉不肯走。”
“你這老婆子,盡想東想西,金花說不出話,國富擔心他媽有個好歹,人當兒子臉色自然難看,就你會想歪,還有我們出門那會,文軍不還招呼我留下吃晚飯嘛……”
“是是是,你侄兒孝順,那他怎麽還叫他婆娘今早上門跟我家要錢!”
爺爺臉皮僵了一瞬,摸了摸額頭上的包,半響努著嘴道,“金花的事那不能算在文軍身上,他,”頓了一下,“唉,娶了媳婦成了家的,又是一大家子要養活,文軍也不容易。”
說完,老人家的腰好像又彎了些,在奶奶不讚同的目光下,爺爺沉默下來,背著手顫顫巍巍的走進老兩口小屋。
奶奶也是氣急才說了重話,她吸著鼻子對辛安冬說,“你爺爺就記得你二爺爺是他親兄弟,你二爺爺死的時候是拉著你爺爺的手讓他照顧文軍和文誌,當年咱家吃不飽穿不暖,你媽姐三是一條褲子輪著穿,你爺爺愣是燒磚頭踢破腳趾頭也要給你文誌二叔讀書,咱家夠對得起老二家了,可後來文誌他自己心氣高看上紡織廠副廠長的女兒孫雯,直接給人當了上門女婿,那又不是你爺拿刀逼著他,人家自個撒開腿要攀高枝,攔也攔不住!”
“我是沒想到你爺到現在還怪自己呢,說他掐了老二家的根,在文軍麵前抬不起頭,死後也沒法子見二弟!”
辛安冬乖乖的坐在哭泣難過的奶奶懷裏默默安慰老人家。
他沒想到中間辛家還有這麽一段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怪不得爺爺麵對葛金花步步退讓忍氣吞聲,將一家子硬生生憋成包子。可這說來說去是那個為了上位做倒插門的辛文誌沒良心,千錯萬錯也怪不到爺爺頭上,更沒道理因為別家丟人現眼的事委屈自家人。
爺爺自認對不起死去的弟弟,可他委曲求全大半輩子難道就對得起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了嗎?
辛安冬不置可否,但如果是他,對待弟弟的孩子覺得已經仁至義盡,根本沒必要將道德的枷鎖辛苦綁在自己身上。
辛奶奶抽噎了一會,發泄掉長久積壓在心頭的鬱氣,低頭見孫子乖乖依偎在身旁,她突然一笑,“哎呦,我幹啥跟你小孩子講這些,冬子忘了今天奶奶跟你說的話,知道了嗎?”
辛安冬點頭,轉移開話題,“奶,我爸剛才捉了很多蝦子,等晚上我燒給你吃。”
這個年代吃蝦很不稀奇,好比辛奶奶,年輕那會都吃厭了,但孫子做的東西,哪怕再難吃她也捧場,何況就今天的炒螺絲來看,那手藝比自個恐怕還要好上一些。
她樂嗬嗬道,“我家冬子的手藝沒話說,奶奶今晚有口福了!”
……
麻辣小龍蝦出鍋的香味可以說是香飄十裏,辛安冬隔壁鄰居成嬸子端著碗走出自家們朝辛家這邊張望,“辛婆子做了什麽好菜這麽香,難道是買了肉?肉也不是這個味啊。”她嘀咕幾聲,被越來越勾人的香味弄得看碗裏的青菜白飯完全沒了胃口,忍了忍,她抬起腳向辛家走去。
“成嬸子,這麽早就吃晚飯啦。”
剛走沒幾步,身後一個聲音響起。
成嬸子疑惑的轉頭,一看,很快熱情的笑了,“是文芳回家啦,今天去看安春還好吧,安春是頭胎馬虎不得,那孩子又是個軟乎性子,你這個當娘的就得經常去看看,省的那家人欺負她。”
“挺,挺好。”辛文芳被戳中了心事,臉色不太好。
被香味勾住魂的成嬸子沒大看出來,隻以為她走了一天累了,筷子敲了敲碗笑道,“我這不是正要去你家嘛,你聞聞這味道,就是你家傳來的,勾得我肚子裏饞蟲是一鑽一鑽,這不,正準備厚著臉皮去你家瞅瞅,我活這麽大歲數,還從沒聞過這麽香的味,你媽怕不是正燒好菜等你,我成嬸不貪那個嘴,就是看看。”
畢竟是嘴饞人家的東西,成嬸子訕訕的笑。
辛文芳之前心情沉重,沒太在意香味什麽,被成嬸子一說,鼻尖動了動,發現勾人的香味還真是從自家傳來的,可是,家裏的錢都放她這,又沒買肉,難道是把昨天大壯捉到的那隻野兔燒了?
那可是她留著準備等孩子們都回家吃的!
“成嬸子,我不跟你說了,我得回家看看!”焦急的跟成嬸子打了個招呼,她抬腳就往家裏奔。
那一臉急衝衝好像就怕別人吃她家東西的樣子,成嬸子皺著眉納罕,文芳一向不是小氣的人啊。
辛文芳喘著粗氣三步跨成兩步跑回家,剛好見兒子手端著一個大海碗從燒飯的小屋裏出來,一看她回來,小臉露出一個笑,說,“媽,你回來真巧,看,我做的麻辣小龍蝦。”
他腰上係著辛文芳用破布褂子改的圍裙,兩隻袖子擼到手肘,因為熱氣熏得臉蛋暈紅一片,跟她一模一樣的桃花眼水亮亮看向她。
腦子嗡了一下,辛文芳半響才反應過來,兒子剛才說啥,那一盤香味勾得肚子咕嚕響的蝦子是他做的?兒子從小就身體差,隔三差五要吃藥,雖然經常會幫忙燒火,但從沒自己上過灶,今天這太陽打西邊出來,她小兒子會做飯了?
辛大壯一看他媳婦回來了,高興的跑上前抱住她,“芳芳,芳芳你回來了,大壯今天可想你了!”
爺爺和奶奶在嘮叨,老兩口下午的氣早消了,現下看孫子端著麻辣龍蝦上桌,笑得見牙不見眼,看女兒傻站在門口不說話,說,“咋不進門,傻愣著幹啥呢,快把東西放下來吃飯,今個菜可都是冬子做的,嚐了就知道,比你這當媽的手藝好!”
辛爺爺樂嗬嗬的笑,“是啊是啊,咱家冬子不知從哪學來這燒菜手藝,快趕上大廚了!”
大兒女的事先放在一邊,辛文芳洗了把臉坐到飯桌旁端起碗筷,她剛坐下,她傻男人就夾了一個紅彤彤油汪汪的蝦子放她碗裏,“好吃,芳芳吃!”
辛安冬在一邊看父母恩愛有點羨慕,他也嚐了自己做的麻辣小龍蝦,可能辣椒放多了些,有些辣,他剛哈了幾口氣,辛文芳急忙給他端來水,指責的說,“不知道自個不能吃辣,傷著了胃咋辦,快喝口水漱漱嘴,這蝦子好吃是好吃,就是辣,要不媽給你拿水過一遍?”
辛文芳還沒動筷子,首先注意到兒子的窘態,連忙丟下筷子就要起身去拿開水瓶。
他忙擺手,“我嚐一個就行,其他的你們吃吧。”
辛文芳見他小嘴辣得通紅,隻好夾了些土豆絲給他吃。這盤醋溜土豆絲也是辛安冬炒的,放了辣,味道也很不錯,辛文芳從不知道自家小兒子能有這厲害的炒菜本事。
夾了一口土豆絲放嘴裏,辛文芳突然想起來,猛地放下碗,“我差點忘了,成嬸子剛跟我說家裏燒了好菜,香味勾她饞蟲,說好了要來咱家的,現在沒來恐怕是我剛才太著急跑回家讓她誤會我小氣了,不成不成,”她快速站起來,去拿了個大碗,“我給盛些端她家去。”
辛奶奶幫忙夾,這蝦子河裏多的是,吩咐道,“多裝些,這味道太辣了,除了大壯和你爸我們娘倆吃不了多少,成嬸子家燒肉,常給冬子一塊兩塊的,人家厚道,咱家也不能摳搜。”
“媽說的是,這蝦子除了味道好些,也不值什麽錢,”她邊說著又挑了幾隻個頭大,老虎鉗硬的,直到海碗滿滿當當,才讓辛奶奶別再夾,“夠了夠了,再多該盛不下了。”
難得能送給別家好菜,辛媽媽走路時仿佛腰板都要比平時挺拔。
很快,辛媽媽笑容滿麵的回來,臉上還掛著紅暈,“成嬸子太客氣了,不值錢的蝦到她嘴裏被誇成了山珍海味一樣,成嬸子還說就我家冬子這手藝,連村裏給人燒菜的大廚也比不上,冬子啊,你可真給媽長臉。”
以前都是成嬸子端著菜送給自家,那時候盡管心裏頭感謝人家,但心裏頭滋味又苦又澀,今天就不一樣了,她端著碗一進人家們,成叔和成嬸子各個臉上笑開花熱情得讓辛文芳感覺一股熱騰騰的開水燙得心窩子舒爽。
“芳芳說的不對!值錢,值錢的!”一家人正開心著,傻爸爸突然站起身大聲喊道,他的嘴和臉上全占滿了麻辣小龍蝦的湯汁,呆呆傻傻的噘著嘴一副氣呼呼的樣子。
“大壯,你說什麽呢,蝦子河裏多的是,不值錢。”辛文芳哭笑不得的說。
“不,值錢,值錢,兒子值錢!”傻爸爸不高興了,急紅了眼說。
什麽兒子值錢,辛安冬滿頭黑線,見傻爸爸目光灼灼急得一臉委屈的看向自己,好像要他給他作證,清楚是時候告訴家裏人賣螺絲的事了。
他站起身,先安撫傻爸爸,“爸,你別急,我來跟媽媽和奶奶們說。”
“哼!”傻爸爸這才乖巧的坐下。
辛媽媽見兒子和她傻男人打啞謎,一頭霧水的問,“冬子,你要說啥?”
“媽,事情是這樣的,”辛安冬一五一十的將事情告訴家人,“今天我在家炒了螺絲,爺爺奶奶也知道,大家嚐了覺得味道不錯,然後我就想到縣城賣包子饅頭的大娘,我想能不能把螺絲也拿到縣城賣,”說到這,他撓了撓頭,在辛媽媽和爺爺奶奶困惑的目光下,故作羞愧的說,“所以我下午的時候就和爸爸瞞著爺爺奶奶去了趟縣城。”
“什麽!你膽子這麽大,一個人帶你爸爸去縣城,你要是被拐子騙了怎麽辦!”辛媽媽根本聽不進辛安冬下麵的話,她氣怒的站起身。
麵對母親的質問,辛安冬隻得訕訕一笑,“媽,我都13歲是大孩子了,縣城去過幾回,而且我識字認得路,不會丟的,再說我爸力氣那麽大,拐子也不敢打我主意啊。”
“你翅膀硬了敢頂嘴了是吧……”
見辛媽媽臉色難看還要斥責,他趕緊開口,“媽你先別氣,聽我把話說完,我說這話不是為了告訴你我和爸單獨去了縣城,我是想告訴你和爺爺奶奶,我今天和爸拿著炒螺絲去城裏賣,關鍵是賣出了好價錢!”
辛安冬著重強調賣出好價錢幾個字。
果然,辛媽媽臉色一變,“你說什麽?”
“我說炒螺絲賣出錢了。”辛安冬環視家裏幾位長輩,一字一句鄭重的說。
容易嘛他,給家裏支賺錢的法子還要拐彎抹角。
“你,你再說一遍,炒螺絲能賣錢,你是不是哄媽呢?”辛文芳不可置信的咽了咽口水問。
辛安冬無奈,“我再說十遍都是真的,螺絲真的能賣錢,而且好多人買我的螺絲,媽你要是不相信問我爸,今天都是我爸幫忙收的錢。”
辛奶奶急了,一拍大腿,“怎麽能叫你爸收錢呢,他數都不會數,這不是瞎搞嘛!”
辛文芳聽了兒子的話之後,腦子呈放空狀態,她臉色一會欣喜一會又懷疑,最後一咬牙,問辛安冬,“冬子你真沒騙媽?”
從口袋裏掏出整整齊齊的一小把錢票伸到辛文芳眼前,辛安冬鄭重的說,“媽,看清楚沒,是真錢,一共三塊六毛五分,你數數。”
爺爺和奶奶麵麵相窺,傻爸爸高興的拍手,“錢,錢,大壯賣螺絲掙的錢!”
辛文芳看了看一本正經的兒子,又看了她傻男人一眼,瞪大了眼睛,咽了口唾沫接過兒子手上整齊的零票,顫抖著手開始數錢,一分,兩分,一毛,五角,一塊,三塊六毛五分!!!
兒子說的一分不差!
“螺絲還真賺錢了?”辛文芳好像是突然被人敲了悶棍,感覺自己做夢一樣,可手裏薄薄一層極具存在感的錢票就是她剛才從兒子手裏接過的,兒子說是賣炒螺絲掙的錢,炒螺絲能掙錢!
冷靜過後,辛家人都有些懵逼。
辛奶奶感歎,布滿皺紋的臉上又是高興又是驕傲,“讀書就是有用,誰都想不到,我孫子就能想到賣炒螺絲掙錢,三塊六毛五分,國富在機械廠一個月工資才45塊8毛7分,一天工資還不到2塊錢,金花逢人就誇自己兒子能幹,依我看,連我家冬子一個小孩都趕不上!”
辛文芳到現在還有點恍惚,突然,她想到今天去大女兒家發生的事,咬了咬牙,看向小兒子,沉聲問,“冬子,你跟媽好好說說,這螺絲你在哪賣的,賣給哪些人了,咱再弄些螺絲炒來去縣城賣,還能賺到錢嗎?”
她語氣有些著急,顫抖的嗓音好似壓抑著痛苦。
辛安冬一怔,感覺母親情緒不太對,“媽,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辛文芳抹了一把臉,嘴角扯了下,“沒事,媽能有什麽事,媽就是想問問還能不能再賣螺絲掙錢,你奶也說了,這比人家工人還掙錢,螺絲咱家後山小溪多的是,我跟你爸弄些去城裏賣,簡單得很,要是能賺錢,也能早些把你二姐贖回來,還有你大姐和三姐……她們苦啊。”
說著,辛媽媽忍不住哭了。
聲音從壓抑的低,抽噎著,到後來嚎啕大哭,好像要把所有的痛苦和不甘宣泄出來。
之前就說過,辛安冬上麵有三個姐姐,這三個姐姐的的命都不好,或者說,辛家的貧窮讓一家人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辛安冬的大姐辛安春被葛金花攛掇為了禮錢嫁給了城裏一個有暴力傾向生活不能自理的傻子;二姐辛安夏性子弱,辛安冬三年前突然高燒不止,她第一次硬氣,卻是為了弟弟的醫藥費偷偷把自己抵給一家當童童養媳;三姐辛安秋出生就瘸了一條腿,從小被村裏人欺負,但她性格不比前麵兩個姐姐,要強的她愣是在縣城找了個保姆的活,才十五歲的她還是個半大孩子,卻要每天給人帶孩子洗尿布,寒冬臘月手也離不開冰水。
“媽……”辛安冬眼眶有些紅,他不知所措的任辛媽媽倚在他肩膀上哭泣,笨手笨腳的安慰,“你別哭,別哭,肯定能掙錢,咱家以後會變得很有錢,把大姐、二姐、三姐都找回家,咱一家人誰也不能再欺負。”
想到正在遭受苦難的姐姐們,他心裏也是像刀子刮一樣不好受。
他的一番話,說得辛文芳和辛奶奶皆捂著臉痛哭不止,辛爺爺沉寂的灰敗著臉,就連傻爸爸也感覺到氣氛壓抑不敢講話。
好一會,辛媽媽和奶奶情緒都平息下來。
這時外麵的天已經黑了,辛爺爺找來油燈點上放在方方正正的破木桌子中間,一家人圍著商量做生意的事。
辛安冬說“現在國家政策比以前好,外麵做生意的變多,咱家現在沒有大量的本金,要想掙到錢,隻能從螺絲,龍蝦,這種沒有成本的小吃上入手,”他對辛媽媽說,“媽,螺絲賣得好,龍蝦肯定也賣的出去,明天咱就開始去縣城賣麻辣小龍蝦,等掙到錢再想其他賺錢生意。”
“我和媽去縣城賣,爸爸繼續撈蝦撈螺絲,爺爺奶奶年紀大了,在家守著就好。”他安排道。
辛文芳欣慰的摸著兒子的頭,感覺眼眶微熱又想哭了,強忍著感歎道,“我兒子真像個小大人,果然是長大了。”
“可不是,窮人家孩子早當家,”辛奶奶說著歎了口氣,“我家冬子生在咱家受苦了。”
辛爺爺胡子一翹,“說的什麽話,冬子比其他家孩子厲害,是我們老辛家福氣。”
辛安冬笑笑,“那就這麽說好了,”他看向辛文芳,“媽,明天咱們吃過早飯就開始做麻辣小龍蝦,然後趕在飯點前去賣,你覺得怎麽樣?”
“兒子你說的一套一套的,媽都聽你的。”辛文芳現在是再不敢把自家13歲的兒子當小孩看了,她媽說的沒錯,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自家兒子拿主意比她還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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