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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5章 鸞回

  “唉”,孝義長長地歎了口氣,用雙手揉搓著臉頰緩緩抬起頭,將手掌覆在臉上。


  “咱倆誰也別說誰了。你還不是一次風寒竟要了半條老命,半年也下不了床。從北疆回來,咱倆都是死人了——”


  孝義鬆開手掌,黯淡的燭火下他的雙眼仍然泛著紅,眼窩深深陷在臉頰上,暗影下像會動的骷髏。


  “我整夜整夜睡不著,閉上眼就看見他們!少帥他滿身是血,阿端身上插滿二十七支箭,他們血肉連著血肉,他們被害的時候我為什麽不在!我應該是個死人,我不想活著……”


  孝義越說越激動,加上腦中殘留的混沌的酒意上湧,他呼吸急促起來,開始用頭撞向桌角,一下一下……


  費鳴鶴抬眼望著他,覺得身上的力氣隨著一下一下的撞擊聲在一點一點自體內流去。


  即便披著棉衣也仍然感受到初秋夜晚的涼意一步步自皮膚浸入,逐漸襲上心頭。


  他費力地用手肘撐著身子,聲音出奇地平靜


  “此後宮內恐怕更為凶險,皇上和陛下的安危需要將軍多費心了。今後很長一段時間內,小皇帝都要一直與張平逢來迎去,一麵令他放鬆戒備以便找出漏洞,一麵也讓延陵郡心內生疑,斷了與張平聯手的念頭——我還想到一個人,或可成為皇帝的助力。住在晏安行宮的息太嬪該接回宮來了,畢竟是聖上祖母,奉養天年是應有之禮。”


  他一氣將今夜所要說的話全部講了,郭孝義也不知從何時起已經安靜下來仔細聽著,甫一說畢兩人都愣愣的。


  費鳴鶴嘴巴開合幾下,最終也沒有說什麽,隻是緊了緊身上的衣服,站起身來往門外走去。


  孝義也木木的,站起身望著他,直到他喚來候在院裏打燈籠的小廝,兩人準備離去那一刻,孝義回過頭往裏間走去,耳邊傳來費鳴鶴的聲音

  “拚了這把老骨頭,我也是要看著二少爺安穩了才能閉眼的。”


  待到再轉過頭去,費鳴鶴已扶著小廝下了門前台階往院外走了。


  源錚對自己的祖母其實很陌生,他心中唯一的祖母是衛府的老太太。


  他以為天下的祖母都是衛老太太這般,豐腴長壽而有福氣,老了之後喜歡小玩意兒和軟爛甜糯的食物。


  直到太皇太後的鳳輦和儀仗到皇極門時,他自車駕中扶出一位容色豔麗望之約四十許人的美麗婦人,才恍惚記起父親和大伴曾提起過,他的這位祖母姿容絕豔,因此才得以在佳麗如雲的後宮中以侍女身份獲得明宗皇帝青睞,並一舉生下明宗庶長子。


  後來不知因什麽原因見罪於明宗,被送往晏安行宮居住,無召不得回宮。


  常年離宮獨居,兼之近幾年受厲氏挑撥,蒞王遭忌,晏安行宮的開支用度比明宗在時更有不如,僅有小隊宮內侍衛每月到行宮送些日常吃用之物。


  源錚心裏頗為負疚,默默想著必要補償些什麽,以慰祖母多年寂寥。


  又見身後跟著的侍從們人數較少,心裏更是一酸,“皇祖母受苦了,孫兒這便挑幾個得力的給祖母送來侍奉您老人家。”


  息太嬪美目微閃,攜起皇帝的手輕拍了幾下,頗為愛憐地注視著他的臉,“你的眉毛和嘴巴很像你父親——你比他有福氣。”


  沒頭沒尾的兩句話,惹得祖孫兩個一陣垂淚。


  息太嬪拿出帕子給源錚拭了淚,又按了按自己眼角,環視一下所處宮殿,強笑著說道


  “這福寧宮委實太大了,布置也太過富麗,我自個兒是閑散慣了的,皇帝你初登大寶,應以節儉為要。”


  “侍奉祖母是孫兒本分,父親未及做的,就由孫兒來做吧。”


  源錚還不適應這個從未出現在他以往人生中的祖母,他們唯一的連接便是自己身故的父親。


  見祖母麵上略有疲色,便交代了幾句注意保養的話,囑咐侍從們務必盡心侍奉,才離開了福寧宮。


  一直跟在息太嬪身邊的李尚宮已擢升為宮令,正帶著侍女們將大殿中光線暗淡的角落裏點亮。


  雖然申時剛過,外麵還是晴空明媚,但太嬪素來畏黑,幾十年來便是夜間睡覺也不許減了光亮。


  息太嬪由宮人服侍著到稍間沐浴,換了身家常的湖藍色繡纏枝西番蓮四合雲紋窄袖褙子,頭上隻斜斜挽了個彎月髻,愈發趁得容色清麗婉約,顧盼生輝。


  她看著宮人們裏裏外外忙活著,麵上微微露出怔忡之色。


  李宮令輕輕走到太嬪身邊低語了幾句,太嬪眸光閃了閃,輕移蓮步在明堂正座上坐了。眼看著張平帶了一隊小內監,手中托著各色盒子托盤迤邐進入堂內,張平看著內監們在他身後站定了,才帶著眾人下跪行禮,一臉喜氣地介紹著。


  “陛下說福寧宮內太大,為免太皇太後住著冷清,專門給您挑了些小物件,太皇太後您擺在屋裏看著、自己把玩或是賞人都好。”


  說完一個個揭開罩子和盒蓋給息太嬪過目,息太嬪見金石珠寶、窯瓷清玩映著滿室燭火泛著瑩潤色澤,輕輕歎了口氣,著李宮令帶著小內監將東西放入次間並一一打賞了,回過頭對張平說


  “你回去跟皇帝說,這些物件便當寄存在哀家這裏吧。皇帝剛剛臨朝,裏裏外外都是需要用錢的時候。我雖為婦人,浸淫這內宮幾十年,節儉興邦的道理還是懂的。”


  小內監們揣著賞錢喜孜孜地自次間出來,在李宮令的帶領下腳上無聲自堂前魚貫而出,殿門也被李宮令輕輕闔上。


  息太嬪微微眯起眼睛斜乜著張平,嘴角挑起一抹諷刺,“老東西,這幾年倒是愈發精神了,聽說宮內大大小小都得尊你一聲祖爺爺,外臣有人稱你作內相啊!”


  “別後這麽多年,您仍是天人之姿,小人卻是糟老頭子了!”


  張平跪地叩頭做惶恐狀,卻並不接息太嬪的話。


  那些從前痛恨的敵人們都死了,隻剩下這麽兩個老廢物。


  張平走後,息太嬪倚在東稍間臨窗的榻上,不無憂慮地想。


  她的老熟人張平,是先帝手下最得力的老內監,近些年隻知一味弄權斂財,生生把自己變成老眼昏聵氣息渾濁的老翁。


  “有句老話,身後有餘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你自個兒掂量著吧!”


  在張平告退之時她這樣告誡過他。


  然而她自己呢,她幽怨地想起浴後銅鏡中的軀體,這副軀殼一直很年輕,但是自己身為女人最好的年華卻在獨居中流逝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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