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相逢(4)
等了半晌,也沒見人過來,這六百秀女就像木雕泥塑一般站著,頭上日頭熱辣辣地曬著,人人一身躁汗,可也沒人敢動。我站在那裏,不禁想起大學軍訓練軍姿的時光,跟現在差不多,隻是那時有教官盯著,我不敢亂動,可現在沒人盯著,我還是不能亂動,別人都沒事,我也不能太出格了,真是萬般無奈。心想現在要是有人告訴我,誰要是堅持不住就沒資格選了,我立馬一屁股坐在地上,讓他們把我抬出去,再不受這活罪。我身上唯一可以動的就剩下眼珠了,可老是四處亂瞅也累得慌,幹脆閉目養神。
剛閉上眼,就聽見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傳來,睜眼望去,一隊人馬正迤邐走來。打頭的是幾位貴婦,珠圍翠繞,鳳冠旗服,踩著花盆底,昂首挺胸地向這邊走來。我不禁精神一振,仔細地望向了這些康熙皇帝的寵妃們,我曾經看過《大清曆代後妃傳》,對裏麵的一些人物很感興趣。打頭的是一個身材高挑的女性,杏眼娥眉,瓜子臉,鼻子細長,三十幾歲,隻是嘴角上挑,透著一股說不出的高傲。我心下明白這定是納蘭貴妃了,不禁偷看了一眼納蘭蓉月,隻見她麵上隱隱透出一絲興奮和得意來,就更確定我猜得沒錯。再仔細看去,納蘭貴妃身後走著另一位娘娘,鵝蛋臉,柳葉眉,丹鳳眼,神態安詳,端莊矜持,我猜不到她是誰,想來份位不低。她們兩個領頭走,餘下的宮人們都隔了一段距離。不一會兒就走到了我們麵前站定,我正在猜測另一位妃嬪的身份,就看見領頭的太監趕上前請下安去:“奴才給貴妃娘娘、德妃娘娘請安。”我這才明白過來,原來她就是雍正的親娘,未來的太後,不禁仔細地看了兩眼。突然德妃眼光射了過來,與我對視了一眼,我一驚,忙低下頭去,不一會兒覺得那眼光消失了,暗自鬆了口氣。又聽見有人說:“這就是今年初選進來的秀女?”我忙聚神凝聽。“是,回貴主兒話,今兒個一共是五百八十七名秀女,八旗共五百七十一名,漢軍旗一十六名。”
“嗯……妹妹,你瞧瞧,今年的秀女可都長得水靈呀。”納蘭貴妃回首向德妃笑道。
“是呀。”德妃溫和地點了點頭。兩位娘娘優雅地走到前排的秀女麵前,挨個兒看看,到了納蘭蓉月麵前,貴主兒頓了頓,又不落痕跡地往下走。我偷眼望去,納蘭蓉月臉上已然漲紅了,隻是強自鎮定著,手有點抖顫。不知為什麽,我有點想笑,看來這位納蘭姑娘不是作弊的料子,剛看見熟人就激動起來。正在偷笑中,人影一閃,我一抬頭,看見納蘭貴妃正站在我麵前,看住了我。我一愣,旁邊立刻有人提醒:“還不快給貴主兒請安。”
“啊,奴婢給貴妃娘娘請安,娘娘吉祥。”我穩穩當當地請了一個安下去。“嗯,你是誰家的孩子呀?”納蘭貴妃上下打量著我,這時德妃也走了上來站定一旁看著我。我暗吸了一口氣,平穩地答道:“回娘娘話,奴婢父親是鑲黃旗的英祿。”我雖低著頭,可還是感覺到納蘭娘娘氣息一變:“是雅拉爾塔家的,抬起頭來,我瞅瞅。”納蘭貴妃的語調裏分明含了些什麽,我說不上來,隻能畢恭畢敬地把頭抬起來,與她對視了一眼。“嗯,真是好模樣呢!妹妹你說呢?”納蘭貴妃回首笑問德妃。“嗯,是呀,清朗文秀,聽說英祿大人的夫人出身書香世家,看這丫頭養得也真是好,你多大了?”我福了福身答道:“謝娘娘誇獎,奴婢今年十六。”按說被人誇獎是好事,可在這裏還有這些人,我真的不覺得很開心,原本不想出頭,不知為什麽卻偏偏找我問這些有的沒的,可臉上還是得做著笑容。正想著,納蘭貴妃的一句話卻讓我真的笑不出來了:“那是呀,不然怎麽會有人搶呢……”
我仰躺在床上,望著高高的屋頂、承塵,覺得自己的心裏漸漸平靜了下來,開始仔細回想下午發生的事情……
“姐姐說笑了。”德妃娘娘笑看了我一眼,而我已經愣在那裏不能言語了,隻覺得頭皮發麻,臉上熱得好像要燒了起來,而腦子瘋狂地轉著各種念頭。她這話是什麽意思,從我離開那裏到這兒不過一個小時,難道已經有什麽流言傳到後宮去了?誰告訴的,又說了些什麽,還有誰知道?這是在警告我還是……我突然有種想暈倒的感覺,可是心裏偏偏清明得很,這些念頭隻是一瞬間在我的腦子裏劃過,我馬上抬了頭向納蘭貴妃望去,可她已經施施然地向前走去,再看德妃,也隨她去了。我無法從她們臉上看出什麽來,也無從得知到底是怎麽了。我命令自己鎮靜下來,做了兩個深呼吸,感覺好多了,這才對周圍有了感覺……
嗬嗬!原來眾目睽睽的感覺是這樣呀,無數的目光射在我的身上,其中有些很有穿透力,我扭頭看了小春一眼,發現她正定定地望著我,那眼光我很熟悉,裏麵有著一層薄霧,讓人看不清楚到底包含了些什麽。隻不過,這是她第一次用這種眼光看我,我對她笑了笑,回過頭來,不想看她是什麽表情,心中暗歎,難道我唯一的朋友也要失去了嗎?“唉!”想到這裏我不禁又歎了口氣,想了半晌,還是有些糊裏糊塗的感覺。
“真看不出來,她平常的樣子……”一陣陣的耳語聲從窗外傳了進來,我用腳趾想也知道是在說我,在炕上轉了個身,不太想去聽,我已經很煩了呀。“哼,會咬人的狗不叫嘛。”一個聲音清晰地傳來,這可不是小聲的嘀咕,看來納蘭大小姐是生怕我聽不見,故意找碴兒來的。看樣子今天真是搶了她的風頭了,可我也一萬個不想呀。我不禁翻了個白眼,她愛說什麽就隨她去吧,現在要命的可不是她。我坐了起來,揉揉太陽穴,突然懷念起那兩個丫頭來。唉!現在是沒人伺候了,隻好自己按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