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

  歸州城


  有詩雲“大天蒼蒼兮大地茫茫,人各有誌兮何可思量。”比起兄弟們的軍伍生活,鹿弁就更喜歡懶散愜意的潑皮日子。


  鹿弁如今的日子很是清閑!除了偶爾會沒來由的煩躁一番外,他始終表現的溫和而又平靜的。自從把歸州前潑皮頭子捆在竹排上丟進大江裏放生後,他就整日無所事事。


  可鹿弁從不無事生非或者招搖過市,隻是乖乖待在太白酒肆或者萬花樓裏,這讓歸州城的潑皮閑漢們很是欣慰!都暗自慶幸自己有個成熟穩重的頭兒。無論何時,辛苦勞作著的潑皮們隻要仰起頭來,就能遠遠望見自己的老大,倚坐在太白酒肆的二樓,笑眯眯地投來讚許的眼神,這讓潑皮閑漢們心神蕩漾的厲害!讓他們心無旁騖,充滿了信心和動力,能全身心投入到搜刮地皮的活計中去!

  幹勁十足的潑皮們,今日午後卻沒有看到他們的老大。不過,這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侯三爺已放出話來,鹿爺今天隻是想睡個午覺而已!得到消息的潑皮閑漢們都很理解,老大也是人,偶爾放鬆一下也是天經地義的!


  懶洋洋的鹿弁用胳膊胡亂支棱著腦袋,眯縫著眼睛打著盹。剛剛過了晌午,他就蓋著侯三的布衾,把身體癱倒在酒肆露台的竹榻上曬太陽。歸州的深秋還是很清冷的,一過午後江風就刮了起來,陣陣寒風透過身下竹榻的縫隙,猶如無數把鋒利的小刀,不斷攮割著鹿弁的身體。現任酒肆掌櫃侯三也是個吝嗇鬼,就不知道給自家布衾裏塞點好東西?隻是胡亂填些茅草和蘆花來充數。


  這裏的確不是個適合午休的環境,可鹿弁還是沒有半點要起身的意思,即使身體已經忍不住打起了寒顫。


  為何會如此困倦?是因為萬春樓的媚娘嘛?昨晚,身材豐腴的媚娘徹底被鹿爺掏出來的華麗珠釵點燃了,癡纏的厲害!鹿爺堪堪應付了整整一宿。


  想到這,鹿弁伸手揉了揉酸脹的後腰。


  或者,是因為樓下打著自己旗號白吃白喝的兩個狗腿子?如今,有摳門鬼侯三盯在櫃台上,在他們倆吃飽喝足前,鹿爺還得乖乖留在太白酒肆裏,否則,他們就會被無情的攆出店門。


  好像都不是,鹿爺今日隻是想安安靜靜的睡個午覺而已!


  自從侯三做了酒樓掌櫃就討來範大爺的旨意,立下個規矩,太白酒肆沒有特殊事情,不許任何潑皮閑漢踏足。不得不承認老侯是個好掌櫃!以前潑皮紮堆烏煙瘴氣的酒樓,在立下規矩後就煥然一新,環境清雅的很!侯三還請來琴師和美婦當壚,鶯歌燕舞、夜夜笙歌很有些盛唐遺風。如此清雅又不缺風情的好去處,怎能不生意興隆?於是,以往被嚇跑的熟客們陸續重新登門,太白酒肆隱然已是歸州城權貴們交際應酬的首選。每日賬上的銀錢嘩啦啦的流進來,怎能不讓範大爺眉開眼笑?嚐到甜頭的老範一再重申,這規矩就是金科鐵律,要嚴格執行下去,還指派做事認真負責的小六帶人守在左右,驅趕那些敢於靠近酒樓的外地閑漢。


  規矩是要嚴格執行的,可有位爺必須除外,自然就是鹿弁了。鹿爺可不是閑漢,雖然他確實整日遊手好閑。


  鹿爺每天吃飽喝足,就喜歡趴在酒肆二樓上看熱鬧,最愛看的就是小六帶人揍外地來的閑漢,每次都會看的津津有味。通常小六都是把閑漢趕出酒樓附近了事,咋咋呼呼隨便踢打一番後轉身就走。當然,有時候也會格外精彩一些。


  比如有一次便出現了意外,被揍的閑漢本已像條賴狗般撲倒在地,小六就領著人往回走去。卻不防那條賴狗冷不丁撲倒走在最後的李二,將他死死壓在身下揪住了要害。


  李二就如同被劁的豬般慘叫連連,小六本已走遠,趕緊帶人返身來打。七八條壯漢揍一個乞丐,哪還討得了好?眾人衝上去一頓廝打就將漢子揍得口鼻噴血。


  可那條賴狗也著實陰損!眼看著都快活不成了卻還是死死揪住李二不撒手!


  小六一看也急了眼,知道再不下狠手兄弟人就廢了。這李二可是均州一起跑出來的老弟兄,咋能眼睜睜看著他絕了後?於是狠下心來摟頭砸下一悶棍!那條賴狗這才軟踏踏的倒了地,被丟進路旁臭水溝裏徹底變成了一條死狗。


  見李二疼的滿地打滾的狼狽樣兒,樓上的鹿爺看著好玩,臉上都笑開了花!


  通常到了黃昏時分鹿爺就要去睡覺了。鹿爺平日不住軍營也不住客棧,範大爺家更是不歡迎他的,每次去府上都偷偷和水仙兒擠眉弄眼,範大爺每次見他登門就會黑著臉轟他趕緊走。


  鹿爺就長住在萬花樓裏,那是歸州城裏最大的娼寮,光胡姬就有十幾位。萬花樓的婦人都和鹿爺很熟絡,哪個見了他都會主動湊上去溫存一番,鹿弁覺得回到那裏,才算有了家的感覺。


  那天鹿爺下樓回家時拿了兩個胡餅,路過街邊臭水溝時,就順手丟給了那條死狗,沒想到,死狗居然還沒有死透!見到吃食就爬起了身,啃著胡餅跟著鹿爺就走,攆都攆不走,從此後就像狗一樣粘著鹿爺不離開。


  “你叫個啥?”


  “小賴子!”


  “真難聽!”


  ……


  鹿爺是個自重自愛的人,當然不會隻吃白食啥事兒都不做!上回老範急吼吼跑來求救,趕上鹿爺心情好就背著手去了。


  到了大街上,遠遠就瞧見一條大漢滿身酒氣,渾身上下被人捅開幾個窟窿,血葫蘆一般往外滋著血,卻依然不知死活!拎著把殺豬刀胡亂劈砍,直攆著七八個潑皮跑出一條長街去。


  鹿爺看著有趣,就揣著手杵在一旁瞧著熱鬧。沒承想,卻被路過的大漢滋了一臉血沫子。鹿爺如今可是個潔淨人,好端端被人弄髒了臉,心裏當然就不樂意了。斜刺裏一個飛腿踹翻大漢,就壓在地上捶打起來。那漢子也是個渾人,躺在地上也不去護住頭麵,還揚手喇了鹿爺大腿一個血口子,鹿爺吃痛發了狠,奪過那把殺豬刀就捅在了大漢的琵琶骨上。


  大漢挨了刀,卻咧開嘴噴著血沫子傻了吧唧的笑了。


  “嘿嘿!你是鹿爺?”


  “嗯!”


  “跟著你能天天吃胡餅不?”


  麵對這狗一般低微的請求,鹿爺輕蔑的笑了!


  “不行!十天吃一次”


  “兩天……”


  “七天……”


  “三天……”


  “四天吃一次,不能再多了!”


  “嘿嘿,行!”


  “你叫個啥?”


  “大狗!”


  “太難聽!”


  ……


  窮人家的孩子命賤!從小隻是貓三狗四的隨便起個名,以示區別就好。如今鹿爺可是體麵人,帶人出去應酬總不能丟了臉麵!為了給這兩個狗腿子起個響當當的好名字,鹿爺搜腸刮肚整整想了三天。最終決定小賴子改叫“賴孑”,大狗改叫“苟達”;兩個狗腿子對自己的新名字都很滿意。


  體麵!好歹像個人名!

  自此後,不論鹿爺走到哪兒身邊都跟著兩個狗腿子,一個是陰的讓人腦殼疼的賴孑,一個是狠的讓人腦殼疼的苟達,主子就是又陰又狠,讓人不想要腦殼的鹿弁!


  大哥許存現在是兵,鹿爺自然就不能再做賊。不過瞅準機會偶爾黑吃黑還是可以的。昨日,賴孑和苟達就帶人端了個盜墓賊的老巢,揣回來一包珠寶首飾讓主子過目。鹿爺挑了支漂亮的珠釵,昨晚送給了媚娘,不知道婦人要是知曉那串珠釵是從死人頭上拔下來的,會不會後悔昨晚在榻上哪般癡纏?


  鹿爺還相中一支醜醜的銅簪,現在還揣在身上。歪歪扭扭一支細銅棍,隻是在簪頭位置鏨出一隻鳥頭,材質普通,樣式也不出奇,做工更是粗鄙不堪。簪頭看上去不似鳳凰也不像孔雀,卻有點像蔡州城頭的那隻老烏鴉。


  鹿爺看著討厭就擱在油燈上燒,看看燒不化就沒來由的煩躁起來,拿起銅簪在自己琵琶骨上烙了個印記。


  賴孑和苟達兩個憨貨不明就裏,以為是主子發明的獨門徽記,慌不迭也拿過來各自烙個醜陋的烏鴉印記在琵琶骨上。


  ……


  日頭已經偏西,江風更加冷冽,竹榻上的鹿爺終於躺不住了,心裏不住咒罵著摳門鬼侯三。又忍不住有些自責,麵色赤紅的想著都是成年人了怎麽還會賴床?這午覺,睡得實在是太久了些!

  鹿爺終於坐起身,哆哆嗦嗦從懷裏掏出那支醜陋的銅簪,看著它卻沒來由想起了爹娘,想起了姐姐,想起了每次看見自己就會紅著臉跑開的,大屁股的馮家二丫頭,想起了蔡州城頭的烏鴉……


  要不要讓賴孑和苟達逮一隻烏鴉回來,嚐嚐到底是什麽滋味?

  然後,鹿弁就想到了許存……這裏冷的著實不像話,不能睡了就去找大哥,有他在身旁肯定能睡個好覺!……


  鹿爺今日的午覺睡的很不舒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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