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加班文化
臨近六點，江春水關上電腦剛準備提前開溜就聽見裏間羅英的電話響了。
我像隻魚兒在你的荷塘
隻為和你守候那皎白月光
遊過了四季荷花依然香
等你宛在水中央………
來電鈴聲完整地響了一諞，羅英才接了電話。
“喂啊哦!”一通電話下來羅英就隻說了三個字。聽見她的語氣由死氣沉沉變得高亢激昂，再由高亢激昂變回死氣沉沉，江春水就知道晚上又得加班了。
果不其然，剛掛完電話羅英就陰沉著臉走了出來，“明天有領導過來檢查，今晚都要加班！”
說完也不管江春水的反應，徑直去了隔壁辦公室通知其他人加班的事情。
對待加班這件事情，江春水向來是持反對意見的。在他看來，加班就是無恥的領導和無能的下屬共同衍生的產物。八個時的正常工作時間，已經足夠一個員工完成他所承擔的工作量了。要是真不夠，就是人員配置有問題，該加人增崗了。不過怎麽看和怎麽做是兩碼事，在加班已是常態的大環境裏，誰要是不識時務的敢跳出來提出異議馬上就成了‘沒有奉獻精神’的典型，被扣上道德敗喪的大帽子為千夫所指。
江春水還在水泥廠工作的時候就經常遇到要加班的問題，不同於政府理所當然命令式的加班文化，企業顯然更善於包裝。通過鼓吹‘舍家為大家’之類的奉獻文化，把加班與奉獻精神捆綁在一起，把剝削勞動者的野蠻行徑換上一塊“光榮”的牌匾就是他們慣用的伎倆。當加班上升到了道德的高度，那些通宵達旦，夜闌更深，熬神費心，點燈熬油，直“加”得天昏地旋，斯人憔悴，麵帶菜色的“優秀員工”年終手捧一張“先進個人”的卡片還誌得意滿，而單位省下了數以萬計的加班酬勞，倒也落得個皆大歡喜的結局。
上有段子說，如果讓歐洲人加班，那幾乎是不可能的;如果讓美國人加班，必須認真的給他講清楚加班補貼和調休等相關政策，他才有加班的可能;如果讓中國人加班，有加班補助就早已感激涕零。
當然，公務員加班是沒有加班費的。“人民公仆就應該有奉獻精神”，一句話就能讓你乖乖收起跟領導提勞動法的念頭。尤其是政府機關，無償加班已然成為了一種充滿正能量的特色文化。發號施令者，以一種法盲的姿態，大嘴一張，大手一揮，號令一出，誰敢不尊？他們的底氣來自對《勞動法》的不在乎，無知者無畏嘛，他們覺得自己手中掌握的發薪、行政權力足以抵消法律——讓你免費加個班兒怎麽了，不幹，滾蛋，有的是人想幹！他們的理論依據是“加班就是奉獻”、“加班能考量一個員工的態度”。而“被加班”的普通員工，已經以一種見怪不怪的姿態用麻木來消化這一霸王條款了。當然，麻木中還孕育著反抗，反抗的表現形式是正常工作時間內去“偷菜”玩遊戲、聊qq、上開心開心。這也是有的單位看似忙忙碌碌，所有員工都累得跟“狗”似的，但最後效率、產能不高，無序加班是重要原因之一。
江春水正因為深諳其道，才在保險公司憑借著“早到晚走”的作風迅速俘獲了領導的好感。
“我艸！加毛班啊？我晚上有事，沒空！”江春水剛重新打開電腦就聽見羅琪在隔壁嚷了起來。
“羅琪！誰沒有事啊？我不管你有多大的事，今晚民政辦的人都得留下來加班！”羅英也不甘示弱的回吼起來。
羅琪懶得跟她吵，也就沒再出聲，低頭繼續玩他的**。
見羅琪根本沒當回事，陸菲她們幾個也都是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羅英氣得七竅生煙又不好發作，隻好恨恨的丟下一句“加班是黃新副安排的，誰要是不想加班有本事找他去，別就知道欺負我這個老太婆！”轉身就回辦公室給領導打報告去了。
“還想著說待會去隔壁學校打會兒籃球的呢！”江春水暗歎了一口氣，老老實實的待在辦公室裏等羅英出來分配任務。由於離縣城近的緣故，雙峰鎮上並不熱鬧，一條老街橫貫到底，一個菜市場、幾個賣部和快餐店就構成了整個雙峰鎮的第三產業。除了一家破破爛爛的吧，整個雙峰就找不出第二個和娛樂沾邊的地方。
剛到雙峰那會，下了班江春水除了窩在宿舍看電影就隻能靠同秦婉如煲煲電話粥來打發時間。好在後來林浩發現隔壁的中學有好幾個籃球場，政府幹部進出學校門衛也不管，所以兩人這段時間就時常跑過去同初中生打籃球。
羅英關門躲在裏間打完電話,搬出來一堆材料給江春水，沒蓋章的審批表、沒公示的低保名單，亂七八糟的一大摞，全是這幾年民政辦欠下的舊賬。
看著眼前堆積如山的需要自己整理的台賬資料，江春水也不禁瞠目結舌。
近年來，政府大力推行無紙化辦公，其初衷就是為了節能降耗、提高效率，但落到現實層麵卻演變成了“信息化要搞，紙質台賬也不能丟”的老套路。幾年下來，公務員基本上都是人手一台電腦辦公，但工作模式卻還是幾十年前的那一套，紙質材料一份也沒見減少，上審批、電子政務也成了各個政府站的噱頭，點進去十有**是無效鏈接，啥也辦不了。不過政府推行紙質化辦公倒是解放了幹部的手，以前手寫的材料現在都用打印機了。在倒逼造筆廠轉型升級的同時，順帶還帶動一大批賣電腦、賣墨粉的創業青年脫貧致富。
江春水把需要蓋章的材料全找出來，用盒子裝著拿去黨政辦蓋章。剛出門，就見羅琪拎著包出來了。
見江春水捧著一盒子材料，羅琪誇張的笑了笑，說道：“你還真加班啊？！”
“領導讓加班，我又有什麽辦法。”江春水苦著臉說道。
羅琪上下打量了江春水一眼，走到跟前用了拍了拍江春水的肩膀，作領導鼓勵下屬狀說道：“嗯…不錯！夥子不錯，加油幹，我看好你！”
羅琪一走，江春水就繞到隔壁辦公室轉了一圈才發現，張圓、陸菲、蘇光他們早就走了。門沒關、電腦也開著，偌大的辦公室裏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
敢情就我一人傻傻的擱這兒加班啊？江春水這下子算是回過味來了。
“我去！都特麽跑了，老子也不管了！”江春水怒火滿腹的回到辦公室，正想放下東西走人，突然聽見羅英在裏間辦公室咳嗽了一聲。江春水一愣，回頭往辦公室裏瞄了一眼，羅英那間辦公室的門緊閉著，看樣子她應該還在裏邊整材料呢。
江春水突然有點可憐起這個平日裏大大咧咧的老大姐來，名不副實說的就是她這樣的境況，頂著個主任的頭銜，下屬卻一個也指揮不動，做領導做到這個份上也著實算悲哀的了。
江春水的母親也是64年的，和羅英同年。想到母親那張臉，江春水連帶著對一牆之隔的這個女人也起了惻隱之心。
江春水重新坐回辦公桌前，活動了一下脖子和肩膀，又全身心投入的整起材料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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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點鍾，見羅英一直在辦公室裏沒出來，江春水雖然餓得兩眼發暈但也沒敢先走一步。等實在挨不住了，江春水這才試探著去敲了羅英的門，準備跟她說一聲先去吃點東西再回來繼續加班。
“羅姐！…羅姐！…”江春水敲了半天門也沒見有人應，一扭把手，門從裏麵給反鎖上了。
電視劇裏那些加班加到吐血身亡的場景瞬間浮上腦海，江春水也不禁有點心慌，當下再不遲疑，用力一撞就聽見木頭斷裂的聲音，本就不牢固的木門連門帶鎖的給他撞開了。
江春水一撞開門整個人就傻眼了，屋裏燈沒關，但一個人也沒有。
江春水頓時明白是怎麽一回事了，不用想，人家羅英早在自己出去那會就已經下班回家了。
被人玩弄的感覺可不好受，怒火中燒的江春水恨不得直接給自己來一磚頭，敲開腦殼看看裏麵是不是一團豆腐腦。
人家早溜之大吉了，自己還傻乎乎的一個人搞到現在。想到自己不久前還可憐人家，這回倒好，還不知道是該誰可憐誰了。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難怪做個主任都能做得那麽窩囊。江春水恨恨的轉身出去拿起桌上的座機給羅英打電話，電話響了半天羅英才接。那邊人聲鼎沸，音樂歡騰，八成是正在廣場跳舞呢。
“江，啥事啊？”羅英氣喘籲籲的問道。
“羅姐，您在哪呢，不是說加班麽？”江春水耐住性子客氣的問道。
“加什麽班呐！人家羅琪他們都早跑了，年輕人都不做事，我一老太婆才不加班呢！”羅英義正言辭的說道，語氣裏大有為自己智商點讚的感覺。
“哎？江你還在辦公室啊？”興許是看到顯示的是辦公室的號碼，羅英突然反應過來。
“嗯，我一直在加班，你傍晚給我的材料我都整完了。還以為您也在，就想問下還有什麽要做的沒有。”憤怒到了極點，江春水反而冷靜了下來。
在這種情況下，宣泄情緒毫無意義。反正自己班也加了，與其無謂的爭吵還不如順勢給領導留下一個好印象來的劃算。
聽說江春水一直一個人在加班，羅英心裏也有點過意不去。本以為看到羅琪他們都走了，江春水也不會自個留下來加班，沒成想這個年輕人倒還真是個實誠的孩子，一個人默不作聲的搞到了現在。
“辛苦你了，江。沒什麽要做的了，你趕緊回去休息吧。”羅英略帶歉意的說道。
“好的，那羅姐我就先去吃飯了！”江春水故作隨意的說道，吃飯兩個字眼卻刻意停頓了片刻以便讓羅英聽個明白。
羅英聽完果然大為愧疚，一個勁的催促江春水趕緊去吃飯。江春水也就借故把電話給掛了。
“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看來果真如毛hu席他老人家說的那般一樣，加班不是因為領導沒本事瞎指揮，就是因為自己能力不行搞不定。”江春水暗歎了一口氣，把幾個辦公室的燈都關了，轉身回了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