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討債是一門藝術
把借出去的錢要回來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如果是要把借給朋友的錢要回來,那就越加是難上加難。中國的人際關係特征在借錢和要債這兩件事情當中被體現得淋漓盡致—借錢的時候,借的人忐忑不安,生怕被拒絕。到還錢的時候,就剛好反過來了,忐忑不安的人反倒是要債的人了。當然,專業從事借貸業務的個人和企業除外。
江春水現在就很忐忑。雖說自己才是債主,但站在王曉軍的家門外,他卻怎麽也沒法表現出一副債主應有的理直氣壯來。
“借錢的是大爺”一年前聽到這個絡段子時,江春水還覺得不可思議。但時過境遷,等段子活生生的投射在自己身上,他方才明白,段子有時候也不僅僅是段子。看別人的段子能笑,但等自己成了段子可就笑不出來了。
王曉軍正在家看&ba直播,聽見敲門,以為是他女朋友忘記帶鑰匙了,趕緊跑過去開門。
見是江春水,王曉軍剛還洋溢的笑容定格了半秒鍾之後就迅速的消散了。
“老江,怎麽今天這麽有空?不是說鄉政府挺忙的嘛。”開門不打笑臉人,王曉軍知道自己同江春水的關係早已不比以前,人家每次過來不是要錢就是對賬,總之沒啥好事,但表麵功夫還是要做到家,把江春水讓進屋裏,王曉軍還刻意從房間拿出煙來發了一根。
果然不出王曉軍所料,江春水進屋之後,稍微寒暄了幾句,便開門見山的提出了打算買車的事情。
“這是想找我要錢呢!”王曉軍對江春水的來意心知肚明,表麵卻不露分毫,故意裝作沒聽懂江春水話裏的意思,接口道:“買車好啊!你早就應該買個車了,這樣以後來回也方便些。怎麽樣,打算買什麽車,德係還是日係?”
江春水有點無語,在心底暗罵了王曉軍一句老狐狸。本以為自己話已經說得夠明白了,沒想到王曉軍還擱這裏裝糊塗。沒辦法,他也隻好繼續跟他打啞謎:“具體買什麽車還沒想好,不過預算在十二萬以內吧,能代步,油耗地點,空間大點就成。”
“那你不如買我那款一樣的得了。”王曉軍去年買了一台桑塔納,剛買的時候還不免沾沾自喜,好歹也是台德係車,覺得在二十來歲能邁入有車一族也是一件值得誇耀的事情。現在開了一年多,卻越發嫌棄起來,開出去跑業務人家甲方瞅自己那眼神都跟大街上跑出租的差不多。換車的想法由來已久,但車子才買一年多,賣了也不劃算,所以也就一直拖著。這下聽江春水說要買車,他心思就開始活泛起來了,尋思著是不是趁機慫恿人家江春水把他這台車給買了,這樣一來他就好整台新車開開。
江春水心底暗自好笑,心說就你那台破車,白送我都不要,別提還要花錢買了。心裏這麽想,話卻不能那麽說,“轎車就算了,我考慮還是賣個suv比較合適,到時回家也方便點,不怕刮底盤。”
見江春水沒打算作接盤俠,王曉軍有點不甘心,繼續爭取道:“suv可貴啵,油錢一年下來都不是個數目。你有這麽多錢?”
“錢還差點,不過加上去年你管我借的那幾萬塊應該也夠了。”江春水把煙蒂摁滅在煙灰缸裏,故作隨意的說道。
王曉軍有點尷尬,去年買車的時候,他錢不夠,到處求爺爺告奶奶的也沒人肯借錢給他。後來還是江春水知道了情況,一點沒含糊,直接把剛發的績效獎金全拿了出來,才算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按理說,受人滴水之恩自當湧泉相報。但王曉軍卻不這樣認為,今夕不同往日,去年兩人都還在水泥廠共事,算得上是榮辱與共,互相幫襯自然理所應當。現如今,自己在外麵做老板跑業務,風光更甚去年。江春水卻跑去鄉政府做了什勞子的公務員,日子是過得一天不如一天,一點忙幫不上不說,還一天到晚盡讓自己給他倒貼。
當時是當時,現在是現在,王曉軍的人生信條就是要抱著發展的觀點看待世界,所以過去江春水對自己的那點恩惠現如今他早已全然不放在心上了。本就對江春水有意見的他,現在聽江春水一提起借錢的事情立馬就不樂意了。
“我說老江,你這是啥意思啊?你是真要買車呢,還是借著買車的名頭來跟我要錢啊?你生怕我不還你那幾萬塊錢了是吧?”
江春水沒料到王曉軍的反應會這麽大,趕緊擺手解釋道:“軍你別激動,我沒那意思。是真要買車,錢不夠,不然也不會找到你這裏來。”
王曉軍重新坐下,換上一副和顏悅色的模樣,說道:“老江,借你的那錢我一直記著。要是有錢,早就還給你了,也不至於拖到現在。現在是真沒錢,你別看我現在人模狗樣的,那是驢屎蛋子麵上光,現在貴州那邊都欠了好幾十萬的貨款了,我前些天還打算問你借點錢應應急呢,後來考慮到你現在日子也不好過就沒好意思開口。”
王曉軍一直是詭辯的高手,一番道貌岸然的說辭說出來反而讓江春水不好意思起來。江春水麵紅耳赤的正想辯解兩句,眼睛的餘角卻瞄見正坐在旁邊低頭抽煙的王曉軍的臉上快速的閃過一絲得意的笑容,當下心裏便明白過來了。
江春水自顧自的點上一支煙,定了定心神,暗自提醒自己不要再被王曉軍故意演出來的表象給忽悠了。
“曉軍,上次不是聽你說,生意還可以麽?怎麽,十多天就欠了幾十萬了?”江春水故意打趣道。
“別提了,那不是在你麵前裝的嘛。不過生意可以確實不假,每天都有上百噸的銷量。但現在做生意都不興付現款啊,都是你欠我,我欠你的,有點利潤都到賬上去了,頂個屁用啊。”江春水的反應讓王曉軍感到有點詫異。江春水重感情,要麵子,要說以前自己這一通忽悠下來早把江春水給忽悠住了,斷不會再提錢的事情,但今天咋好像沒見到效果呢。
“賬麵上的利潤的也是利潤啊!不像我,就靠這點死工資。”江春水彈了彈煙灰,接著說道:“本來嘛,也不想買車,工資低,再養個車就更沒什麽錢了。但下個月要去縣裏上班了,沒個車還真不行。”
“去縣裏上班?你不是在雙峰鎮麽?”王曉軍疑惑的問道。
“嗯,沒錯,本來考的就是雙峰鎮。但上個月,常務副縣長的秘書調來市裏上班了,我們鎮李書記就推薦給上去,臨時給常務幹段時間的秘書。”江春水漫不經心的說道,但說道常務副縣長的時候,臉上的得意之情還是表現了出來。
“你給常務副縣長作秘書?!”江春水話還沒說完,王曉軍就像是被踩住了尾巴的貓一樣跳了起來。
“嗯。”江春水早料到王曉軍會是這樣的反應,不禁暗暗好笑,自己半真半假的拋個煙霧彈出來,他王曉軍果然就按捺不住了。常務副縣長要了個新秘書不假,人是從雙峰過去的也沒錯,但卻不是他江春水。不過即便如此,拿出來唬唬王曉軍還是綽綽有餘的了。
商人的本質都是趨利的。王曉軍的骨子裏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生意人,在他眼裏,任何東西都是有明碼標價,且可以用來交易的。給常務副縣長作秘書意味著什麽,王曉軍再清楚不過了。雖然他不是體製中人,但大學時,官場文卻看過不少。所謂領導秘書,從另一個層麵來說就是領導的影子,稱之為二號首長也不為過。常務副縣長啊,一個縣的項目十之**都歸他說了算。要是江春水去做了他的秘書,憑借自己和江春水的這層關係,不說吃肉,就是跟著喝點湯也夠賺個體滿缽溢的了。
所以一聽江春水是要去縣裏給常務副縣長做秘書,王曉軍的態度立馬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改口說下個月就能結一筆貨款,到時拿個幾萬塊錢出來應該沒多大問題。見江春水似乎還有點顧慮,王曉軍又拍著胸口保證說,要是貨款到時拿不到,就先從貨車的運費裏拿一筆錢出來給江春水買車。反正,無論如何都給他湊夠買車的錢就是了。
見目的達成,江春水也沒有多作耽擱,借口還要趕回雙峰便匆匆離開了。
“同人打交道,關鍵在於兩點。要麽讓他明白你的價值,要麽讓他誠服於你的威勢。人眼裏沒有道德可言,更不會有憐憫羞恥之心,如果你以弱者自居,隻會在被那些卑劣之徒嗤笑之後肆無忌憚的撕咬成碎片。”
從王曉軍家裏出來,江春水不禁感慨萬分。“富在深山有遠親,窮在鬧市無人問”,古人的的話果真充滿智慧,寥寥兩句話就把人情冷暖、世態炎涼說得這般通透。原本想著隻要王曉軍人性未泯,不說想著之前自己對他的好處,就憑兩人這麽多年的感情,怎麽也會把錢還給自己。沒曾想,再大的恩惠、再久的朋友,原來都抵不過一個虛無縹緲的關於自己升遷的消息。
買車的錢雖說還沒拿到,但好歹也算是有著落了,江春水也不免鬆了一口氣。想著也很久沒見到王靜了,他心底稍稍猶豫了一會,還是打了個車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