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常務出馬
蜀道難,難於上青天!
這是江春水入村開展征地工作之後由衷發出的感慨。
征地難,但江春水沒想到會難到這個程度。對於農民而言,土地就是吃飯的家夥事,政府征地在他們看來,其實跟土匪進屋搶糧並沒有太大的區別。
我國《憲法》規定城市的土地屬於國家所有。農村和城市郊區的土地,除由法律規定屬於國家所有的以外,屬於集體所有;宅基地和自留地、自留山,也屬於集體所有。《憲法》還規定,國家為了公共利益的需要,可以依照法律規定對土地實行征收或者征用並給予補償。
法律規定得清楚,老百姓卻不明白。春來播種,冬來收割,大多數農民一年到頭都很忙,但凡空閑一點下來,打牌、跳廣場舞,農村的娛樂生活也正與時俱進,大家夥有的是消磨時間的方式,確實沒幾個農夫會有功夫去研讀什勞子的法律政策。
“這地打我生下來就是我家的,種了幾十年,還不算我父輩種的時間,咋你說要征就征咧?”
農民的法律意識很樸素,在他看來,土地誰種的就是誰的。那新聞聯播不還說了麽,中央三令五申,要保護耕地,要大力維護農民的合法權益。你們這些鄉鎮幹部,吃了開發商的黑錢就同他們合起夥來欺負我們老百姓!類似這樣的話,這個星期以來江春水聽了不下十次。
“中央政策是好的,就是你們這些底下的幹部是壞的!”麵對這樣的論調,江春水也隻能苦笑搖頭。說政策,人家根本不信。拿政府的紅頭文件出來,人家看也不看就說是假的。江春水使勁渾身力氣,把當年跑業務的十八般武藝一樣樣拿出來輪番演練,但收效甚微,除了幾個老實點的農戶答應回去跟家人商量商量之後再給答複之外,其他的基本上都是惡語相向,沒等江春水他們把話說完就直接給轟了出來。
農慶國倒是見怪不怪,無論農戶是啥反應他都是一副風輕雲淡的姿態,說完政策,丟下一份政府關於同意征地的文件轉身就走,話都懶得多說一句半句。
江春水起初還以為農慶國是覺得自己快退休了,懶得往自己身上攬事,所以雖然有所不滿,但出於對老同誌的尊重也沒說什麽。後來還是榮興能偷偷告訴江春水,說以往政府征地都是這麽個搞法。第一輪隻要傳達到位就好,千萬別一進門就開始做思想工作,初次見麵就動員人家在協議上簽字那是癡心妄想。現在農民的精著呢,政府越急,他越覺得這裏麵有抬價的空間,反而越發擺出一副不願意不同意不配合的姿態來。說白了,不是不願意被征地,是等著坐地起價,敲政府和開發商的竹杠呢。所以一來二去,政府征地也都有一套路了,那就是先宣傳,再冷他一段時間,等大家都摸不清頭緒的時候,再一鼓作氣進村做工作,那時候就八九不離十,即使不能簽完,也能簽個七七八八了。
江春水反問“隻能簽個七七八八,那剩下沒簽的那些呢?”
“沒簽的就強征唄!”麵對江春水的詰問,榮興能顯然有點不太高興。他本身就是一老實人,能力有限,也沒啥關係,在鄉鎮呆了十多年還是個普通的辦事員,到現在也沒能解決身份問題,屬於那種典型的“好事輪不到,壞事全碰上”的苦主。江春水性子豁達,不像其他那些在鄉鎮呆久了的老油條一般勢力眼,逢誰都能說上兩句玩笑話,加上兩人又在同一個工作組,一來二去就熟悉了。榮興能原本是見江春水絲毫沒有在農村工作的經驗,這段時間又為征地的時間一直愁眉苦臉的,這才好心點撥一二,沒想人家根本沒領情,反而好像覺得自己忽悠他似得。
“強征?現在不是都明令禁止搞強征強拆那套了麽?”江春水有點難以置信,下意識的就脫口而出道。
“哎,一般也到不了那個地步。老百姓心底明白著呢,跟政府做對是沒出路的,我們政府要做的事情,他一平頭百姓能攔得住?那不是螳臂當車,不自量力麽!那些死扛著不肯簽字的,大多還不是為了熬到最後多爭取點賠償款?到時候實在不行,那些頑固份子多給點不就完了。說到底,其實誰也不想真搞到強拆強征那一步,費錢費力不說,影響也不好。”
“征地賠償不是有標準的麽?怎麽能說多給點就多給點呢,那樣不合規吧。何況要真像你說的,那些一直扛著不肯簽字的反而會多給點賠償,那之前那些配合我們工作的豈不是虧大發了,既不公平,於情於理也不對啊!長期以往,以後再有類似的工作,豈不是大家都扛著不簽字不配合了,反正扛到最後的總能得多點,那我們工作可就難做了!”江春水聽榮興能說完,頓時覺得不可思議至極。他並不是一個目光短淺的人,稍一思索就發覺了這樣的做法可能引發的問題。
“嗨,別說以後了,你以為雙峰是這兩年才開始有征地的啊?我們現在一進村說是征地,人家立馬就在心底就開始打小算盤了。群眾的智慧是不容小覷的啊,他們呐,跟我們政府打交道多了,早就累積起豐富的經驗來了。”榮興能不以為然的答道。
雖說對榮興能的說法並不認同,但江春水也著實找不到理由來辯駁。畢竟,完成工作任務才是首要的事情,至於合不合法、公平與否就不是他這個層麵的幹部能把握得的了。
確定完征地範圍之後,江春水他們就開始馬不停蹄的進村,挨家挨戶的發宣傳海報和征地文件。有了榮能興的開導,江春水慢慢的也開始放下了原本的顧慮,一門心思的發傳單,任他群眾罵的震天響,他也都置之不理,發完傳單,說完事情扭頭就走。
又過了一個月,架不住施工方天天到政府來糾纏,粟寧群隻好又召集幾個村的村幹和村民小組長吃了一頓飯。工作分攤下去,多數人都沒敢表態。胡經理以為是錢沒給到位,連連表示工作經費可以再追求,但是工期是真的不能再拖了。
後來還是建新村的支書周勇斌出來說了真話,說現在征地的新聞鋪天蓋地沒完沒了的,農村各個都有智能手機,沒事就上個微博、刷個朋友圈什麽的。就是沒碰到過這樣的事情,從新聞裏也學了不少東西。要說征地,還真不容易。倒不是說征不下來,主要是老百姓但凡碰到征地這種事情,難免就受到網上輿論和新聞的誤導,對賠償金額期望過高。像現在這麽個小工程,最多的一戶也才征個一兩畝田地,即使往高了算,到手也不過是幾萬塊錢,你說人家能幹嗎?
胡經理等了半天結果給人澆了一盆冷水,頓時拉不住臉了,“那我才征他幾分田地,總不能就讓我賠他個幾百萬吧?我們公司也是有規定的啊,該是多少就是多少,一分我們也不少他的,但多的實在也是出不起啊!”
“理是這個理沒錯,但你還甭說,現在老百姓一聽要征地,那可都把那當成是發家致富的捷徑了。征完地,還不得一家夥得好幾百萬呐!你現在下村隨便找個人問問,我跟你說,十個裏麵準有九個是這麽想的。”一直坐在角落沒做聲的農慶國突然插嘴道。
“是啊,是啊!所以說新聞害死人就是這樣了,現在為了流量,那些新聞就喜歡誇大其詞。而且一夜暴富這樣的題材又是老百姓喜聞樂見的,所以傳媒哪還有不死命往上靠的道理。”
“你不知道,隔壁的廣南鎮前段時間也征地,我小舅子家也挨征收了幾畝水田,一共才得了十來萬的賠償款,結果傳出去你猜怎麽著,人家硬說他得了幾百萬!說得那是言之鑿鑿,有鼻子有眼的,像是親眼所見一樣,攪得現在兩公婆成天在家吵架,你說我私藏了錢,我說你背著我簽了合同,好好一個家就這樣給毀了。”
“老人家不說了嘛,三人成虎!中國人就是喜歡湊熱鬧,尤其是那些四五十歲的中年婦女,八卦得緊,什麽事到他們嘴裏鐵定得變味,兩三下就鬧得滿城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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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農慶國說完,在座的村幹都頗有同感,你一言我一語的就議論開來,說著說著就扯遠了,弄得胡經理幹站在那裏一句話也插不上。
雙峰人好酒,這談性一上來不免就亂了套。一下子,喝酒的,猜拳的,勾肩搭背說悄悄話的,壯話滿天飛,就是沒見有人聊到征地的事情上來。粟寧群也喝了不少,剛同一個支書猜完一輪拳下來,轉頭一看,見人家胡經理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隻好站起來清了清嗓子,示意大家先安靜一會。
“征地難不難?肯定難,這個大家都是搞農村工作幾十年的老革命了,不用說大家肯定也明白。但是,鎮長在會上已經說了“奮戰一百天!”,相信大家也都聽到了。工作的重要性我就不再重複說了,隻有一點那就是再難也要把工作做起來先!紅軍長征難不難?人家毛zhu席還不是領著幾萬人爬過了雪山高原。要我說,就沒有我們工產黨人幹不成的事情,你們說是不是?!”
粟寧群很有演講的天才,幾句話說出來,就煽動得那幫已經喝得人五人六的村幹紛紛附和。見村組幹一個個的都把胸脯拍的砰砰響,胡經理的臉色這才好看了點,連連團團作揖道謝。
粟寧群成功鼓動了現場的氣氛也是相當得意,腳步踉蹌的走到胡經理旁邊,喘著粗氣說道“胡經理啊,你看兄弟們可都是給足你麵子,也給足我麵子了。這皇帝不差餓兵,都說兵馬未動糧草要先行,你也回去跟你們老板說說,兄弟們為了這事也都不容易,陪著我們跑村入戶的,工資就算了,但那麽辛苦是不是也要給點油錢、夥食費什麽的才合適啊?啊!”
“啊?!”胡經理剛才還笑容洋溢的臉頓時僵住了,見粟寧群似乎對自己的反應略有不快,一張因喝多了酒漲紅了的臉上瘟怒漸濃,趕緊苦著臉說道“既然常務說了,我肯定得想辦法。不過您也隻知道,我就一小小的項目經理,說話算不了數的。但是我肯定會為兄弟們爭取一番的,這個您放一萬個的心!”
“嗯!”粟寧群滿意的點點頭,拍了拍胡經理的肩膀,說了一番保證按期完成征地工作之類的話才又繼續坐回桌上猜拳喝酒。
這頓飯從中午一直喝到了晚上,飯桌下的啤酒瓶都堆成了小山。等到村組幹陸續離開,沒人猜拳了,粟寧群這才意興闌珊的起身離開。帳是胡經理主動去結的,江春水看到他從前台回來後一張苦瓜臉的模樣,就知道這頓飯錢至少應該上了四位數。(https://)《官場浮沉記》僅代表作者生幾何的觀點,如發現其內容有違國家法律相抵觸的內容,請作刪除處理,https://的立場僅致力於提供健康綠色的閱讀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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