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放下自在
從黃新辦公室出來,江春水神清氣爽。
會哭的孩子有奶吃。
這條亙古名言在官場上也是屢試不爽。當然江春水也明白,光會哭沒用,重點是怎麽哭、哭給誰看,哭對了場合,哭對了對象,哭對了事情才算得上是哭的好,才能事半功倍。
單獨要間辦公室的事情江春水琢磨了許久,一來有了辦公場所,自己這個扶貧辦負責人的名頭才能落到實處。二來總跟羅英在一個辦公室,不說時常得幫她跑腿,光是聽著她每天在裏間咋呼都不勝其煩。
黃新沒當場表態,但看他的神情,江春水就知道這事他留上心了。
飯要一口一口的吃,事情要想辦妥就急不得。這是農慶國時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江春水深以為然。
事成與否,很多時候得講機緣,天時地利人和少了一樣都不行。
黃新畢竟隻是一個排名靠後的副職領導,在人事方麵說不上話,在財政方麵更沒法隨心所欲。江春水沒指望黃新能當場拍板,立馬給自己騰挪出一間辦公室出來。這不現實。江春水的想法很簡單,那就是逮著機會討價還價,領導能聽進自己的建議,為自己爭取一番自然好。即便不行,人心都是肉長的,這點小事黃新都沒弄成,以後多少在其他方麵也會補償一二。
路過謝君辦公室的時候,江春水下意識的往裏瞟了一眼。
謝君不在,倒是黃英坐在裏邊。
過段時間縣委組織部準備下來督查基層組織建設方麵的工作,黃英這幾天都忙著幫組委補各個支部的三會一課記錄。
江春水左右觀察了一圈,確定周圍都沒有人,小心翼翼的走進謝君的辦公室,等走到黃英跟前了,才突然開口道“忙著呢?”
黃英埋頭幹活,沒留意到江春水進來,聽到聲音不禁被嚇了一跳。
“嚇死我了,你這人怎麽鬼鬼祟祟的啊!”黃英捂著胸口,一臉嗔怒道。
“嗬嗬,是你太認真了。”江春水笑道,隨手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翻了翻,貌似隨意的問道“昨晚你在鎮裏值班?”
黃英一愣,略顯慌亂道“沒有啊!怎麽了?”
江春水暗歎一聲,想起昨晚跟在黃英後麵見到的情形,不由得心口一陣剜痛。
女子無情時,負人最狠。女子癡情時,感人最深。
江春水勉強在臉上堆出一點笑容,說道“沒什麽,就隨口那麽一問。”
把手上的文件往桌上一丟,江春水沒再敢跟黃英對視,生怕自己一時沒忍住就會一巴掌甩到這個撒謊都忘記打草稿的女人臉上去。
“你忙吧,我下去趕個材料。”江春水轉身就走,背後的黃英想叫住他,嘴巴張了張還是什麽話也沒說出來。
我知道
凡是美麗的
總不肯,也不會為誰停留。
所以
我把我的愛情和憂傷
掛在牆上展覽
並且出售
下樓梯的時候,江春水莫名的想起席慕蓉的這首詩。
絢麗的陽光透過二樓欄杆的縫隙洋洋灑灑的跌落下來,江春水眯著眼睛望向不遠處寂靜無人的操場,突然就覺得自己悟到了什麽。
欲語即止,才算懂。
江春水以前很喜歡總結,總結得失,總結成敗,總希冀在生活的細碎痕跡中歸納出往後可以無往而不利的道理。但後來他發現,生活其實是總結不了的。
懂的道理的多寡並不意味著生活色彩的斑斕。道理是指引,也會成為負擔和枷鎖。
生活是河,來去皆無定勢。用昨日的道理怎能過好明日的光陰呢?忘掉自以為認知的一切,跳出人為的局限,方是生活的真諦。
真正的高手從來都是知世故而不世故的。道理,是茶餘飯後一杯青茗,而生活,從不講道理,也不需要道理。
精準扶貧算是啟動了,沒有想象中的萬馬喧騰、鑼鼓震天,政府其他人冷眼旁觀,好似成了江春水一人的獨角戲。
做方案、擬分工、印材料、發通知……別的鄉鎮三四個人的工作到了雙峰就全落在了江春水身上,不過江春水並沒有過多怨言。在他這個層級,不做這些事情難不成還輪得到他去指點江山?他有自知之明,所以一個人緊趕慢趕,工作進度倒也沒比旁的鄉鎮落後多少。
黃新倒是挺上心,一般都是由江春水做方案,然後黃新組織幹部村幹開會布置任務,書記鎮長從來不過問,由著這向來不怎麽討喜的一老一少鬧騰。
這些天雙峰鎮的幹部職工分成二十多個組,馬不停蹄的忙著下村進戶。雖說主官不上心,隻是個副鎮長在張羅,但是區市縣一路安排下來的工作任務任誰也不敢掉以輕心、等閑視之。
這次的扶貧跟以往有所不同,舍棄了由村幹報名單的慣例,而是采取村民申請—集體評議—鄉鎮審核—縣級評定的做法,同時參照了貴州那邊的經驗,把家庭情況細化成大大小小十多個打分項目,根據分數高低界定貧困人口。
這樣一來就最大限度的杜絕了出現村幹優親厚友之類的問題,相對公平公正一些。不過問題也不少,那就是許多群眾分數差距隻在毫厘之間,完全拿分數去衡量取舍,不免不太實際。
工作開展得倉促,縣裏總共也沒做幾次培訓,任務就紛迭而至。連江春水這個名義上的扶貧辦負責人都有很多政策、程序還沒吃透摸準,就更別提其他那些照本宣科、隻管有樣學樣的人了。
這幾天,谘詢的電話響個不停。大部分人都是簡單看了看資料就進村的主,一碰到問題解答不了就隻好打電話給江春水。江春水接電話接到手軟,這還是其次,很多問題現有的文件政策根本沒有細化說明,落到現實操作層麵往往難以界定和統一。
江春水很多問題也不敢妄下定論,隻好打電話給縣扶貧辦谘詢求助。不過,縣裏麵也好不到哪裏去。大家都是半斤八兩,在文件裏翻閱了半天,十個人出來解釋就有十種不同的說法,弄得鄉鎮嗚呼哀哉,根本無從下手。
群眾是學習和適應能力最強的物種,他們最懂得觀察風向,也最懂得隨波逐流的道理。
原先大部分人都在觀望,政府幹部下去磨破嘴皮子也沒見人主動過來領申請材料,生怕自己做了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惹來左鄰右舍的風言怪語。
“以前政府搞扶貧,年初填個表,一年到頭屁都不見發一個,還平白背了一個貧困戶的名頭,搞得兒子老婆都難討。這種傻事我才不做呢!”
“我估計啊,這回還跟以前一樣,咱就別做那出頭鳥出醜了,看看人家申請不申請先,大家申請我就跟著申請。”
大家都這麽想,都等著旁人出頭自己好有個理由跟著上去占點便宜。
不過隨著新聞裏,精準扶貧四個字提到的頻率越來越多,群眾終於坐不住了。
老百姓別的不信,就信新聞聯播。
一時間,主動申請貧困戶的人如過江之鯽,迅速領光了之前準備的申報材料。起先進村狗都不理的政府幹部,現在剛進村口就得被蜂擁而至的村民給淹沒。
群眾參與度高是好事,但無形中也讓準備不足的雙峰鎮黨委政府措手不及。
5 2,白加黑,幹部職工又拿出了當年搞林改工作的勁頭,吃住都在鎮裏。大家發朋友圈都是清一色的“不是在村裏,就在下村的路上。”
可能是見加班太多了的緣故,何斌格外開恩,周五的時候在縣城定了幾大桌犒勞這段時間沒日沒夜搞扶貧的兄弟姐妹。
江春水先去扶貧辦送了一份材料才趕去飯店,到的時候,除了幾位主要領導,其他人都差不多齊了。
各站所的負責人坐在一塊湊成兩桌麻將,忙得不亦樂乎。黃英、劉帆她們一群年輕人聚在一起,唧唧咋咋說個不停,氛圍顯得頗為熱烈。
江春水哪邊都融不進去,隻好找了個不太顯眼的角落坐下玩手機。
“水哥!怎麽一個人坐這裏?”一個廋得像竹竿的男子冷不丁的走過來,重重在江春水肩膀上拍了一下,大大咧咧的嚷嚷道。
江春水看網文正入迷,相當不滿的剜了一眼被鎮裏年輕人戲稱為“楊老板”的男子。
楊老板原名楊明陽,是鎮裏去年剛聘用的“緊缺人才”。
說是緊缺人才,其實也不過是左江自己弄出來的噱頭,性質同村官差不多,合同都是三年一簽,不過省了公開招考這一環節,全權由縣人社局負責招聘工作。“緊缺人才”待遇不錯,除了沒有編製之外,跟公務員其實相差不多。所以自打縣裏別出心裁的整出這麽一個幺蛾子,縣裏那些退居二線的老領導們家裏那些整天無所事事的衙內們總算有了一個落腳的地方。江春水就曾不無惡意的揣測,縣裏的這一創新舉措未嚐沒有解決退休幹部家屬就業問題的考量。
楊明陽不是衙內,卻比一般的紈絝公子還來得吊兒郎當。上班時間難得見到他人影,下班時間卻總窩在辦公室。鎮領導有幾次路過見他午休時間都不休息,還專門在幹部大會上把他當作勞模好好的表揚了一回。殊不知,他都是人家下班了才跑去辦公室玩遊戲的多。
人少的時候網速才快。這個道理,年輕人都懂,就鎮領導不懂。
楊明陽做事懶散至極,做人倒是頗講義氣。
江春水起初以為他是某個大佬的親戚,主動招攬。熟了之後才知道,這家夥跟自己一個卵樣,家譜往上翻幾十頁都沒個不扛鋤頭的祖宗。至於他是怎麽撈到個“緊缺人才”的名額到政府裏邊來混吃等死,江春水不知道,連楊明陽自己都不大清楚。總之是胡亂報了個名,陰差陽錯就撿到了一份工作。
見江春水沒理自己,楊明陽訕訕的笑了笑,沒臉沒皮的從江春水褲兜裏摸出煙盒裏拿出煙來自己抽上。
江春水無奈的挪了挪身子,說道“明哥你還真是不見外啊?!”
楊明陽吐出一個煙圈,學著電影裏梁朝偉的樣子揚了揚滿是胡茬的下巴,不知廉恥的說道“咱兩誰跟誰啊,這關係,抽根煙打什麽緊。”
江春水無語了,心想你說得倒是理直氣壯,一天到晚到我辦公室來棍煙抽,算下來,一天一包煙,這小子都幫我銷去了大半了。
“滾一邊抽去,別打擾我看書。”江春水沒好氣的說道。
楊明陽顯然沒滾到一邊去的覺悟,壞笑道“我這不是怕你孤獨嘛,人家成群的,就你一個人坐這裏,你不覺得尷尬我都可憐你啊。”
江春水聞言,頭也不轉的說道“孤獨的從不孤獨,那些自以為不孤獨的人遇到了孤獨的境地才會覺得孤獨。”
楊明陽一樂,裝模作樣的鼓了鼓掌,說道“哎喲,水哥果然有才,這道理說出來我都覺得自己沒讀過什麽書了。不過,道理是道理,我就怕你沒有自知之明,所以就屈尊降貴過來陪陪你咯。”
“我倒是向來都有自知之明,倒是明哥,自詡為人氣小王子的你,跟我孤零零的坐這裏好像不大合適吧?你不是說,鎮裏全是好朋友,不是鐵杆就是粉絲的嘛,怎麽?沒人搭理你呀。”江春水跟楊明陽開玩笑慣了,也懶得顧及這家夥的臉皮,直言無忌道。
楊明陽頗為尷尬的饒了饒頭,不岔的說道“這幫叼人,懶得理他們。哎,不過說起來,我還真是失敗啊。”
江春水一笑,前幾天楊明陽在鎮裏喝酒的時候跟一個村官吵了幾句,這幾天顯然被鎮裏那幫年輕人給孤立了,不免就有些煢煢獨立的寂寥味道。不過他沒好心到去安慰這沒心沒肺的廢人,反而挑撥道“怎麽就覺得失敗了,我覺得你挺成功的啊。”
楊明陽臉紅了一下,苦笑道“成功個卵,要錢沒錢,三十歲的人了,卵毛都沒有。”
江春水知道他還在心傷幾個酒友的“背叛”,看著他頹廢的樣子,忍不住出言安慰道“沒你想的那麽糟,現在不就挺好的,有吃有喝。年輕人鬧點意見不正常麽,再跟他們喝次酒,保你什麽問題都沒有了。”
楊明陽還是耿耿於懷“水哥你不懂的。我這人最重感情,但你看看那幫叼毛什麽德行,我對他們那麽好,不久喝醉酒說了他們兩句嘛,馬上就翻臉不認人了。哎,我本將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啊。”
江春水看著不遠處正與別人聊得興起的黃英,頓時有了共鳴“我看哪,還是因為你在乎。在乎你才生氣,才放不下。等你真的朋友滿天下了,就不會在意個把朋友的取舍了。”
看破、放下、自在、隨緣、念佛。
江春水莫名的想起曾在某座不知名寺廟門口看到過的一副對聯。
看破容易,但放下何其難呐。望著那言笑晏晏的女子,江春水忍不住在心底哀歎。(https://)《官場浮沉記》僅代表作者生幾何的觀點,如發現其內容有違國家法律相抵觸的內容,請作刪除處理,https://的立場僅致力於提供健康綠色的閱讀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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