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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懷才就像懷孕

  打招呼是小事,也是門大學問,更是最近一直在困擾江春水的問題。


  政府大樓是權力中樞所在,可謂往來無白丁,每天上下樓梯總能碰到不少領導。其中不少是江春水曾經打過照麵,甚至敬過酒的。


  江春水記性很差,饒是在知道自己這個缺陷之後再與人打交道時會特意觀察對方的五官特征,但效果甚微,臨見麵時還是經常會發生人與名、姓與職務對不上號的情況。


  後來江春水痛定思痛,在嚐試了許多提高記憶的方法無果之後,轉而想出了一個折中的法子,那就是凡是碰到臉熟卻又叫不出名字職務的統統叫領導。這樣一來果然省了不少麻煩,既不虞被戴上一頂目中無人、不懂禮貌的帽子,又不怕叫錯了人彼此尷尬。


  聽見江春水一路不停的“領導好!”“領導早!”的打著招呼上到三樓,先一步到辦公室的陳瑤忍不住打趣道:“水哥,你這是自帶複讀功能呀!”


  時間能消弭一切美好的事物,同樣也能消融一切矛盾與成見。


  江春水到縣委辦跟班的時間一長,原本對他頗多對立情緒的陳瑤等人慢慢的也接受或者說是認可了江春水是縣委辦一員的事實,偶爾閑暇時還能互相開幾句玩笑。


  石海更是誇張,稍有空閑便會跑去政研室抽煙侃大山,同江春水簡直是相見恨晚。


  “何止有複讀功能,別的功能還多了去了!”江春水壞笑道,隨手丟給陳瑤一袋三隻鬆鼠。


  陳瑤雙手接住,低頭一看,喜形於色道:“哇,堅果大禮包!謝謝水哥!”


  日久見人心不佳,但日短見人心則更考驗功夫。化敵為友光靠時間顯然不夠,更多的是需要潤物細無聲的技巧。


  為了同陳瑤等人處好關係,江春水還是花了不少心思的。其中很重要的一條就是時不時的送些三隻鬆鼠、百草味的零食去辦公室,雖然討好的意味明顯,但效果卻出奇的好。畢竟拒絕全世界的女孩子或許會有,但拒絕零食的女孩子怕還沒出生。


  這一招是江春水從一個高中同學那裏偷學來的。


  話說讀書那會兒,那同學長得既不高大帥氣,學習成績也一般,但偏偏全班的女生就沒有不喜歡他的。後來還是江春水請他搓了一頓米粉,他才肯把那竅門講出來。其實也沒什麽技術可言,就是經常買些零食送人而已。讀書那會大家都沒什麽零花錢,能送的也不過是一毛錢一根的棒棒糖。但事情就是這麽怪,送著送著大家都還格外領他的情,到後來逢年過節啥的,反過來全班的女孩子都給他送禮物,大多還價值不菲,簡直是一本萬利。


  後來江春水讀大學時還專門就這個事情總結了一番。從行為學上來找原因,其實再簡單不過。那就是通過送棒棒糖這種小事給人以誤導,送的次數多了,就會讓人產生一種“他很關心我,在意我”的錯覺,進而自覺生出回報對方的意願。不過對這套理論好基友江遊頗為不屑,直接一句“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就給慫了回去,差點讓苦心思索大半個月的江春水憋出內傷。


  不過不管是用行為學來解釋也好,還是用老祖宗的經驗來驗證,事實證明這確實是一個妙招。


  路過匡澤雲辦公室時,江春水下意識的加快了腳步。


  那晚聚會,曾明澤借著酒意專門敲打過江春水。隻說了一句:車沒拉好,抬頭看路也沒用。話不多,卻格外重。江春水當時聽完就猶如被人當頭倒了一盆冷水下來,回到租房躺在被窩裏時尚且覺得寒意刺骨。


  自己刻意巴結匡澤雲的行為並不隱蔽,想來很多人都看在眼裏。連不在同一層樓的曾明澤都忍不住出來提醒一二,可見問題的嚴重程度。曾明澤的話已經相當露骨了。江春水不笨,隻不過一葉障目,加上年輕,在關鍵處多少有些迷糊。


  匡澤雲或許真的值得結交,但以江春水現在的身份地位,其實去維持這樣的關係並不取巧。掛職的領導兩年一換,現如今勾肩搭背,兩年後光景如何誰也說不準。到時候再寄希望於遠在天邊的匡澤雲施加援手顯然不大現實。


  再宏大的戰略若沒有實力作為支撐也隻能是紙上談兵,再高超的技藝若缺乏實力的注腳也隻能淪為不過爾爾的雕蟲小技。嬴政可以遠交近攻,那是因為自身實力雄厚使然。而他江春水,現在顯然還不夠格去談什麽捭闔縱橫。


  打那晚之後,江春水就再沒有陪匡澤雲下過鄉,開始一門心思的跟蔣暉學起寫材料來。


  蔣暉材料寫得好,卻沒怎麽有做老師的天賦。對於江春水這個學生,除了一開始丟了兩本書給他看之外,後邊就一直放羊,不管不顧,由著江春水自個在那鼓搗。好在江春水足夠自覺,把書看完了之後就開始翻蔣暉之前寫過的材料,講話稿、總結、匯報.……十來G的電子文檔,硬是給他一篇不漏的拜讀了一遍。


  偶爾有些不算太過重要的會議材料,蔣暉也會讓江春水幫著打打下手,寫點主持詞講話稿之類的東西。


  到後來,見他寫的東西成色尚可,便給了幾個郵箱地址,鼓勵他往省市級別的網站報刊投稿。江春水閑來無事就寫了幾篇評論試了試,結果如泥牛入海,半點反饋也無。這樣一來,反倒激起了他的好勝心,天天寫天天投,屢敗屢戰,到底功夫不負有心人,後來竟給他連著在桂龍日報、八桂新聞等主流官媒上刊發了好幾篇文章。


  才華這東西就像懷孕,肚子一大起來,不用開口說人家也知道是怎麽回事。領導都有看報紙的習慣,尤其是處級以上領導,年齡普遍偏大,不習慣用手機和互聯網了解時事。他們與時俱進的主要媒介還是老三樣:開會、報紙和新聞聯播。


  所以江春水很快就在龍潭官場上積累了一定的名氣,但凡政治嗅覺敏銳些的官員都知道縣委辦新來了一個文筆不錯的年輕人。


  就連縣委王新文書記都專門向劉文濤問起過江春水的情況,由此可見這幾篇上報的文章的影響力之巨。


  這些事情,作為當事人的江春水其實並不清楚。他唯一感受得到的變化是,劉文濤對他的態度相較之前明顯親近了幾分。


  盡管江春水還是固執的沒有主動去認這門親戚,劉文濤也沒有在私底下對江春水暗示過什麽,但兩人之間的關係由遠及近卻是不爭的事實。不說江春水自個,就連向來對這些人情世故向來魯鈍的蔣暉都察覺到了一點端倪。


  臨近下班時,劉文濤來到政研室。


  “蔣暉,晚上有事沒有?”


  蔣暉起先一直在埋頭打字,沒留意到頂頭上司進來。待聽見對方說話,這才猛地抬起頭來。


  “哎,主任,我,我都沒注意到….”蔣暉誠惶誠恐道。


  “得了!那個,你晚上有空沒有?市委辦的張主任來了,點名道姓要你陪他喝兩杯。”劉文濤擺了擺手,打斷蔣暉道。


  劉文濤嘴裏說的張主任是市委政研室的張立民副主任,市委書記的專職筆刀,位不高權不重,卻是為數不多可以在市委張書記辦公室裏抽煙喝茶的人之一。所以張立民到龍潭來調研,接待的規格破例高一些也在情理之中。


  “主任,我就不去了,我那點酒量…….”蔣暉苦著臉答道。他的酒量同他的文筆一樣,整個龍潭體製內都相當出名。不同的是,文筆是公認的好,酒量則是出奇的差。


  江春水就聽陳瑤說過,蔣暉有一不公開的綽號,叫蔣兩杯。據說是蔣暉剛被提拔為副科級領導時,宴請一幫領導同事,才剛喝了兩杯啤酒人就滑到桌子底下去躺著了。打那以後,蔣兩杯的外號不脛而走,一度成為龍潭一眾公務員飯前酒後的笑談。


  “酒量不行就少喝點嘛!又不是真要你去喝酒。”劉文濤憋著笑說道,顯然也是聽聞過當年那個蔣兩杯的故事的。


  “再怎麽說,立民主任也算是領你入門的師傅,你平時不去走動也就算了,這回人家都到龍潭來了,你不去敬杯酒像話?”


  蔣暉算是劉文濤的嫡係,私底下關係匪淺,說話自然沒有那麽多的顧慮,直截了當得很。


  話說到這個份上,蔣暉不想答應也隻能答應下來。


  見蔣暉點了頭,劉文濤這才滿意。剛準備出門,瞥見在一旁站得像個標槍似的江春水,又加了一句:“小江晚上也跟著去吧。”


  江春水欣喜若狂,趕緊點頭答應了下來。


  俗話說台下十年功不如酒桌上一分鍾,領導願意帶著你出去應酬本就是一種認可,何況今晚接待的還是重量級人物,江春水不敢奢求通過一頓飯就能結下一段香火情,但屆時手腳勤快些,借此給領導留下個好印象應該不算個多難的事情。


  天下大事必做於細。正如教父那部電影裏所說,偉大的人並非生而偉大,而是在其成長過程中逐漸顯示其偉大的。做任何事,成與不成,很多時候就取決於那些個常人容易遺忘的細節,一點一滴一時一刻的累積起來,常在不覺間就能匯百流而成江海。


  晚餐安排在北岸新區,距離政府大院不算近。所以蔣暉沒開摩托車,而是搭乘江春水的車子過去。


  在路上,似乎是怕江春水沒有接待經驗,蔣暉還專門提醒了他一句,說領導叫去接待,去之前心裏一定要有譜,想清楚領導叫你去到底是讓幹嘛的。一般來說,無外乎就是端茶倒水做服務、接送代駕、陪酒買單這幾樣事情。但是這裏邊講究又多了去了,比如宴請的客人級別很高,於請客的人的級別相等甚至還要高的話,那麽專心做好服務工作就行,眼到手快最要緊,至於喝不喝酒敬不敬酒倒還在其次。要是別人請客,領導去了又放開了喝,帶去的人就最好有當司機的覺悟,桌上更是滴酒不能沾。人家敬你你都別喝,不然落在領導眼裏就是個不知輕重的評價。反過來,要是人家請領導,領導又不怎麽喝,那你就得主動請纓了,該敬的敬,該擋的擋,反正就是要豁出去喝,醉了當卵。


  說到最後,蔣暉又補了一句:“當然,事情也沒有那麽絕對,關鍵要看情況來。”


  “隨機應變?”江春水小心翼翼的附和道。


  蔣暉讚許的看了江春水一眼,笑道:“對了,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隻要別是讓你去做服務,結果你喝的比領導都還要嗨,醉的比領導都還要快就行了。”


  “謝謝暉哥!”江春水誠懇的說道。


  雖說這些東西江春水都懂,但蔣暉蔣暉能跟他說這些,他還是相當感激的。要蔣暉不是真的關心和愛護江春水,這些話其實完全不必說,也不應該說。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脾氣和性格,為人處世更是各有各的風格。教人不是那麽好教的,碰到肯學謙虛的人自然好,要是碰到那些個固執己見還特別不識好歹的人,背地裏十有八九會把好心當成了驢肝肺。


  當晚接待的規格遠遠超出了江春水的預期,光是常委就來了3個。晚飯過後,縣委王新文書記更是趕場過來,親自陪著張立民宵夜。


  餘羽婷帶了接待辦的兩位年輕姑娘過來,專門做端茶倒水的夥計,搞得來之前就打定了做好服務工作的江春水全無用武之地,除了吃飯時上去挨個敬了幾位常委的酒,一頓飯吃下來話說兩句,筷子也沒敢怎麽動。


  二場搞宵夜是幾位大領導的事情,蔣暉和江春水就沒再跟著過去。


  送蔣暉到小區門口,不勝酒力的蔣暉拍了拍江春水肩膀,讚許道:“今晚表現得不錯!”


  江春水滿臉尷尬道:“暉哥你就別開玩笑了!這麽大場麵,我都緊張得不行,上去敬酒連話都沒敢多說兩句。”


  “哎!不說話就對了!今晚來的都是什麽人,你不知道?幾個常委定在那,哪裏輪得到我們說什麽話,有話也是領導們去說嘛!”蔣暉打了個飽嗝,頓時覺得胃裏一陣翻騰,趕緊伸手捂住嘴巴。


  “暉哥你沒事吧?要不我還是送你上樓吧?”江春水關切的問道。


  蔣暉站在原地沒動,緩了一會兒才說道:“沒事,我還行。那個,小江,記住了啊,有些場合呀,不表現就是最好的表現。知道不?”


  江春水若有所悟,待再想開口,蔣暉卻已經走遠了。


  江春水趕緊打亮遠光燈,把蔣暉身前的路照得亮如白晝。已經走出十來步的蔣暉腳步踉蹌的走在那團光線裏,沒回頭,隻是伸手往後揮了揮,“得啦,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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