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3回 動情
除了那一片喧囂以外,其他的地方還是死一般的寂靜。
林洋順著寶寶和他來時的路走回去,一樣的老街,一樣的殘牆破壁。
一樣的坑窪不平被人遺棄的小路,一樣的涉水涵洞,這次沒有人背著他過水,他又不想把他腳上的鞋子弄髒,隻好扒了鞋襪,下麵的水側骨的冰涼。
腳剛一蘸到水麵,一股寒流從腳底直逼腦髓,渾身的雞皮疙瘩紮起,每根汗毛孔都冒著涼氣。
緊緊地抱著肩,曲著點身體。或許這樣心裏能覺得溫暖一些。
水底下沒有寶寶說的那麽凶險,盡管坑窪不平,但沒有過於尖銳的物體。他的腳沒有受傷。
在黑暗中摸索著趟過去,對麵的路燈還在時暗時亮的眨眼睛。
站在水邊把褲子脫下來,走上斜坡中間,擰一擰,抖一抖。放在護坡牆上,讓尚有餘溫的石頭,吸收一下褲子上的水分。
扯一扯四角短褲,兩條腿已經陰濕,大概汙水已經到了襠的位置。幸好自己的腿夠長,小家夥還幹幹爽爽。
拉開褲腰,本想著脫下來甩一甩,想一想黑暗中會有眼睛看著,又放棄了。看一看身上纏著的紗布,血汙,汗漬,泥巴,看不出透亮的白色。
摸一摸傷口癢得發熱,摸一摸紗布下的皮膚,黏黏膩膩。
用上衣擦幹腳上和腿上的水漬,穿回襪子,白色的襪子上已經有了露出腳指頭的洞。
捏一捏,襪底已經僵硬,粗粗細細的砂礫粘在腳上,還有結痂一樣的土塊兒,用手敲了敲,揉了揉。
坐在馬路牙子上,脫下來抖一抖。細小的砂礫在空中飛舞。看不見,聞得著,卻抓不住。
再穿回到腳上,感覺一樣,仍有砂礫在腳底。
站起來,提起褲子帶著濕氣把它穿上,濕溻溻,像一層膜包在腿上。
再坐回去,比一比兩隻鞋子大小一致,鞋麵仍然整潔,看一看鞋底,好像粘著黏糊糊的白色物體,扣一扣,捏起來看一看,應該是麵館裏踩來的白色麵條。
聞一聞,不喜歡這個味道,屈起食指輕輕的一彈。
叮咚!
水麵上蕩起一圈波紋,黑黑的水,油亮油亮的,裏麵也有個路燈的影子。一樣的亮,一樣的閃。
把鞋子穿回腳上,站起身,用力的跺了跺腳,希望僵硬的襪子能夠鬆軟一些,對他將要磨破的腳溫柔一點兒,這才邁著步子,從斜坡上慢慢的走上去。
站到坡頂,不忘回頭看一眼身後,好像寶寶的身影正在涉水搖晃著,通過下麵的涵洞。他張了張嘴,露出了淺笑,眼睛卻直直的。
笑意在他的臉上短暫的停留,倏而,徹底的消失。
就好像不經意間被夜風帶走,掐了掐麻木的臉,感覺不到臉上的神經都去哪兒了。
苦笑著抬頭看看天,沒有星,沒有月,昏暗的燈暈以上,盡是無盡的漆黑。
背著手,慢慢的踱步,踩著腳下的鵝卵石,欣賞著公園裏別致的景色。
時而微笑,時而皺眉,時而驚喜,時而愁雲滿麵。
一路走一路看,沿著鵝卵石小路,先經過山半腰的六角涼亭。
站在亭子中央,看一眼女孩來時的台階,想一想她彼時的表情,除了微笑還隱藏著幽怨。
看她遞給他瓶子時的眼神,祈求中含著淚花。
坐在椅子上,靠著身後的扶手,好像此地還有他當時坐著的餘溫。
摸一摸光滑的大理石,摸一摸背後的鐵製扶手,心裏莫名的傷感,心頭刀絞般疼痛。
淚水窸窣的流了出來,沒有勇氣嗚咽,讓淚水盡情的狂奔,讓它變成一條滾滾的大河,淹沒他臉上這片幹枯許久的河床。
……
東方泛起晨起的魚肚白,他靠著柱子昏昏沉沉的睜開眼睛,看看樹林的方向,還是一片灰色。
擦了擦臉上未幹的淚水,摸了摸褲子,還沒有徹底幹透。繞過涼亭的柱子走下涼亭,沿著鵝卵石路,走到伸向林子的盡頭。
記憶中自己沒有走錯路,一直沿著下坡,扯掖著一顆顆冰冷的樹,走到下麵的小廣場上。
看了看四周的環境,沒有絲毫的變化,估計今晚侯三沒有來,看一看東方,太陽將要躍出地平線時的光芒,在天上形成一條一條的金絲。
他走到廣場中間的那顆枯樹幹旁,此時沒有風,它也不會演奏哀傷的音樂,扶著它坐在地上,疲憊的靠在它身上。
長長的歎了口氣,把上衣脫下來,赤~裸著上身,露著健康的胸肌,忍不住伸手抓了抓。
自言自語的說道:“寶寶的比我的還發達?”
肚子上的紗布綁的難受,一圈圈的從身上拿開,搓了搓一直被紗布綁著的黏膩皮膚,撓了撓。靠著這棵樹幹,漸漸的意誌昏沉,慢慢的合上了眼睛。
……
唰唰唰!
卡卡!
林洋再次醒過來,好像身邊有人在用鐵鍁挖土。太陽就懸在他頭頂,好像一不小心就會掉進他的嘴裏。
林洋用手遮在額頭上,沒想到今天的天,瓦藍瓦藍的。扭頭看看旁邊,不知道什麽時候,自己的旁邊多了一堆鬆軟的土。
想了想昨晚上來時的情景,難道是天黑自己沒看見嗎?
唰唰唰!
看見一把鐵鍁正在往這個土堆上撩土,一鐵鍁土攘上來,落在土堆的頂上,像水流一樣流向四麵八方。
林洋納悶的爬到土堆旁邊,向下看,已經挖了很深的坑,侯三撅著屁股,正努力的產著坑底下的土。
林洋偷偷的看了他一會兒,難得侯三如此賣力的挖坑。短短的時間裏他連頭都沒抬一下。
林洋一直等著他仰起臉看到自己,可是他一直都沒有這麽做,隻顧一聲不響的掀著坑底下的土,攘到坑邊的土堆上。好像還一邊幹活一邊悄悄的擦眼淚。
看著他一聲不響的低頭蠻幹,好像再有一個世紀都不會發現林洋趴在坑邊。他實在忍不住了,在坑邊上抓了些土,灑在侯三的頭上。
沒想到侯三意誌如此的堅定,隻是用手輕輕的抖了幾下自己的頭發,然後繼續他手裏的工作。
看他這般的認真,沒辦法抑製,林洋忍不住小聲的偷笑,
他的笑聲還是驚動了侯三,他慢慢的抬起頭向上看,當他看到林洋一張帶著淺笑的臉時,驚恐萬分的差一點兒坐在坑裏。
啊——!
林洋也沒想到侯三看見他,會發生這種事情,不知所措的趴在坑邊,不知道如何是好!
隻見驚恐萬分的侯三,把手裏的鐵鍁撰得緊緊的,用鐵鍁頭指著林洋。
“你,小兄弟,哥哥知道你死的不甘心,可是哥哥也沒辦法呀!你活著的時候哥哥應該對你不錯吧!你,……你千萬不要恨哥哥呀!”
他的話弄得林洋一頭霧水,眨了眨眼睛,哦——!這家夥大概以為自己死了。
這下好玩了,他不是很膽子小嗎?那就嚇嚇他幫他練一練膽子。
“侯哥,小弟謝謝你,你這是要幫我收屍把我埋了嗎?”
侯三戰戰兢兢的靠著身後的土牆,眼睛瞪得大大的眨了眨,大概分不清眼前的林洋是個活人。但起碼知道這個做鬼的林洋還是有思想的。
故而手裏的鐵鍁,猶豫著收回了一半的攻勢。
“是的!”
林洋盡量表現出千恩萬謝的表情,即使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臉上是不是掛著這種表情。
“侯哥!太感謝你了,你是我在山城唯一的親人,真想跪下來給你磕幾個響頭,怎奈兄弟的身體已經不能動了,我的靈魂再也不能驅使這具軀體。”
嗚嗚嗚!
假戲真做,林洋居然大聲的哭了起來。
侯三真的被林洋的虛情假意感動了,淚眼汪汪的看著他,完全放下了恐懼和戒心,把鐵鍁插進坑底的土裏,過來伸手摸了摸林洋的臉。
“都怪我昨天沒有留下來照顧你,讓你臥屍荒野,蛆蟲爬滿身體,三哥不忍呐!可是,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你這般年齡與我那久病的女兒差不多大,老天為何這般無情……!”
侯三真的動了情,顫抖著撫摸著林洋的頭,嚎啕大哭。
這一次林洋真的被他感動了,心裏酸酸的,也流了幾滴眼淚。
甚至想放棄繼續下去的勇氣,自己真的有一位這樣的親哥哥該多好!可是,現實就是這麽不盡如人願,自己不但沒有這樣的一個哥哥,甚至連一個支離破碎的家都沒有。
“侯哥呀!我太感動了,你真是我的好哥哥,我希望你長生不老,長命百歲,最少能活一萬年。”
“啊!你想讓哥哥當王八呀!”
“侯哥,小弟不是那個意思,小弟想讓哥哥一直活著,不死不滅,永遠活在我們心中。”
“哦!我倒是死呀?我還是活呀?”
林洋暗笑。
“哥呀!那邊的世界太黑暗了,我一個人身單力薄,老是被那些惡鬼欺負,我的好哥哥呀!我們的感情這麽好,你肯定不想小弟每天遍體鱗傷的受苦吧!要不,你過來陪我吧!我們倆一起也有個照應啊!啊!嗚嗚嗚!”
林洋這次的哭完全是裝出來的,沒想到侯三爽快的答應了。
“好吧!我的好弟弟,等哥哥把你的屍體埋了,哥哥就來陪你!”
聽了侯三的話,林洋感覺侯三已經識破自己的奸計了。剛想從侯三的懷裏逃出去,哪知道侯三看似柔弱,此時卻變得力大無窮。
大喊一聲!“你下來吧!小鬼頭!”
抓著林洋光滑的肩膀,把林洋拉進他挖好的深坑裏。不等林洋求饒,跳到地麵,拿著鐵鍁把土坑邊上的土堆往林洋的身上倒。
“枉我一片好心,被你這個小鬼頭當成驢肝肺了!竟敢消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