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次日,一大早。


  晨光裏,曾教授帶著淚眼婆娑的老妻孫女,在家前門悄無聲息地送走了偽裝成一對農村饒佳兒佳媳。


  留下的仨人靜靜呆立了片刻,還是曾教授歎息一聲,道:“回吧,回吧,還有一場硬戰要打呢。”罷言,伸手將門口那親筆提字的牌匾摘掉,之後再無曾宅,曾家隻留下三人,老的老、的,動『蕩』不安的時代,人人都可以欺淩一下。


  可,如不送人兒子,以他那‘陽春白雪’『性』子,哪受得一絲絲的欺淩?那不是讓他走上絕路嗎?送走他,還有五成的把握又活下去。


  緩緩關上大門。


  曾教授回了一樓的臥房,扶著老妻,躺回老舊的木板床,耳邊聽著木板床吱啞吱啞聲,心下暗忖著:今就開始裝病吧,反正學校已放假,因《中-共-中-央、國-務-院關於高等學校招生工作推遲半年進行的通知》發出,今年下半年將沒有大一新生,給北京的舊友去封信,了解下具體的情況,到底壞到哪裏去了?


  1966年8月18日


  『主席』在-安-門接見紅兵——宋任窮之女宋彬彬(北京師範大學附屬女子中學學生),宋彬彬把一枚紅-衛-兵袖章給『主席』戴在了左胳膊上。


  幾後。


  宋彬彬在《人民日報》上發表了一篇文章,講述了她給『主席』戴紅袖章的經過—— 在□□城樓上,宋彬彬突然想到應該讓『主席』也參加我們的紅-衛-兵。有了那個讓她怦然心動的想法後,她找到了主持大會的一位工作人員,想獻給『主席』一個紅袖章。在過去的集會上,經常有給□□戴紅領巾的事情,所以工作人員也就很痛快地把她帶到□□身邊。『主席』問她叫什麽名?宋彬彬回答後,『主席:是不是文質彬彬的彬?要武嘛。從此,她改名為宋要武。


  此後,一些人紛紛效仿,把所謂帶影封、資、修”『色』彩,帶有資產階級情調的名字,例如什麽“梅、蘭、竹、雲”、“春、夏、秋、冬”的,或者帶有孔孟之道特征的“仁、義、理、智、信”等等,都改為“革命化”的名字。


  為了顯示“革-命”,破“四舊”開始後,紅兵在神州大地上掀起了改名浪『潮』。公-安-局戶籍管理部門則以“報則速批”為原則,表示了對這種“革命行動”的支持。改名浪『潮』也迅速波及到全國其它城剩造-反的學生和工人稱之為:“橫掃千軍如卷席。”


  美麗少女——曾瀾瀾有些不安地與爺爺『奶』『奶』一商量,最後也跑到了徐家匯公-安-局-分-局戶籍管理部門要求改名,從此,曾瀾瀾成了曾用名,她改名為曾繼紅。


  曾繼紅暗自唾棄自己,真是貪-生-怕-死的孬種。


  不過還是拿著手裏的更名證明,以及糧本(糧本上麵記錄著一家子每月能買到的糧食定量)和副食本找到街道辦事處,辦事人員是個中年大娘,人削瘦的很,個兒也不高,可聲音卻異常洪亮,當曾繼紅淚眼婆娑地與辦事人員明了自家近期情況時,她還是安慰了曾繼紅一番,當曾繼紅:父母親暫時不在家,接下去他們的糧食供應先停止。為此,工作人員還讚歎曾家思想進步,是好同誌!

  辦好事後,曾繼紅邊回家邊想著:不是她曾繼紅有多高大上,而是這個時代、這個大城市還是心謹慎些,什麽占國家便宜什麽的,那他人一舉報,就是一條明晃晃的罪證,找社會主義牆角什麽的,是要挨-批挨-鬥的。


  關鍵是國內太缺糧,糧食是人人都有定量,剛出生嬰兒每月定量是三斤,不過那得是城市戶口,城市戶口的孩子每長一歲便增加兩斤糧食供應,直到二十一斤封頂。


  曾繼紅上初中時由學校開證明,然後帶著學校證明去街道增加到二十五斤,下個月她就可以去高中開個證明去街道增加到三十一斤,據比普通鄉鎮幹部還要多一斤。


  一年之前,曾家有來自海外親朋好友們寄回的大桶米大桶油大箱罐頭大量糖果等等。可如今,曾家的糧食有,曾爺爺45斤(二成細糧,八成粗糧),『奶』『奶』21斤(全是粗糧),曾繼紅25斤(一成細糧,八成粗糧)。曾繼紅每日會提供幾個新鮮水果、幾棵新鮮蔬菜、幾個新鮮的玉米土豆地瓜等等,細糧太少,不過吃粗糧於身子有益,之前家裏有爸爸媽媽,她也就萬事不管,如今吃飯的問題得她來安排了,爺爺聰明的病了,就不會讓他起床。


  幾功夫,北京市大街巷,南城北城,工廠農村,麵目全非。


  到處是花花綠綠的大字報、大標語、倡議書,到處是紅-旗、紅袖章、紅喜報、紅『毛』選,《革-命-造-反歌》、《紅-衛-兵-戰-歌》、《『毛』-主-席-語-錄-歌》成放個不停,大街上無論男人女人一律是軍服、解放鞋。


  麵對這熱火朝的“造-反”運動,北京市的居民紛紛把四合院大門上的“福”字和一些表現吉祥如意人丁興旺的對聯刮掉、砍掉,或者用時心對聯遮蓋住。擁有私產房的市民紛紛跑到房管局申請上交房產,當時房管局裏每都排著長隊。


  曾教授從在京城的老友來信中得知大體的事情,考慮了半宿,次日便要拖著病體去上海房管局申請上交房產,可是他力不從心(讓曾繼紅下了『藥』),曾繼紅上舊貨市場買了二手平板車,攤了幹淨的席子,與『奶』『奶』扶著爺爺上了平板車,一人一邊推著爺爺去了上海市的房管局,這邊倒還沒有排著長隊的情況,上海畢竟不是北京,那可是政治中心,而上海是經濟中心。


  到霖方,曾繼紅與『奶』『奶』一人一邊扶著爺爺,辦了申請手續。


  又與來時一樣,曾繼紅與『奶』『奶』一人一邊的推著爺爺回了家。


  曾教授一到家,便拉著妞妞,滿眼慈愛地囑咐她:這兩,就要從二樓搬到一樓傭人房裏住。


  曾繼紅點零頭,沒有任何異議的,她知道傭人房下麵有暗道,家裏每月剩下的那點糧食以及曾家唯一剩下的老本兒就放在下麵。


  上海人口密集,嚴重缺房,曾教授一去明情況,工作人員十分積極配合,曾教授自己家要會租用一樓公房,對象也欣然同意,隻是要求兩日之內空出二樓與三樓,他們這邊隨時有人入住。


  曾家一樓除了曾教授的書齋(如今沒有什麽書,隻有大不一,版本不同的《紅-寶-書》,別的就是《人民日報》以及各種『主席』照片),還有一個曾『奶』『奶』與曾教授的睡房,以及相連的客廳與餐廳和洗手間,廚房與倉庫挨著傭人房建的,與主樓隔了兩米遠,挺普通的一層平磚瓦房。


  曾『奶』『奶』滿眼憐惜地安慰著妞妞道:錢財房子乃身外之物。


  曾繼紅點零頭,心下暗忖:如果能堅持到文-革結束,房子還是能改回私房的,不自動上交,到時也許就會受到大肆損壞,自家人被敢出家門,得住棚戶區去。


  破四舊是指:舊思想、舊文化、舊風俗、舊習慣。可紅兵將破“四舊”中破除‘舊風俗’和‘舊習慣’兩項占了“半壁河山”,因此紅衛兵對於這項事業投入了很高的熱情。香水、尖頭皮鞋、窄腿褲均屬於“資本主義的東西”,一經查出,立即實施革-命製裁。


  《人民日報》對此舉予以聲援,引用紅衛兵的話:“難道工農兵還抹香水、穿尖頭皮鞋嗎?”


  在上海。


  暑假中的革命將積極出動了,也有積極分子過來請曾繼紅一起參加,可是當曾繼紅淚眼婆娑地反複講述著自家那點破事,將那個同學嚇跑了。


  限令西餐店停業,服裝、皮鞋店停止出售“奇裝異服”,凡發現行人中穿尖頭皮鞋者責令脫下,赤腳走路;穿著、發型顯得“時髦”的就被剪去一刀。


  這些情況,偶爾上街的曾繼紅也親眼目賭了幾粒


  其中之一便是那位時髦漂亮的華裔音樂女老師,當時的她十分狼狽不堪,曾繼紅心翼翼的藏著身形,在那群革命將離開之後,才悄然地扔了一身粗布衣服與布鞋給她,不敢與她交談與她靠近,輕輕地了句話便悄悄離開了。


  曾繼紅:想法子離開大陸吧。


  這位女老師卻在第二晚敲開了曾家的大門,讓曾繼紅推著平板車去一趟她家,曾繼紅思考了幾秒就同意了,如今是暑期中,學校那邊一般沒有旁人。能夠幫到別人,又不會傷害自己家的事情,曾繼紅是不會拒絕去做的。


  一個時後,倆人才到了學校後麵的教師樓,四處靜悄悄地,女老師拉著曾繼紅上了二樓,曾繼紅看到了一個很大很寬的木板箱,女老師讓她一起抬,曾繼紅與女老師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抬下了樓,搬上了平板車,女老師讓她推著平板車快走。


  曾繼紅深深地望了一眼她,依言推著沉重的木板箱離開了,一離開女老師視線,放開精神力,確定四下無人窺視,便收了那又沉又大的木板箱入空間,輕輕鬆鬆地推著空空的木板車回了曾家。


  從那之後,曾繼紅便再也沒有見到過那位時髦漂亮的女老師,但願她一切安好!

  與此同時,上海街頭的許多西洋雕塑被砸毀,教堂被衝擊,上海市民人心惶惶,曾爺爺聽後,心神恍惚,夜不能眠!整個人一下子消瘦了下去。讓曾繼紅心地遠遠地看一看姑姑。曾繼紅點零頭,第二她改了下裝扮,去了姑姑的紡織廠外麵盯了半夜,見姑姑推著自行車出來,寶生就坐在自行車的前杠兒童木椅上,跟著姑姑的方向騎車跟上,在不見姑姑的熟人時,就加快速度追了上去,在姑姑的車藍裏放了一大袋子新鮮的平常水果,便直接調轉車頭,離開了。


  曾繼紅在那個大袋子裏放了一封信,約定之後與她的聯係方式聯係地點。


  曾繼紅開始宅在家裏,分別在一樓與自己住的傭人房內掛上了『毛』-主-席-畫-像。


  二樓三樓皆空了出來,已有人家入住,二樓住了一家五口,戶主姓何,何家是雙職工,兩個閨女一個兒子,大閨女十三歲,二閨女十歲,唯一的兒子八歲,家裏條件不錯,特別是那個兒子吃成了胖子。


  這個年頭,胖子是稀罕的!


  三樓是住著一位姓顧名東辰的年輕公安,充滿軍饒冷淩氣息,個子很高,身形挺拔,穿著白『色』製服上衣,領口別著警徽,白『色』的大簷帽,藍『色』製服褲子,曾繼紅隻敢偷偷窺視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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