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別怕，我必不棄你
她將右手撈出，裝進了百寶袋裏，伸出胳膊看了看，鞭傷沒有留下疤痕，走到鏡子前，卻驚呆了，臉頰兩邊有幾道駭人的傷疤，還有一道斜著的長疤，從眉間穿過鼻梁，一直延伸至唇邊。
這些傷疤就像幾條醜陋的蚯蚓爬在臉上，醜的令人作嘔。
靈芊兒癱坐在地，無聲地哭泣著：“我曾經毫不在意的皮囊，如今變成了這副鬼樣，比幽州那女鬼能好到哪兒去？”
靈芊兒站起身，將光禿禿的手腕探入百寶袋中，袋口衝下，一件幹淨的素衣掉了出來。她折騰了半天才將衣服穿好，又取出一片輕紗，罩在了臉上。
回頭瞧了瞧鏡中人，抓起粉盒，狠狠地砸向了鏡子。
鍾寒正和箐娥說話，忽然聽到樓上鏡子碎裂的聲音，接著看到一個人禦劍飛出了霜顥閣，他忙踩著血泣追了過去。
靈芊兒走進木屋，迅速關上了房門。
鍾寒隨後落在院子裏，可還是晚了一步，本想強行推門而入，忽然想起了鏡子碎裂的聲音。
莫非靈芊兒的臉……
鍾寒轉身去了牢房。
玲瓏雙手被綁吊在半空，頭發都燒光了，鼻子也燒沒了，臉上、身上沒有一塊好皮肉，大片紅腫潰爛的傷口都在往外滲血。
她抬頭看著眼前人，癡傻地笑著。
鍾寒怒道：“你拿什麽劃傷了芊兒的臉？”
玲瓏聽完哈哈大笑：“妖界獨有的‘陰屍露’啊，這毒沒有解藥，會深入肌膚，留下永久的疤痕。我砍斷了她的手，還陽三尊湊在一起也沒辦法給她接上，哈哈哈哈，她自盡了嗎？”
鍾寒一劍刺穿了她的肩膀，接著劍一橫，高蟾聽到了骨頭斷裂的聲音。
鍾寒吩咐道：“不準她死了，讓她好好的活萬年。”
鍾寒再次來到木屋前，輕輕敲門求道：“芊兒，你讓我看你一眼行嗎？我隻看背影也行。”
靈芊兒捂著耳朵，不理他。
到了晚上，靈芊兒放出了很多小燈妖，不過她並沒有失眠，而是沉沉睡去，此時能逃避現實的辦法，除了死，大概就隻有睡覺了。
早上醒來，臉上還掛著淚痕，收了小燈妖，輕輕推開門，發現鍾寒蜷縮在院中的木桌子上，靈芊兒馬上退了回來，並關緊了房門。
一連好幾天，鍾寒也不敲門，也不離開，晚上就在院子裏的破桌子上對付一宿。
這天，屋內突然傳出咣當一聲，鍾寒推門闖了進去。
靈芊兒倒在地上，鮮血渲染了她臉上的麵紗。
鍾寒將靈芊兒抱到床上放好，就急急地去叫郎中來。
郎中診完脈，麵色凝重道：“是隱毒在蠢蠢欲動。”
鍾寒吃驚不小，困惑道：“隱毒？她自從進了亡城，隱毒就沒有發作過啊，怎麽會？”
郎中
歎道：“憂思引發的。”
靈芊兒臉上的麵紗不在，這滿是疤痕的臉展露在兩人麵前。
“這些日子以來，怕是接受不了這樣殘破的自己，憂思入骨，所以……”
“先生，可有解毒之法？”
郎中第一次聽鍾寒叫他先生，認真回道：“暫時沒有，解藥我還在研製，能有多大作用，還不確定。先別刺激她，隻要不是太大的情緒波動，便無性命之憂。”
郎中說完就去廚房熬藥了。
鍾寒看著靈芊兒臉上的傷疤，心裏泛起了陣陣苦楚：“我小心嗬護的人兒，怎麽轉眼就變成這副模樣了？鍾寒啊鍾寒，你還能幹點什麽？”
靈芊兒醒了，見鍾寒坐在床邊，慌忙坐了起來，並往後挪了挪，又伸手摸了摸臉，麵紗不在，她轉過頭去，哭道：“誰準你進來的？出去。”
鍾寒跳上床，從背後抱住她，說道：“芊兒，我不在乎你變成什麽樣子。”
靈芊兒掙紮著：“我在乎……你出去……出去……”
郎中站在門口責備道：“我剛剛說了，情緒別有大的起伏，你這樣是想讓她死得更快嗎？”
鍾寒點了靈芊兒的穴，她暈了過去。
鍾寒將靈芊兒摟在懷裏，抱了很久很久。
靈芊兒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房門緊閉，屋內空無一人，桌子上有一碗藥。
鍾寒聽到屋內有動靜，就來到窗前小聲說道：“你把藥喝了吧，你不想看到我，我保證不進去，不過，我待在院子裏總可以吧？”
靈芊兒沒有答他，將放在桌子上的藥喝了。
鍾寒接著勸道：“我吩咐過了，這裏除了我和郎中誰也不準來，你若是想在這裏生活，總得學會自己種菜，自己做飯吧？也不能一直待在屋子裏呀。”
靈芊兒心道：“鍾寒說得對，我若是想在這裏生存下去，總要學會這些。”
又看向光禿禿的手腕，難過地哭了起來：“以後不能吹笛撫琴了，一隻手又能做什麽？”
鍾寒聽到了抽噎聲，心裏萬分難過，恨不得砍下自己的右手給她接上。
一縷橙色霞光照進了窗欞，不知不覺已經呆坐了大半天。
靈芊兒望向院子，鍾寒不在，桌子上放著一個竹筐，裏麵裝著黃燦燦的小米。
靈芊兒提著竹筐去了廚房，廚房裏還殘留著濃鬱的苦藥味，真是苦到了心裏。
靈芊兒用一隻手往鍋裏倒水，又笨拙地抓了一把小米扔進了鍋裏，金黃的小米撒得到處都是，她也懶得撿。
看著旁邊的一堆木柴，犯了難，這要怎麽點火呢？
琢磨了半天，最後還是用牙咬下了銀鐲上的小妖，兩個小妖跳了下來，一個生火，一個用木頭勺子攪著鍋裏的粥。
有它們忙活，靈芊兒就坐在小木凳上
發呆。
過了一會兒，粥香飄滿了廚房，小妖盛了一碗遞給她，靈芊兒摘下麵紗，喝了個幹淨。
喝完感覺胃裏暖暖的，舒服得很。
她背起竹筐，往菜園走去，準備看看有什麽是能吃的，結果發現，菜園裏所有的雜草都被人拔幹淨了，成熟的蔬菜也都采摘好了，分類整齊地堆在一處。
靈芊兒知道，這些都是鍾寒弄的。
她往竹筐裏放了些青菜，就漫無目的地往山上走去，見到李子樹就隨手摘幾個李子，又采了幾朵蘑菇，還在花園裏摘了不少茉莉。
忽然從遠處飛來一隻麻雀，它在靈芊兒腳前蹦蹦跳跳的，一陣風吹過，靈芊兒臉上的麵紗被風吹起，麻雀拍拍翅膀飛走了。
靈芊兒傷心道：“連你也害怕這張臉嗎？”
天色漸暗，她背起竹筐回了木屋。
臨睡前，靈芊兒偷偷往窗外瞧，見鍾寒安靜地坐在院子裏看星星，也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來的。
鍾寒早上醒來，撫摸著身上的鬥篷，想起昨夜靈芊兒躡手躡腳地從屋子裏出來，給他披上鬥篷時的樣子，擠出了一個苦澀的微笑。
兩人就這樣僵持了一個多月。
鍾寒白天除了去菜園裏忙活一會兒，餘下的時間就呆坐在院子裏，看到靈芊兒出門，也不理睬，好像她不存在一般。
慢慢地，靈芊兒也不像當初那樣抵觸他了。
郎中來診脈的時候，抱怨著很多古醫書都丟失了，還嘟囔著丟什麽也不能丟醫書，這是造孽……
靈芊兒聽他絮叨，煩透了，索性將百寶袋裏的所有醫書全給了他，郎中如獲至寶，捧著一摞書開開心心地下了山。
這些日子以來，靈芊兒學會了生火、熬粥，做些簡單的小菜。後山也讓她逛了個遍，什麽地方長野菜，什麽地方長蘑菇，哪裏開什麽花，能觀賞還是能泡茶，她都了如指掌，也逐漸適應了這枯燥單調的生活。
可是天氣漸涼，鍾寒晚上就睡在院子裏，總是不妥，這天，靈芊兒站在他麵前，勸道：“夜裏越來越涼了，你回霜顥閣去吧。”
鍾寒很欣慰，這麽多天過去了，靈芊兒終於主動跟他說話了。
“沒事，我在這裏陪你。”
靈芊兒見拗不過他，就轉身回了屋，掩上了門。
躺在床上，卻沒了困意。
突然，窗外傳來了一陣轟隆隆的雷鳴聲，靈芊兒慌忙戴好麵紗，推開門一把將鍾寒拽進了屋，二人剛進門，外麵就下起了瓢潑大雨。
屋裏太過明亮，鍾寒都覺得刺眼，歎了口氣問道：“天天晚上這麽亮，你睡得著嗎？”
“睡得著。”
她走到床前，拽過一個枕頭，給鍾寒鋪起床來。
鍾寒看著靈芊兒瘦弱的背影，轉過頭去，用袖口擦了擦
眼睛。深呼了口氣，一揮手，小燈妖頭頂的蠟燭全都熄滅了。
鍾寒走到靈芊兒身邊，輕輕將她抱上了床。
“有我在，讓小燈妖休息吧。”
靈芊兒沒有拒絕，兩人規規矩矩地躺在床上，就像在霜顥閣度過的每一個夜晚一樣。
窗外電閃雷鳴，暴雨傾盆，靈芊兒背過身去，捂住了耳朵。
鍾寒轉身摟住了她，輕聲道：“惡人才怕天打雷劈，要劈也是先劈我，你怕什麽？”
靈芊兒的肩膀顫抖起來……
鍾寒道：“你變成什麽樣子我都喜歡，不然，我把我的臉也劃幾道，咱們……”
靈芊兒轉身捂住了他的嘴。
鍾寒緊緊將她摟在懷裏，道：“別怕，我必不棄你。”
此後，靈芊兒不再趕鍾寒走，每晚也都允許鍾寒進屋裏來睡。
隻是，靈芊兒變得越來越沉默寡言，常常一天到晚一句話也沒有，鍾寒卻很滿足，覺得這細水長流的日子無比舒心。
這天晚上，鍾寒拎著一個食盒走進了院子，他往桌上放了幾塊團圓餅、幾碟小菜和一壺酒。
鍾寒柔聲道：“今兒仲秋，平日裏吃些粗茶淡飯也就算了，今天怎麽也得嚐嚐這些。”
靈芊兒拿起一塊團圓餅在麵紗下細細地嚼著，曾經那麽喜愛甜食，如今卻覺得索然無味。
鍾寒心情不錯，說道：“你摘這麽多菊花，看來不是為了泡茶，而是為了熏院子。”
靈芊兒不語，將咬了幾口的團圓餅放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