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我會永遠為你義無反顧。...)
第9章
玄青山魔眼深處。
九頭魔被無數的粗鐵鏈綁縛在魔眼深處,每日忍受著地獄煉火的灼燒。
他經常吼來吼去的嚇人,期待著蕭蓮覺得他太吵,然後把他放歸魔淵。畢竟九頭魔心裡是很委屈的,不就是無意中闖入了青淵仙境么,蕭蓮那死妖婆至於這麼對他,他也沒吃幾個人……
後來發現沒啥用,蕭蓮壓根就不理他,他安靜如雞了起來。偶爾晃著九個腦袋,實在是無聊透頂了,扳著指頭數那天闖入青淵仙境究竟吃了多少個人,算來算去不大記得清了,但總歸是不超過十個的。對,不就才十個人么,多大點事。
九頭魔更堅定了自己無辜的想法,想再繼續吼一吼,表達一下委屈。
但等到他勉強撐著身體站起來的時候,卻發現一個孩童從天而降,一雙眼冷漠地看著他。
九頭魔頓時嚇得把吼叫咽了回去,跪地道:「主人。」
不管修為如何,天將之成魔,萬魔之主,所到之處眾魔跪拜。
天魔體天生就能統治一切魔和魔修。
更何況眼前這個孩童,彷彿在懲仙台那場劫難后,更加恢復了些修為,雖然九頭魔也不知道恢復了多少。
若魔淵那些老不死的知道他見到了天魔體,說不定會激動得跳起來,讓他排除萬難,不辭萬死也要把他救回去——可是九頭魔已經被天魔體收為奴僕。主人說了,不能向任何人透露見過他。
奴契落印成結,他要是說出去,會受烈火烹心之苦。
九頭魔也不想死,加之,他對一統魔域沒啥興趣,他唯一的興趣是吃人。但現在這環境辦不到。
他略帶幾分諂媚地問裴無缺:「主人怎麼會突然來?」
九頭魔實在是寂寞,面對突然到來的主人很是熱情。
裴無缺落在半空,自然地被魔氣包圍,不受地域煉火半點侵蝕。
他沉默了很久,又似乎想了很久,才說:「我知道魔域的魔修,有一種用來壓制魔體的黑晶丸,你既然來青淵仙境,可是帶在身上了?」
九頭魔道:「帶了,帶了,蕭蓮那死妖婆……」被裴無缺再度冷冷看過來,九頭魔立刻改口,「蕭蓮道君對我的東西不感興趣,也沒有收走。」
他粗粗的,長著尖銳指甲的長指一劃,一個黑色的小瓶便出現在半空中,周身透著幽藍的冷炎。
裴無缺伸手將藥瓶握在手裡。
九頭魔好奇道:「主人用這來做什麼,您的天魔體,除魔類外正道是看不出的。」
裴無缺只淡淡道:「我自有我的用處。」
九頭魔想了一會兒,他也不蠢,突然問:「主人,您該不會是想用來壓制天魔體吧?」
黑晶丸一物,單顆服用是可以隱藏魔體,但若同時幾十顆服下,則是壓制之功效。
九頭魔拚命搖頭:「不行!主人……天魔體太過特殊,固然可以暫時壓制,可是當它反彈的時候,恐怕您也控制不住天魔體的魔性。您可千萬要慎重啊!」
裴無缺垂睫。
濃密的睫毛將他眼底的情緒完全掩映住。
「你不必再說了。」裴無缺揮袖準備離去,離去前,又再度回頭看他,「晚上不要亂叫,影響大家休息。」
九頭魔被主人呵斥了,委委屈屈地縮成一團。
蕭蓮一早從入定醒來,就收到了不少傳音靈符。
都是各大宗門師祖發來的,不止青淵仙境,還有些別的仙境的魁首,與她相熟的,都發來祝賀她收弟子之喜,並問她什麼時候舉行收徒大典,他們好派人送賀禮過來。
呵,肯定是蒼青道君傳遍了整個修仙界。
蕭蓮覺得這些人實在閑得慌。
如今三十六魔淵群魔割據,勢力十分混亂,內鬥嚴重,並不常出來作亂。故十八正道界很是清閑,化神修士們也比較八卦,遇到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也討論得津津樂道。
她是十八界化神修士中最為特殊的一個。她生活清苦,從不在意享受,別的師祖,往往出門是仆婢簇擁,徒弟遍布天下,就她不同。又因習的功法的緣故,生得又是永遠那副少女的模樣,旁人對她的事就更為津津樂道。
蕭蓮也不想如此,可她就是永遠這個少女的面容,身高也是如此,站在沈庸這些人旁邊實在嬌小。唯獨在徒兒面前,顯得巍峨高大。希望徒兒未來不要長得太高,否則站在她旁邊太奇怪了。
蕭蓮懶得回應,直接將傳音靈符全部捏碎作罷。
想到徒兒,蕭蓮看了看日頭。這快晌午了,他似乎還沒有回來。
蕭蓮準備下山去尋一尋,畢竟徒兒中午還要給她帶靈茶回來。
她沿著下山的階梯慢慢走,但沒過幾步,就看到徒兒似乎蜷縮在不遠處的台階上,疼得臉色蒼白,豆大的汗粒不停地掉下,似乎十分痛苦。給她帶的靈茶已經散落了一地。
蕭蓮立刻上前將他扶起,發現他渾身經脈狂顫,卻看不出別的跡象。問他:「徒兒,你怎麼了,何處不舒服?」
裴無缺雖至今都沒有引靈入體,但已服用過許多靈丹,又被她以靈力塑體,與尋常凡人不同,一般的病痛根本無法侵蝕他。若出問題,便是大問題。
蕭蓮見他根本答不出來,也不再問他,當即將他抱起往回趕,同時一揮衣袖,一道傳音靈符從她袖中激射而出,向天際飛去。
蕭蓮將裴無缺放在床上,方才已經給殷白衣傳了話,沒多久他就到了,拿著個藥箱走進來:「倒是奇了,你竟也會用傳音靈符……」看到蕭蓮抱著裴無缺,而裴無缺已是半昏迷的樣子,殷白衣疑惑,「這怎麼了,你給他吃了何物?」
蕭蓮道:「你別多話,趕緊看看吧。」
殷白衣給他檢查。片刻后,他笑容收斂了。
蕭蓮尋常只見他笑眯眯的樣子,突然不笑了,那就表示事情嚴重了,心裡咯噔一聲。「到底怎麼了?」
殷白衣卻直截了當地道:「我不知道。」
蕭蓮同殷白衣上百年的交情,從他被逐出師門的時候就認識了。他這個人性子寡淡,除了她外,來往的人極少。便是與她,都不算親近。可這人唯有一點是極拿得出手的,那便是醫術。
他認了第二,青淵仙境無人認第一。
蕭蓮仔細回想,甚至覺得自己從未從他嘴中聽到過『不知道』三個字。「究竟怎麼回事?」
殷白衣坐在桌邊,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喝。
「我是真的不知道,他內腑正常,又沒有受傷之處,也沒有中毒的跡象。」殷白衣想了想說,「除非有什麼毒藥,是我都探查不出來的。可就你這破徒兒,誰至於給他下這種毒。許是之前受過那些傷的後遺症吧。」
蕭蓮只見孩子疼得厲害,實在擔憂,懶得跟他計較。
正在此時,懷中裴無缺睜開了眼睛,他說話的語氣倒還正常:「師父……我無事。只是這些日子沒休息好罷了。」
「沒休息好是這般樣子,當師父好糊弄?」蕭蓮沒好氣,知道他是安慰自己,更是心中擔憂。
其實裴無缺並不好,他正經歷斷腸蝕骨的劇痛。
渾身都痛,宛如每一寸的骨頭都被打碎。
裴無缺知道服用黑晶丸壓制天魔體決不會好受,天魔體深入他骨髓,怎可能簡單被封印。
所以早有預料,倒也能忍耐。
他都堅韌地不喊痛,蕭蓮也沒有辦法。只能用靈力給他舒緩,他看上去能好受一些。
本以為一、二天便能疼過去了,沒想到裴無缺足足疼了十天。並且未隨著時間推移而減弱,反倒是愈來愈痛。
她仍然把孩子抱在懷裡,用靈力給裴無缺梳理經絡,見他臉色蒼白得可怕,就說:「師父給你繼續講故事吧,你聽著故事,想必不會這麼痛。」
裴無缺閉了閉眼,說:「好。」
若平時徒弟不會回答得這麼乖巧,其實是已經痛極了,所以沒什麼說話的力氣了。
蕭蓮說:「那你聽著,今天師父給你講個賣靈符的小女修的故事。」
「從前,有個日子過得很艱難的小女修,她門內里的人都對她不好,師父、師弟都虐待她,讓她拿著靈符出去賣。可是大雪的天里,沒有人買她的靈符。她饑寒交迫,便把靈符點燃了,向靈符許願。」
「可是每一張靈符點燃了,許願都只是幻境。她向這些幻境奔去時,幻境便消失了。」
蕭蓮說著,溫柔地用手撫著孩子的頭髮,「當她最後快要絕望的時候,將手裡一整把靈符都點燃了,在靈符的光中,一個溫柔的修士從天而降,救了饑寒交迫的她,將她帶了回去。兩人一起回了天上的仙境,過上了快樂的生活。」
她並未注意到,在她講這個故事的時候,裴無缺睜開了眼睛。
紛亂的光中,倒映著她的面容。他將她的衣袖握得更緊。
他輕聲說:「靈符怎麼會賣不出去,這個故事太假了……」他還沒說完。突然眉頭皺得更緊,像是強忍著什麼,隨即急促地咳嗽起來,大團血液被咳出來,暈染了被子。
蕭蓮隨即發現,一直給他輸送的靈力也完全輸不進去了,叫了幾聲無缺,他卻完全沒反應,心中猛地一沉。趕緊讓若白去喊殷白衣,這幾日為了方便,就讓他直接在洞府住下了。
殷白衣來時,只見裴無缺吐出大口大口的污血,便是絲毫血色也沒有了。他給他服用了幾粒丹藥,可並未見絲毫好轉,語氣也凝重起來:「當真沒有辦法,他沒有引靈入體,用不了修士的丹藥。可是這凡人的丹藥對他已經沒用了……」
蕭蓮深吸了口氣,心中十分沉重。
從師門罹難到現在,她一個人孤獨地在玄青山活了七十年。這是極其孤寂的七十年,她等了這麼久,盼來了命定的徒兒。裴無缺初是有不好,可他是在越來越好的,會主動給她做事,挑水時順便帶些花草回來給她,替她煮靈茶,替她洒掃庭院,師徒二人越來越好。現在告訴她,她的徒兒可能會就此失去,她如何能接受。
看著床上奄奄一息的孩子,蕭蓮突然手掌一動,一團白色靈光浮現在她手中,那靈光中,若隱若現地是一條宛如游龍般白色的東西,不停地上下翻飛。
殷白衣見了此物,卻是立刻臉色大變。根本顧不得自己已經半廢的修為,一道靈力就打了過去。讓蕭蓮的手一偏,那東西也就從她手中消失。「蕭蓮,你是不是瘋了?」殷白衣不可置信,「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你要給他植自己的靈根,那你怎麼辦,你還要往下修鍊嗎,你還要跨入煉虛期嗎?」
蕭蓮側目看殷白衣,苦笑著閉了下眼睛:「白衣,你知道……其實我是早該死的人了。還入什麼煉虛期,若能入早便入了。倒不如把這個機會留給我徒兒……」
若將她的靈根植給裴無缺,裴無缺便成了天靈根。蕭蓮的修為不會受影響,只是從此想再進一步,是絕無可能的。
殷白衣卻嚴厲道:「蕭蓮,你別發瘋了!七十年前我不讓你瘋,現在更不可能!你清醒點!」
裴無缺也聽到了外面的動靜,聽到了他們說話的聲音。他的封印眼下到了最關鍵的階段,渾身如火焚煉獄般的痛,可是他什麼都聽到了,一股說不出的情緒在他心中不停地翻滾,他伸出手,死死地抓住了蕭蓮的手腕:「師父……別給我,我也不要!」
「師父沒有關係。」蕭蓮安慰他,「我已經是化神修士,拿靈根來做什麼。」
「我不要。」裴無缺只說這句話。
靈根對修士重要無比,蕭蓮就是誑他罷了。
蕭蓮看著孩子抓著他的手,終於是緩緩打消了念頭。她長嘆一聲,最後想到一個辦法:「罷了!既然如此,只有一個辦法,師父現在便給你使用醍醐灌頂之法。你感應天地,最後一次嘗試引靈入體。若能成功,便能挺過去了。」
裴無缺已說不出話來,只能微微頷首。
蕭蓮道:「白衣,你到外面護陣。」等殷白衣出去,她隨即運起靈功,靈氣在她手上濃稠宛如實質,自裴無缺天靈蓋而下,醍醐灌頂。
裴無缺閉上眼,也與天魔體抵抗。
天魔體與黑晶丹的力量在他體內撕扯,劇烈地咆哮,將他身體內化成黑魔煉獄。
只是這些,旁人感覺不到。
撕碎的痛苦彷彿要將他破碎,但是那股護著他的藍色靈力卻是堅定地護著他的五臟六腑。
裴無缺最後咬牙定神,以無上心法,引導黑晶丹的力量去封印天魔體。
終於在撐了半個時辰后,天魔體緩緩退縮回去,勉強被壓在一道幽藍的封印下。在這道封印下遊走,彷彿隨時準備破體而出。
而與此同時,一道靈光突然照進裴無缺的身體中,宛如蓮花層層綻放,光華萬丈,將他五臟六腑都映得透明。
他引靈入體了。
天象甚至因此異動,在已經天黑的玄青山上空。突然盛放朵朵金蓮,花開又敗,卻絡繹不絕,將整個玄青山籠罩在幻境之中。
青淵仙境中眾仙門都看到了這異象,不由都好奇。這異象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若是蕭蓮進煉虛期,動靜自然會大許多,那定是要籠罩整個青淵仙境的。但若是別的,卻也不算小,又該是什麼?
此時裴無缺睜開了眼睛。
蕭蓮卻因醍醐灌頂時,給他輸送靈力過多,突然身體一軟,倒在床沿。不過還記得對徒兒說:「師父沒事,就是靈力枯竭。你記得找殷白衣進來……」
她已經昏睡過去,方才引靈入體的場景並未看到。
裴無缺卻在蕭蓮身前跪了下來,深深地看著她良久。他看到她的手,自己緩緩地貼了上去。他用一種十分輕,旁人都聽不到的語調說:「師父,我會永遠為你義無反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