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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傾斜的雨傘...)

  蒸雞蛋、清炒西葫蘆、小青菜和青椒炒豆乾,四道菜俱是清湯寡水。

  席樾看了黃希言一眼,準備對她說,其實只用替他點一個能吃的菜就行了,不必因為遷就他這個病號的需求,跟著連飯也吃不好。

  還沒張口,就見黃希言從一旁的紙袋裡拿出來了一瓶辣椒醬。

  扣緊的罐頭瓶,黃希言手勁小,擰不開這鐵蓋子,就遞給了席樾,「可以幫我擰一下么。」

  席樾看起來清瘦得過了分,但到底佔據男性的體力優勢,瓶子到了他手裡,一旋就開了。

  裡面飄出嗆鼻的辣味,不用嘗都知道該有多重口。

  黃希言一個生在沿海地區的地道南方人,比不得這裡的人個個能吃辣,聞到這個味道,先怵了一下,但耐不住好奇心,還是拿筷子尖挑了一點,拌在米飯里。

  剛嘗一口,整個人火燒似的跳起來,不住吸氣,「借我喝一瓶冰水!」

  片刻,黃希言從廚房出來,手裡捏著的冰水已經去了大半瓶,不住吸氣,整張臉辣得通紅。

  好巧不巧這時候趙露璐給她來了一條消息:紅的是二荊條和小米椒,黃的是黃燈籠。魔鬼辣,謹慎嘗試喲!

  ……倒是早點提醒呢。

  席樾看著她,手掌輕輕地撐一下額頭,忍不住笑了。

  黃希言一下臉憋得更紅,她把辣椒醬瓶子蓋好,丟到一邊去,決定還是識相點,別繼續挑戰了。

  兩人還是呈直角地坐著,開始這頓中飯。

  席樾突然想到什麼,指一指電視櫃那邊,「你要的雕塑,幫你包裝好了。」

  「謝謝。你不說我差點忘記。」

  都不是話密的人,無甚可說就是沉默。

  一頓飯快過去一半的時候,席樾突然開口問她:「為什麼會來這裡實習?」

  黃希言抬頭看一眼席樾,他也正看她,切實等她答案的神情,眼神過分清澈,沒有刺探的意思,單純的好奇而已。

  難得的,他會對什麼事情好奇。

  斟酌了一下,黃希言才開口道:「你還記得我家裡是什麼情況么?」

  席樾點點頭。

  黃希言父親做生意的,經營德國某精工機械在華東地區的唯一代理公司;母親在外企工作,而今是中華區的高管;大哥黃秉鈞是律師,如今是某頂級律所的高級合伙人;姐姐黃安言在投行工作,已經做上中層管理。

  原本,家裡都希望黃希言去讀金融管理,今後不管是跟姐姐一樣進投行,或是去哪個相關的公司掛個閑職,家裡都能給她鋪好路。

  她實在的不愛跟數字打交道,高中三年學數學一把一把地掉頭髮。於是,大學時違逆家裡的意思,報了新聞學。

  可巧後來黃安言找了個男朋友,曾是某衛視台最年輕的製片主任,現在被高新聘請到視頻網站做自製內容的高管,兼任製片人。這也就是黃安言明年結婚的未婚夫。

  家裡在媒體方面也算是有了門路,一聽說黃希言打算去實習,立即著大女婿安排起來。

  「不管是傳統紙媒,電視台或者互聯網,只要我想去,哪裡都可以,但是……」黃希言低著頭,筷子尖一下一下地將米飯撥攏到一起去,「我不想走這種後門。當時年級群里分享招聘啟事,我隨便投了一個。山高皇帝遠的,他們總管不到了。」

  席樾認真聽完,說:「我記得,你以前……」

  「是的,我以前不這樣。」她微笑著,聳聳肩膀,「就當是我遲來的叛逆吧。」

  席樾搖了一下頭,明顯不信她的信口胡謅。

  一個動作,又使黃希言沉默下去。

  她將米飯送進嘴裡,緩慢咀嚼,卻食不下咽,好一會兒,方才低聲說:「我即便真的學金融,走我姐姐同樣的路,又能怎麼樣呢……我怎麼努力,也變不成第二個黃安言。」

  此後兩天,中午和晚上,黃希言都會從食堂打好飯菜,帶回去跟席樾一起吃。至於那隻嘗了一口的辣椒醬,她還給趙露璐了,說自己才是那個沒口福的人。

  中午實則休息時間不長,黃希言拿著飯菜去找席樾,吃完了還得回去上班,總是匆匆忙忙的。

  有一兩次,黃希言撞到何霄,何霄嘻嘻哈哈地嘲諷兩句,說怎麼樓上那位姓席的熟人,病還沒好。

  黃希言尷尬又莫名其妙,不解這隱約的敵意從何而來。

  周四,黃希言上午跟著鄭老師出新聞,中午沒能及時趕得回去。

  她微信上囑託趙露璐幫忙打兩份飯,給她放在辦公桌上就行,又給席樾發了條消息,說今天要晚一些,最好自己先弄點東西墊墊肚子。

  一直忙到下午兩點多,黃希言回到報社。

  鄭老師允了她一小時的吃飯時間,她扛那麼重的機器出去,熱了一身的汗,也顧不得多吹會涼風,拿上趙露璐打包的飯菜就往外走。

  過道里跟接水回來的趙露璐撞上,趙露璐手指點著她的肩膀,笑得曖昧,「你不對勁。」

  等黃希言吃完了飯回來,趙露璐在微信上猛彈她:「你那位鄰居是男是女?多大年紀?生的什麼病呀,這麼多天了,還要你一直送飯?」

  黃希言面對一堆問題無從回復,只示弱地回了一個哭笑不得的表情。

  趙露璐繼續臊她:「自己飯都顧不上吃,倒還記掛著你那位鄰居。」

  黃希言只好認認真真解釋:「上回欠了他一個人情,所以這回順手也幫他一下。「

  趙露璐找重點的本事一流:「哦,是男的。」

  這麼悶熱的天,不是沒來由的,下午四點剛過,天似鍋底一樣黑,沒一會兒就下起了暴雨。

  一連晴了好多天,大家一直都盼望下雨降降溫,甚有人端了杯茶,到窗邊優哉游哉看雨去。

  到下午下班的時候,天色亮了些,大雨轉為淅瀝的小雨。

  黃希言加了一會兒班,趕在食堂關門之前,打包了飯菜,拿上背包回家。

  她包里只有一把陽傘,價格高,頂衿貴,防晒塗層禁不起雨淋,反正雨也不大,就乾脆不打傘了。

  公交站離報社三百米,已站上許多等車回家的人。候車亭下沒有空餘位置,她往旁邊站,抱著自己的背包,手裡提著帆布袋子裝著的盒飯。

  忽然的,頭頂光線一暗,她抬頭,看見傾斜遮過來的黑色傘面,立即轉頭去,一時愕然。

  落雨的黃昏,濛濛天光,他像是雨里的一道影子,什麼時候無聲無息地來到她身後的,她都沒發現。

  「你怎麼來了。」黃希言不由笑問。

  席樾T恤外面多穿了一件黑色的棉質襯衫做外套,靠近時身上有一股薄薄的雨水氣息。

  她側了側身,他就會意地往前站了一步,和她並肩,「聽見下雨了,想下樓散散步。想到你可能要下班了,過來看看。」

  黃希言微微地怔了一下。

  路面坑窪里積了水,雨落下來,漣漪淺淺散開。

  方才注意到,路燈什麼時候都亮了,柔和昏黃,在模糊的雨景里暈開,映在路人打濕的傘面上,映在那積水的坑窪里,像一攤氤氳的黃月亮。

  有什麼輕輕將她心臟往上頂,無限接近於喉嚨口,又落下去,反反覆復。

  她低頭,沒去看席樾,輕聲說:「去找個地方吃飯么。」晃了晃手裡的帆布袋子。

  靠近報社的地方,有個公園,平常是附近居民納涼的去處,今天雨天,幾乎沒人來。

  他們去的時候,亭子里有兩個人躲雨,但沒一會兒也走了。

  四周樹木匝地的密集,雨水澆過,綠得接近於黑。屏蔽了來自馬路的雜訊,唯獨雨絲砸在葉片上的,沙沙的,竊語一樣。

  席樾撐的黑傘收了起來,靠著亭子的圓柱而立,水順著碰擊布的傘面,下落到傘尖,很快在水泥地面上匯聚成小小的一攤。

  黃希言從帆布袋裡拿出來飯盒,放在石凳上,一一揭開,再遞過筷子。

  他們靜靜吃著飯,誰都沒有出聲,因為這裡實在太靜,一開口,就好像會驚到什麼一樣。

  沉默的一餐過去,黃希言將筷子放回筷盒,收起空掉的飯盒,一併收入帆布袋裡。

  亭子的欄杆呈環形合抱,她往外坐了坐,一條手臂伸出去,涼風帶著雨絲從指尖擦過去。

  收回手,抱著手臂,搭在石頭的欄杆上,下巴再枕上去。

  天將完全黑了,不遠處樹下藏著一盞路燈,是遠近唯一的光源。

  這樣的安靜使人昏睡,又隱隱心悸,但著魔一樣不想離開。

  黃希言發了好久的呆,突然回神,發覺席樾在看她。

  警覺心回籠,她立即伸手去撥頭髮。

  席樾的手伸過來,先一步攔住了她。

  微涼的手指,擎住她的手腕,微一用力地格開去,卻沒鬆手。

  另一隻手也探過來,伸向她左側額頭。

  黃希言有觳觫感,下意識想躲,卻莫名地一動不動,瞳孔微放著,看著席樾。

  感覺他落在額頭處的那隻手,撥開了她的頭髮,往耳後別去,手指停頓一霎,往下,輕輕地托住她左邊的下頜骨。

  他微微地偏了一下頭,注視她太陽穴至顳骨上方的一線。

  黃希言已經沒法控制自己不去顫抖,此刻被頭髮遮住的側臉暴露,甚至比讓她**更具安全感盡失的被剝奪感。

  她下意識地,讓自己露出笑臉,「很醜,是不是?」

  夜色濕重,聞到雨腥味,偶爾一陣風挾雨撲到皮膚上,帶起一陣涼意。

  席樾靜靜地看進她的眼睛里,目光溫柔地近於悲憫,「怎麼會。這很特別。」

  她感覺到,席樾手指蜷起,以指節輕輕地觸摸了一下。

  那只是胎記,沒有任何痛覺,她卻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冷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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