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他沒心沒肺
“這筆賬,遲早要討回來。”九五之尊定定的看了鳳明邪半晌,的確,現在該忙活的事一大堆,放長線才能釣大魚,不能操之過急,言下之意便是要人時刻注意著偏隅的形勢。
鳳明邪頷首躬身,擺手由著侍從將賊寇的屍體抬出了殿門,自己也跟緊而退。
汪公公鬆了口氣:“陛下,這小王爺可真像個‘萬花筒’。”他覺得有意思極了。
“怎麽說?”
“什麽趣聞軼事好似都略知一二又見聞廣博,就連朝廷裏伸手夠不到的地方,他都能信手拈來。”汪公公笑吟吟的這麽一說,突然這笑就僵在了嘴角,他瞧著天子抬眼,忙醒悟過來輕輕給了自己一嘴巴子,“老奴,說錯話了。”
這見多識廣又知曉所有折子上不知曉的事,豈非——豈非比這個九五至尊還神通廣大,比九五至尊還像個明辨是非的天下之主。
汪得福驚的是渾身冷汗頻出。
天子探究的神色在老奴才臉上晃蕩來去:“你沒說錯話。”
沒說錯。
這樣的一個天之驕子,總用著縱*情放肆的性子掩了那顆玲*瓏剔透的心,叫人愛之深,也恨之切——叫人,無論如何也擱不下心底裏的芥刺,鳳小王爺當年是如何得寵於先皇帝,幾乎,比他這個“東宮太子”還要惹得父皇滿心歡喜——可偏偏,最後繼承江山大統的還是他。
“鳳陽城的人,有什麽消息?”九五之尊拂袖一揚龍袍,人已經端端坐在了龍椅之上,正大光明、天子氣概。
汪公公一招手,就有個小太監匆匆忙忙低著頭端上一顆蠟丸:“這是晌午剛送到百起司的。”
九五之尊撚著蠟丸卻不著急將它碾碎:“猜猜,朕這位天之驕子的十四皇弟會給真龍天子布什麽迷局。”
汪得福哪敢吱聲更不敢多看天子的神色,那種輕聲細語卻顯得探究的陰冷從不曾在鳳小王爺跟前袒露過的半點兒眼神如今全然暴*露於汪得福的跟前,叫這老奴才恍然意識到,天子所有的示好和放縱更像是一種虛偽的熱情,他並沒有天底下想象中的那麽信任鳳小王爺,這對兄友弟恭之下是不為人知的暗潮洶湧。
百起司,乃是帝王專用於馭下委派使任查究監察百官忠心而培植出來的宦官勢力。
大晏朝有大理寺,有都察院,可那些都是明麵兒上給別人看的,唯獨百起司,是天子專權容不得他人染指的秘密組織,誰若是招惹了這些個宦臣,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皇帝的信任和縱容也同樣是架在百官脖頸上的利刃。
汪得福看著天子將蠟丸中的紙條一閱而過,神色微動不知是喜是怒,直到那秘條在燭火下燃成了灰燼。
天子仰頭望著金殿,突得喟歎喝笑起來:“恐怕朕,才成了那小子的心腹大患。”
汪公公聞言“噗通”腿腳一軟跪了下去:“小王爺雖然不是個循規蹈矩的主兒,可也是仰仗著陛下爺您的恩寵啊。”這話也是個理,鳳明邪的百無禁忌還不是因為有天子在這兒慣著、縱著,就一介臣子來說,已經是天大的殊榮,天底下、那天底下誰敢將皇帝老子當成心腹大患,巴結還來不及呢。
“欲要取之,必先予之,朕難道還不夠寬縱著他嗎。”天子眯起了眼,“你以為那小子當真稀罕朕對他親如兄弟,不,他骨子裏仰仗的,可不是朕這個當今的皇帝。”而是——他們那早已駕鶴西去的父親。
先皇帝在鳳陽——藏了一個,無人知曉的秘密。
“你,派人去偏隅瞧瞧,朕要知道,他的人都做了些什麽。”九五之尊重新執起了折子,氣定神閑又正大光明。
方才的猜忌似乎都隻是這個老奴才看花了眼,汪公公張了張口連忙委身退下:“陛下英明,奴才遵旨。”
禦書房外的陽光鋪天蓋地,悄然不覺的入了盛夏,好似深宮內苑也漸漸有著藤花荷香的繚繞。
鳳明邪很是難得沒有急招馬車出宮而是悠哉悠哉的繞著花池,閑情逸致的。
東亭已跟在了他身後。
“王爺,陛下可有詰責?”盛京城的鬧事叫人神經緊繃,金殿上的大臣們害怕多說一句話就會成為槍口鳥,戰戰兢兢,而自家主子就從來沒這點兒危機和緊張意識。
老實說,東亭對鳳明邪吊兒郎當還放浪形骸的模樣不知是喜還是憂,每每在九五之尊麵前造次的臉不紅心不挑,別人瞧著驚慌失措,他呢,還能與你海闊天高。
他方才就瞧見了,簡校尉一眾人那是滿頭大汗的從禦書房中退了出來,陛下心情並不好。
鳳明邪抬手拂過眉眼,仿若有著溫軟的花香散落,他看到東亭微微低垂著腦袋欲言又止的模樣,腳步頓停了下來:“你是覺得,他想要借刀殺人?”
借刀殺人,究竟借的是他鳳明邪,還是文武百官。
“屬下不敢。”東亭心頭一驚忙退身要跪下,臂彎已經被鳳明邪攙住了。
“天子用人無可無不可,卸磨殺驢、兔死狗烹的伎倆先皇屢試不爽,”男人輕輕拍了拍東亭的肩頭,這護衛忠心耿耿自是擔心他陷於九五之尊的彀中,然滿朝王文武皆知,天子正在用他鳳小王爺的百無禁忌權衡利弊,同時也將他推到了風口浪尖遲早有一日流言蜚語罄竹難書——鳳明邪是一把劍,以風*流倜儻作掩,以百無禁忌為由,仗著恩寵明火執仗,“鋒利的劍,總會濺血,也容易傷身。”
男人歪著頭笑吟吟的,眼底裏沒有絲毫的擔憂和叵測——天子的火燒到何處為盡頭,可不是由著龍椅上的人,說了算的。
東亭輕輕噎了口氣,他知道自家主子不是表麵這般玩世不恭,自打接到太後懿旨來到盛京城,就得明白踏入的是什麽勾心鬥角水深火*熱,因為有人,開始按耐不住了。
鳳明邪的長袍曳過滿目夏花,懶聲道:“這幾日秦徵去哪兒了?”他突然問了個不相幹的問題。
東亭有些意外自家主子居然會關心起秦徵的行蹤,但細一想,秦大人是晉王一*黨的左膀右臂,的確不容忽視:“似是去了幾回太醫院。”
“太醫院?”鳳明邪眯了眯眼,秦大人在那可沒什麽熟人。
東亭點頭:“近日朝中有兩位大人得了風寒正休假,入夏之際寒熱交替容易小病纏身,不少大人都去太醫院添了幾副藥方才安心。”
“秦大人可沒那麽嬌生慣養的。”一點頭疼腦熱就擔驚受怕,他去太醫院自然是有著另外的圖謀,比如——那將陸以蘅從鬼門關拉回來的胡良泰,想要知曉陸家姑娘的近況,問一問那位時常要走動魏國公府的老太醫,豈非最合適不過。
秦徵,好似也悄然的關注起了自己那位“未婚妻”。
鳳明邪懶洋洋的意有所指,東亭好似聽明白了:“王爺可要去魏國公府?”這盛京亂事算告一段落,陸家姑娘養精蓄銳了大半月,如今應該活蹦亂跳了吧,倒是自家主子,原本總愛花著心思去調侃戲弄的人,偏偏靜得不像話,別說去探視探視那從鬼門關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的人,那就是半眼都沒瞧,不,連半個字都沒搭上陸以蘅過。
東亭實在不能理解。
“不,留宿行宮。”鳳明邪卻突然拂袖轉身,走得是頭也不回落踏瀟灑,仿佛那宮牆外的陸以蘅是生是死與他毫無幹係。
很快,吏部遵旨擬下了嘉獎,經天子特賜,重頭彩自然就落到了陸家。
魏國公府這才打開了大門迎來送往好不熱鬧,不是綾羅綢緞就是珍品藥材,大*大小小的官吏也不管認得不認得,都得遣人上門來聊表心意,至少——至少這表麵功夫也得做給東宮太子看不是。
陸以蘅原本初愈的傷口因為晉王的“失態”又遭了一回罪,惹得花奴幾天幾夜沒合眼恨不能就此日日夜夜守在床榻寸步不離,省得,省得這姑娘眼角眉梢鋒芒一露,又跑去吃啞巴虧。
陸婉瑜勸了小丫鬟多少回都不聽,就連臥榻長久的張憐都在陸婉瑜的攙扶下來寬慰花奴,丫鬟鐵了心撅著嘴搖頭說要守在小姐的床邊,張憐感慨,好一個忠心耿耿的小奴婢——從南屏一路風塵仆仆也不在乎陸家一門傾頹沒有榮華富貴可享,卻對陸家人盡心盡力。
這般執拗又赤誠的丫頭,世上也不多見。
張憐看著滿屋子的金銀財寶綾羅綢緞,熱淚盈眶,她何嚐不知,這些讚美和榮光是自己女兒險些豁出去一條命換回來的,就好像這座魏國公府,也同樣是丈夫和祖業上功高震主一代一代掙回來的。
家族榮耀,正在延續,如同血脈,生生不息。
張憐動容,泣不成聲,陸婉瑜隻敢悄聲勸慰著母親要好生休養,別辜負了阿蘅的心意,張憐反手就把陸婉瑜給推了出去,嘴裏念念叨叨的:你啊,不用管我這老太婆,去——都去照顧阿蘅去!
老太婆,自個兒能看護好自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