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所謂的舊疾
寒光乍現。
陸以蘅大驚忙收勢旋身按住那人的臂彎,反手指尖就折到了暗器蓮梗,金屬質地,觸之冰冷。
好家夥,明槍不成就來暗箭!
“雕蟲小技罷了。”陸以蘅撇嘴蔑哼卻見那人狐狸軀殼的眼底掠過寒光,她指尖一怵,原本緊閉的機關荷蓮驟然散開,十朵蓮瓣機敏靈巧,陸以蘅刹覺中計收手不及有人已快她一步截下手腕,五彩雀羽曳過眼底,素衣下的金銀織花化成流光溢彩,幾乎是在一瞬,隻聽得“嗤”的聲響,血腥味驀然湧上。
陸以蘅被這向後的力道一拽推搡在地,駭然大驚,那原本的荷尖竟如同綻放一般開成了一朵蓮花,叢中迸出數枚骨針,若不是鳳明邪眼疾手快,現在猝不及防被重傷的應該是她。
血漬沾染到了男人的袖角長袍,他的掌心被三枚骨針刺穿,殷紅血液正順著他修長的指尖一滴一滴落在塵土之上,與此同時,幾乎是半營的慘叫哀嚎嘈雜竄起,這暗器片刻已傷人無數。
男人微微抬手就著四散的光影星火試圖握緊手指,這疼痛可真叫人神誌清晰:“看來,學聰明了。”他似在自言自語又好似在說給那些暗箭傷人者聽。
話音未落,高風之下騰起的兩道黑如同迅雷一般直突向鳳明邪後背,彎曲的匕首如深夜裏蜿蜒的毒蛇吐露信子,“叮”,脆音在夜中極是好聽,轉而“哢”,又是一聲,那黑影徒然趁著股凶猛勁道劈了一個虛空,無他,隻因手中短小精悍的匕首,不知何時應聲而斷。
聲勢驟止。
黑影刺客倒抽口氣錯愕個緊,定睛細瞧,竟是方才男人藏在袖中的一枚暗器骨針,就這麽硬生生的刺斷了自己手中的匕首,震得虎口直發麻,他後槽牙咯嘣重咬,另一方的掌風已逼至鳳明邪麵門,男人旋身便擋,長袍轉過的光華似是暗夜中湮滅的流螢與蝶翅,手肘“呯”的互相撞擊在一起,馬步半跨橫掃已過,月白袍下無法遮掩的雀羽曳著星辰不見的微芒眩了所有人的眼,那刺客已然摔了兩丈遠。
“小王爺!”陸以蘅心驚肉跳,翻身欲要衝上前去卻被趁虛而入的刺客們糾纏不能,她心有餘悸,眼角餘光點寸都不敢離了那男人半身,不知是否是自己恍了眼,鳳明邪指尖帶顫,輕步踉蹌左手忙不迭撫上胸膛徒然掐住了臂彎,連神色都有刹那的緊繃痛苦轉瞬即逝,一時林間尖嘯聲起,烏木箭矢鋪天蓋地而來。
眾人大驚忙逃竄躲避,男人屈指緊扣衣襟似有一刹的恍然,從旁閃出的寒光彎匕割裂了他的袖袍,金絲銀線如零落的珍珠一般閃著明光色澤,還未及站穩隻聽得迅風中箭矢呼嘯,“嗤”,輕易就劃傷了鳳明邪的右肩,肩胛骨的刺痛和血漬的浸透讓他的神誌回了些許,他晃晃頭卻越發覺得眼前的人事都模糊遙遠了起來。
滿營的嘈雜叫人分辨不清聲音來自何方,遠遠的是蘇一粥的指揮若定,厲喝著身邊的小隊衝入林中擒拿賊子,還有——似乎是陸以蘅的聲音,忽遠忽近。
鳳明邪。
鳳明邪。
她在叫喚,心慌意亂。
槍林彈雨之中,賊人不會給予片刻的喘息,刺客見鳳明邪有所失神,荷蓮轉手直撲而去,陸以蘅的喊聲卡在嗓子眼裏,手中長劍橫劈著掃過躍身一把扣住了那刺客的手腕,拇指恰點在了他虎口,狠狠一捏,手肘擊在這狂徒的臂彎穴道上,痛楚如尖刀刮過經脈一般,手背已經被那小姑娘以極大的力道硬生生擰了過去,似還能聽到錯位的骨骼發出“哢哢”碎響,陸以蘅根本沒想要將這力道記了分寸,刺客嗚咽一聲指尖微鬆。
荷蓮便落進了她手中,陸以蘅想也未想踢腿就揣在那人膝蓋上,趁他吃痛仰身之際抬手毫不猶豫的將暗器荷尖刺進了那人胸口,輕撚微轉,“咯”,蓮花乍然開放,十枚骨針針針紮入黑影的心髒——血脈爆裂,噴濺而亡。
陸以蘅滿身都是惡心人的血漬,她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這一番動作電光火石幾乎沒有任何思考的念頭,她隻想——置這狂徒於死地!
不敢想象若是這支暗器刺入了小王爺的胸膛會發生何等危事,她不能回想、毛骨悚然,雙掌裏熱汗直冒,肩頭突然一沉,是鳳明邪支撐不住身體而傾倒在她懷裏。
嚇?
陸以蘅顧不得滿身是血,慌忙摟住了男人雙雙跌倒草叢。
“小王爺?小王爺!”那姑娘抹去臉上的血痕不知所措,鳳明邪的臉色並不好,指骨緊緊攥著長衫已發了白,他被骨針所刺又受了箭傷,可斷不會突然之間麵有異色甚至腳步虛浮毫無站立之能,“邱參將——快叫蔣軍醫!”她啞著聲嘶喊。
穿著星火而來的邱廉正提著那從人堆裏救出來的蔣弘,老軍醫一瞧頓神色大變:“快,快送王爺回營帳去!”
邱廉不敢怠慢忙與老軍醫一並將鳳明邪從陸以蘅身上攙起急衝衝送回了後營。
可是陸以蘅沒有動。
夜風凜冽,她不覺得冷,手上還有鳳明邪的血,溫熱溫熱卻叫她六神無主,小姑娘狠狠吞*咽著唾沫嗓子眼裏幹澀的直發疼,連呼吸都好像裹挾著刺骨的寒意,營地二十多人的刺客幾乎被擒拿幹淨,說擒拿是過了,地上多了幾十上百的屍體,那些裹著獸皮奇裝異服的刺客也是其中之一。
他們都是不要命的瘋子,似乎就是來尋一場同歸於盡的行刺。
“啐,肮髒東西!”蘇一粥的憤懣帶著悻然怨惱,踢了踢腳邊的獸皮屍體就看見陸以蘅還呆坐在原地,他忙將失魂落魄的副將從地上拉起來,“你還傻愣著幹什麽!”
一營的賊子,死的死,傷的傷,滿地狼藉正等著收屍,如今最重要的是營中那位皇親貴胄,若是出了半點差池,千餘人的腦袋怕都是不能要了。
陸以蘅這才緩過神來提了口氣忙奔進大營,蔣弘正捋著袖子和邱廉溫聲交談著什麽,眉宇一直蹙著。
“蔣軍醫,小王爺如何?”她人還沒進去,話是先到了,心急火燎的。
蔣弘沒說話但麵色不善。
陸以蘅回頭去看,床榻上的人右手落於被褥之外,指尖不斷的滴落血漬,已在榻旁的小盆盞中積了薄薄一層,陸以蘅倒抽口氣,忙抓起鳳明邪的手,他的掌心用匕首開了三道口子,流淌在盆盞中的血液並不如常人殷紅。
“這是……暗器有毒?”陸以蘅反應過來了,莫非這才是導致方才鳳明邪突然腳步虛浮甚至無法躲開烏木箭的緣由?
“是孤伶草毒,這種草生長在北地,大晏並不存在……”蔣弘抿了抿唇,“所幸此毒發作需要一盞茶的時間,趁此放了淤血散毒應無大礙,隻是——”蔣軍醫吞吞吐吐的指了指案幾。
陸以蘅正奇怪著,如果不是因為中毒,那鳳明邪為何方才神色刹變,她順著蔣弘的指尖望去,才發現藥罐旁擱著三枚細小的銀針,若不說,便與繡花針無異,此針帶血,眼看就是從血肉裏挖出來的。
“這些銀針是怎麽回事?”與方才那些皮毛獸人的暗器有異曲同工之處,可荷蓮機巧射*出的是貓骨針,針尾夾著細小的毒囊,而這幾枚太過普通。
蔣軍醫卻朝著東亭看了眼,見他並沒有要阻止的意思,這才步上前來微微掀起鳳明邪的衣袖,男人的手腕上有著細小的針孔。
“這兩枚銀針是從王爺身體中取出,放淤血時恰好遊走到了手臂,在下發覺異常這才逼了出來。”蔣弘唉聲歎氣。
“他體內有銀針?”陸以蘅隻覺不可思議,一旁的蘇一粥都瞪大了眼。
“前幾日王爺舊疾複發,在下本也以為隻是水土不服,未曾想是這體內銀針作祟影響了氣血穿了經絡……原本王爺打算拖延回京再行商議。”蔣弘老實不打算隱瞞。
陸以蘅不敢置信,仿佛在聽一件匪夷所思的事,鳳明邪的體內一直有銀針遊走,怎麽從來沒有聽人提起過?
她狐疑的目光轉向東亭,似在質問。
東亭悶著聲思忖半晌才道:“王爺年幼救當今天子時,落下的病根。”他言簡意賅。
這話一出倒是滿營的人心知肚明了大半,的確,曾有所耳聞,鳳陽王爺年幼時就救過天子,不,當時還是東宮太子,故而先皇帝和如今的陛下都對他恩寵有加,所以他從來沒有告訴過旁人——他的身體裏,還藏著銀針?!
“這、這能取出來嗎?”陸以蘅抓住蔣弘的衣袖急切道。
蔣軍醫搖頭:“十多年銀針入骨,若非機緣巧合遊走至肌膚,很難察覺,最怕走入心肺,便是朝不保夕、無力回天啊。”
鳳明邪是何等身份,若是能醫治早已請遍天下名醫,何故放著杏林先生和太醫院那麽多懸壺濟世者不聞不問。
陸以蘅聞言怔神,不由的握緊了拳頭好似腦中被蒙了一團無法開化的迷霧,茫茫然然又壓抑沉悶:“您的意思是……”鳳小王爺的命數唯有天知,而非人予——興許哪一日,他天命知盡,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