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盛京有喜事
鳳小王爺說出口,自然是有著十足十的把握。
陸以蘅恍神了半晌,假作真時真亦假,真作假時假亦真,這男人不動聲色言笑晏晏間定下的罪名都叫人無法反駁和置喙,她不禁感慨哀歎,如今盛京城的亂事混成一鍋粥,陸以蘅不知道這扇門外,那高牆紅瓦後的流言蜚語究竟會以訛傳訛到何等荒謬程度,待到雲開月明,是不是陸家還要再經曆曾經那一切風口浪尖的罪責。
“本王告訴你,是想讓你安心養病,”鳳明邪蹙眉,怎麽說的越多,這姑娘滿腦子裏想的也越多,操勞命——大概從陸以蘅踏進盛京城的那天就不敢放鬆了自己一分心神,男人抬手在她額間一撫似要撫平愁緒,“你向來不懼流言,不驚寵辱,還會在意盛京城的人如何看待你?”當初從南屏千裏迢迢頂著罪門女的身份回京,大哥好賭、三姐受辱,也沒有叫這姑娘低頭過一分,反而誓要揚眉吐重掌藥門楣——怎麽如今,反而心有餘悸、畏畏縮縮了起來。
“況且,宮裏很快會有喜事。”所有人的焦點和目光都會被轉移,天子正巴不得趕緊將這段命途多舛給揮去,鳳明邪懶洋洋道,在一旁的果盤裏挑挑揀揀的剝著柑橘。
陸以蘅沒明白。
“秦徵怕是要向陛下請婚了。”鳳明邪挑眉,眼角餘光似還特意瞥向那姑娘。
“明玥公主?”陸以蘅著實愣住,秦大人可一向視小公主為無物,怎麽如今突然開了竅。
“你看起來不高興。”
陸以蘅搖搖頭:“秦大人做什麽事情有有理由和目的,陸家垮了一半,他必須要為自己的生存打算……唔……”她還在沉眉,嘴裏就給塞進了一瓤橘瓣,齒間一咬,不酸不甜浸潤喉嗓。
鳳明邪的目光帶著幾分探究卻不顯得壓迫,他修長的手指正將橘絡細心剝去:“聽說,秦徵曾去大理寺見你。”言下之意是——你這姑娘對他說了什麽?
秦徵是個很奇怪的男人,對陸家有不屑有欣賞,打從心底裏並不希望那指腹為婚的陸以蘅遭受更多的災劫卻又在風口浪尖因為身份而不得不作出對家族有利的選擇。
他對陸家姑娘的心思,鳳明邪可清楚著,就好像袖中那顆藏藏掖掖的銅雀金珠,膈應。
陸以蘅眼睫眨眨,不點頭也不搖頭,那天晚上大理寺中發生的事,聰明如秦徵豈會不明,晉王是不是個好主子他比誰都清楚,縱你千謀萬算,他也勝券在握——明猙想要做的事想要除去的人從來沒有好下場,這麽多年下來,秦徵早看得明白,心狠手辣雷厲風行,明猙對秦徵何嚐不已有了疑心,若秦大人您再不為自個兒打算,將來,晉王殿下若不將你推出去當墊腳石便是拖著你一同下水。
盛京城裏,一份人情,便是一條人命。
“你這麽關心他的前程死活?”鳳明邪悻悻然,“秦大人為了救你可也沒少出謀劃策,明玥將眉佳與何進這半年來的出入宮廷記錄送給了他。”瞧瞧小嬌蠻,越來越會做人博好感了。
陸以蘅倒不知明玥公主會摒棄前嫌,她下意識的抬眼,目光落進男人不以為意的眼眸中,她沒躲避,仿佛在說小公主突然這般“善解人意”可不像是她的作風——您教唆的?
教唆明玥如何博取秦徵的好感,教唆明玥如何以退為進,教唆明玥如何用示好來“逼”得秦徵“投懷送抱”——老實說,鳳小王爺尤其善於在背後出謀劃策的鏟除“心腹大患”。
男人將手裏的橘子瓤晃晃,示意那姑娘張口:“本王什麽也沒做。”他的無辜可不敢叫人輕信。
陸以蘅被堵了一嘴,不知為何這柑橘有些甜膩:“王爺行事滴水不漏,哪兒能叫人抓著把柄。”她咕噥了句瞥向六幺,伸手揉了揉團成團的貓兒腦袋,六幺懶懶睜開眼嗚咽了聲繼續窩在男人懷裏打盹兒。
她眉目中的漾著的波動沒逃過鳳明邪的眼睛,這姑娘心思活絡,前因後果一想就能通透明澈,那天大理寺黑暗之中抓得黑衣人臉龐血肉模糊的哪裏是秦徵安排下的救兵,分明是眼前這黑貓兒。
六幺救了陸以蘅,來去無蹤。
秦徵在屍體旁發現的動物軟毛自然是這金貴小寵的,那說明什麽,說明鳳小王爺即將來到盛京,陸以蘅興許有救,秦大人的算盤打得不比朝中任何一人少,明猙的籌碼是否抵得過鳳小王爺,秦大人的權衡皆在一念之間,於是,明玥來到了他的麵前,推波助瀾。
“秦徵將宮廷記錄托人送到了街頭賭坊無人敢惹的六疤指手中,他心知本王若要救你,定然會查到眉佳與殷茂的關係。”交給六爺是最安全最可靠也能讓自己脫身的方式。
秦大人,聰明著,他當機立斷的下一步,便是要為自己立身著想,明玥小公主的傾心以待便是他的全部籌碼。
這宮廷從來沒有永遠的敵人與朋友,你的親信可以轉身出賣你,而你的死敵也會在懸崖邊拉你一把,權謀之術、人臣之道,世情物欲的妙處,皆在於此,稍不留神,便是粉身碎骨。
層層疊疊、見招拆招,在陸以蘅不知曉的地方有著翻天覆地的變化,這一切的源頭來自於她請命兩省剿匪的開端,陷阱與陰謀一步步的交織成網,無意還是有心都成為一把置之死地的利刃。
有人隔岸觀火,有人置若罔聞。
陸以蘅的氣息有著斷斷續續的波動,眉宇皺得更是緊,鳳小王爺的指尖突得揉撚到了她的額角,陸以蘅心頭一跳,外頭深冬的凜風吹過樹梢,燈花映照出零落的剪影。
好像一室的溫暖都變的灼燙,流淌著暗香浮動間的溫情曖昧。
陸以蘅臉頰微熱,指尖掩上唇角輕輕嗆聲掩飾神色中的不知所措,鳳明邪折身輕起,順手拂袖,呼哧,房內的燭火就悄然湮滅,她正想說什麽,肩背已被人攬住小心翼翼的托空了身子將枕頭擱下,帶著溫軟香氣的被褥覆到了肩頭,男人的長發落在耳際,有繚亂清香似帶著水墨漣漪的綿綿將心頭所有的波瀾都悄然撫平。
“噓,”他輕道,好像聲音裏藏著世外的大雪紛飛和皎皎月色,“該休憩了,阿蘅。”
莫名就能令人按捺下所有的性子,順著他給予的思緒漸漸安然。
昏暗之中陸以蘅聽到男人離去的腳步,從屋內到長廊,踢踢踏踏就好像一隻貓兒輕輕踩在茫茫雪地上。
撲漱漱。
撲漱漱。
夜雪越來越大,可陸以蘅竟覺從未如此心平氣和的安寧過。
一夜無夢。
她是被一陣嘰嘰喳喳的鳥雀細碎鳴叫聲從沉沉中喚醒的,窗外明光照耀似已日上三竿,陸以蘅揉了揉眼撐著床沿起身,半個身子不知是痛楚還是麻痹,想來也是,這姑娘中刀中槍都能咬著牙根死活不出聲,她看到案幾上那一堆嶽池留下的瓶瓶罐罐,少不了麻沸散。
她掀開被褥披上外衣,明豔繡花是自己從來不曾穿戴的繁雜花色,她撐著長椅腳步艱澀蹣跚。
哢,門開了。
“哎喲,陸小姐!”嶽池一眼就瞧見那姑娘咬著齒根晃悠悠的下了床,她忙上前來攙住人,“你若是想要下榻,可得給我吱個聲呀。”若是不小心撞傷跌傷了還了得。
“我、我自己可以……”陸以蘅抿著唇角,壓抑著腳踝和胸腹上的隱隱作痛,想要借著臂彎的力量證明。
“別逞強,”嶽池才不要給她麵子,這姑娘你若不強製而由著她去,她不但能翻天還能折騰死自個兒,好像她的骨子裏生來鐫刻著隻能自我承受的負擔,傷痛折磨一個人就可以,別人休想分擔也承受不了她的半分情緒,就如同她為魏國公府所做的一切,嶽池莫名有些氣惱也有些心疼,到底是什麽樣的心骨非要叫這二八年華的姑娘將自己作為了最後的賭注和籌碼不願與旁人半點分享,“我這人可見不得漂亮姑娘受罪。”她哼聲。
嶽池來自秦樓楚館,在金銀花樓裏見慣了美人兒嬌滴滴的嬉笑怒罵,瞧瞧,連風塵女都知道要示弱、要委屈、要楚楚可憐的才會讓男人喜歡疼愛,偏偏眼前這個將門女,不願軟了心骨放了段子。
她喜歡,欣賞也敬佩。
自然舍不得叫陸家這小明珠再自個兒一力承擔。
嶽池小心翼翼做著陸以蘅的拐杖將她慢慢攙到了門扉,嘎吱,木門輕啟,陽光頓大片大片灑落在那姑娘的眼底,金燦燦的,外頭的大雪已經停了,豔陽高照卻還未消融。
陸以蘅昏昏沉沉的幾日似被關押在這個小小的房中,沒有風、沒有雨,也沒有驕陽,光熱刺到了瞳孔,她下意識的眯起眼抬手籠眉,新雪帶著清洗凜凜的空氣,還有白梅綻開的浮動暗香,好像蕩滌了所有塵世間的塵灰。
陸以蘅覺得心神一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