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三子離散 一百零三章林竹蕭沉述過往，華小穆再聞林燁
華小穆帶著林竹蕭，跟隨老頭兒走了整整一天，到了夜裏，他們是在山中度過的。
紫蜂十五日，夜初。
老頭兒年歲大了，吃不起長途跋涉的苦，於是挑了一處僻靜地兒，躺下就睡。三人所處玄北山脈西部，還未至卡拉布山脈，倒也不怕弑獸來襲。
華小穆生起一堆火，添了一根柴，目光時不時地打量著身旁的女孩，卻不知該如何與之交談，於是默默從囊裏掏出一包幹糧，遞到林竹蕭麵前。
林竹蕭紅著眼眶，搖了搖頭，表示不餓。華小穆知道林竹蕭對他和老頭兒倆人心懷怨恨，畢竟他們不由分說地把人家女孩子帶到了深山裏，卻始終連個解釋都沒有。可師傅的話，他能不聽麽？不能。師傅說要帶她進山，他就必須照辦，盡管他的心裏十分不情願。
“你……你能送我回去麽？”林竹蕭憋了半天，終於先開口了。
華小穆愣了一下，搖了搖頭。
“娘親她，她如果找不到我，會著急的。”林竹蕭哭出了聲。
華小穆硬把幹糧塞進林竹蕭的懷裏，又添了一根柴，道：“對不起，我不能違背師傅，你還是趕緊把幹糧吃了吧，都餓一天了。”
林竹蕭看了華小穆一眼，把幹糧丟還回去，然後抱膝抽泣，不再理睬他。
華小穆咬了咬下唇，想了一會兒，道：“我的師傅，是一個極好極好的人，雖然看起來很凶很凶，可我還是能感覺到他的溫柔，他的溫柔中，有一種大公和博愛。”
林竹蕭抬起腦袋，扭頭看向華小穆。
華小穆輕輕笑了笑，也扭頭望著林竹蕭的眼睛，道：“放心吧，師傅他是絕對不會害你的。”
“可我並不認識他，也……也不認識你。”林竹蕭小聲地道。
“嗯，你不相信我們，也很正常。”華小穆點了點頭，道，“不過，我師傅他認得你，也認得你的父母。他現在不跟你解釋緣由，肯定有他的道理。你隻消知道，他是采藥郎，也算個醫者，醫者，隻做救人的事情。”
林竹簫泛著淚花的眼睛在火光的照耀下，閃爍跳動的光芒。她抿著嘴，盯著華小穆看了好一會兒，最後伸出小手，小聲地道：“我餓了……”
華小穆溫柔一笑，把幹糧遞給她，同時又往火堆裏添了根柴。
“臘寒未盡，紫蜂未歸，山裏陰冷，小心著涼。”
“嗯。”
林竹簫接過幹糧，用手掰下一小塊兒，塞進嘴裏，小聲地問道：“天橋祿，是個什麽樣的地方？”
“天橋祿你都不知道？”華小穆顯得很吃驚。
“我的家，並不住在龍陽，我也從來沒有來
過這裏。”
“哦。”華小穆點了點頭，道，“天橋祿，位於陌東中部偏西，是整個陌東最大的城市，統境下九縣，盛產果蔬米麥，木材草藥和酒水佳釀，陌都乃至龍陽其餘大城三成以上的糧食，都靠天橋祿供給。”
“你們為何要帶我去那裏？”
華小穆搖頭道：“師傅不說，我也不敢問，但是看他神色，事情好像並不是那麽簡單。”
聽了華小穆說的話，林竹蕭並不是那麽怕了。若不相識，老頭兒怎會知道她和她父母的姓名，若是仇人，華小穆又怎會對她溫柔以待。這一路走來，林竹蕭心裏雖然害怕，可她並不反感華小穆。不知為何，他那溫柔的聲音總能讓她心安。
“你……什麽時候拜的師呀？”二人沉默了半晌，終是林竹蕭先開口打破了沉寂。
“很早，忘了……”
“可你才八歲，能有多早？”
華小穆眉頭一皺，抬頭望天，沙啞著喉嚨說道：“啊……是啊，我才八歲，又能有多早呢？可我真的忘卻了好多好多事情，腦海裏隻剩下如山堆砌的藥理藥識。也許是師傅教的太快，或者是我吃得太多，腦子裏裝不下了吧……”
“你爹娘讓你學的麽？”
“我沒有爹娘，我是孤兒.……師傅說的。”
“那兄弟姐妹呢？”
“也沒有。”華小穆搖了搖頭，無所謂地笑著，道，“說了半天都在說我，你呢？你的淚水那麽清澈，一定很幸福吧？”
林竹蕭小臉一紅，忙用手擦了擦眼角，輕聲道：“我不知道什麽是幸福，反正我爹對我很好，我娘對我也很好，我見到的每個人對我都很好.……”
“是麽？”
華小穆不覺低下頭，垂下了眼瞼。
“可是，那天起，所有的人都變了。”林竹蕭的眼睛裏閃過一抹恐懼，身體略微顫抖地道，“娘親帶著我，騎著阡西翼馬，就是跑得很快很快的那種，往太陽升起的方向不停地跑，不停地跑。後來，馬兒累死了，我又看到越來越多的人緊跟在我們身後，他們手裏，都閃著寒光.……
那一天，我看不清他們的臉，可我知道，他們笑容已然不再，滿麵皆是寒芒，過去對我所有的好，都化作記憶中的一柄虛假的刀，架在我心口。
我真的，能夠感覺得到……”
華小穆見林竹蕭越說心情越低落，於是忙岔開話題，道：“對了，你有兄弟姐妹嗎？”
“嗯。”
“他們一定很愛你吧？”華小穆微笑著道。
“他們.……”林竹蕭想了
一會兒，把身體往華小穆那邊兒挪了挪，道，“娘親說，我有一個舅舅，舅舅給我生了三個哥哥，我卻從來沒見過。嗯……我記得，大哥叫林燁，二哥叫林……”
“林燁！？”華小穆猛地站起來，打斷道，“你說你大哥叫林燁！？清水鎮的人？”
林竹蕭被嚇了一跳，小聲結巴道：“我……我舅舅他們，一直都……都住在清水鎮裏。”
華小穆翻了個白眼，冷哼了一聲，道：“那就肯定是他了。”
“你認識我大哥？”
華小穆當然知道林燁這個名字，不過，他腦海裏的林燁模樣，卻是李陌星，是那個身上沾有人血，在清水鎮口欺騙他的少年。
“何止是認識，簡直熟識透了，前幾日剛同他打過照麵”華小穆憤憤地道，“你沒見過他最好，以後也別見，他手上沾著人血，不是什麽好貨色。”
華小穆不知道自己怎麽會說出這麽一番話，搞得林竹蕭好像是他什麽親密的人一樣。
“你憑什麽這麽說我哥哥！”林竹蕭聽完華小穆說的話，竟然哭了。
“我……他.……他。”
“哼！不理你了！”
林竹蕭又朝著遠離華小穆的方向挪了挪，然後往地上一趟，蜷縮在火堆旁，背對華小穆，再也不說一句話。
孩子的思維，總是往美好的地方去思考，從小，到大，林竹蕭不止一次地想，娘親口中所說的三個哥哥，到底是什麽樣子的呢？他們一定很英俊，嗯，三哥文學無雙，二哥武學蓋世，那大哥……一定是文武雙全……
然而，華小穆的話，卻如同一把尖錐，狠狠地刺破了她的幻想。孩子就是孩子，他們小腦袋瓜裏對未來幻想的事物，總要自己親眼所見，親手撕破，方才罷休。大不了失落低沉幾日，也絕不願讓他人玷汙。
華小穆坐在那裏愣了半天，他沒想到那番話對女孩的傷害竟然那麽大，如果給他一次選擇的機會，他一定會收回那番話，這樣，他至少還能與她多聊聊。
“唉。”
華小穆見林竹蕭一直背對著自己，終是歎了口氣，從行囊裏取出一遝薄被，輕輕蓋在林竹蕭的身上，然後又往火堆裏添了根柴，平躺在地，準備休息。
他閉上眼，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用隻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喃喃道：
“奇怪，我的心，怎麽會跳得這麽厲害……”
……
（以為這就完了？今夜還有三更！）
（溫棺守脆挽，冷夜行醉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