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古老禁忌
我叫呂澤,今年二十四歲,上完大學的我還處於待業狀態。
索性回到了老家古江鎮,那麽一個山青水秀的地方。
家裏隻有我和爺爺住一塊,在家附近,有一汪湖泊,風景甚好。但是爺爺時常告誡我,不能吃對麵湖裏的魚,不能去對麵湖裏遊泳,也不能到對麵的山上去。
那日,我坐在槐樹下,看到幾個小孩往二孬屁股上丟鞭炮,急忙製止了他們。
二孬笑嘻嘻地跑到我麵前,捏捏我的臉蛋,道:“阿澤,整個村子裏就你不欺負我,我倒不習慣呢!”
二孬腦袋有些不靈光,又好吃懶做,一套破衣爛衫一年四季都不換,發出臭烘烘的味道,村裏人都不待見他。
我沒好氣地道:“我是心疼你那褲子,再破點就被人看光了。村子裏那麽多大姑娘小媳婦,你也不檢點。”
二孬撇撇嘴,道:“我就喜歡給她們看。”接著,他捅捅我的胳膊,道:“我兩天沒吃飯嘍,去把你家對麵湖裏的魚弄一條來。”
我立刻道:“那怎麽行?”
爺爺對我的囑咐,我牢記在心裏——盡管對此一直抱有疑惑。
我轉頭看向湖泊,湖很是奇異,湖水不僅在冬天冷冽刺骨,到了夏天,竟然會結出厚厚的冰。但眾所皆知的是,裏麵的魚非常多,我經常望著遊來遊去的魚兒,哈喇子流一地。這些魚兒,在我腦中呈現出各式各樣的烹飪方式。
二孬道:“你不去,我自己去。”
爺爺站在院子裏,二孬諂媚地笑道:“爺爺,給條魚唄。”
爺爺沒好氣地揮揮手,道:“你這個二孬,整日遊手好閑的,就你這樣,什麽時候能娶到媳婦?不是我小氣,是這魚吃了會鬧肚子。”
二孬氣呼呼地邊走邊道:“摳門鬼,怪不得代代單傳,早晚要絕後。”
我遠遠地看到這一幕,高聲道:“二孬哥,我爺爺沒騙你,不認識你的人都以為你是路過此地的叫花子,你什麽時候能像正經人一樣?”
二孬走過來,蹲在我身邊,一本正經地道:“你家湖裏的魚早該吃了,魚大成精,將來要禍害人的。”
一個小孩跑到他麵前,瞪大眼睛,奶聲奶氣地道:“魚真的會成精嗎?”
二孬嚴肅地道:“我小的時候住在外婆家,那裏有個白洋澱,白洋澱上有九河,下通大海。那裏的魚特別多,魚精水怪時不時地出現。村口有一座橋,橋下就是白洋澱,經常有下河遊泳的人失蹤了,或者橋下洗衣服的婦女不見了。村裏人下河打撈,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有一天,一個老漢趕牛車去集市上賣糧食,回來的時候,牽著大黃牛在橋下飲水。突然,水中甩出兩條繩索,緊緊地纏在牛的脖子上,黃牛前腿蹬,後腿弓,與之相持。接著,黃牛猛地用力,將頭一擺,嘩的一聲,從水裏拽出一條大青魚摔在了岸上,原來那纏牛的繩子是大青魚的兩條口須。老漢喊大家來分食大魚,你砍我剁,開膛破肚,竟在魚的胃囊裏剖出來小孩的長命鎖、婦女的玉手鐲。”
我忙問:“那大青魚有多大?”
二孬比劃道:“有一頭年豬那麽大,一百多斤。”
我默不作聲,想起有次在湖裏見到一條半頭年豬那麽大的魚,當時就嚇了一跳。再這麽下去,那魚能長得比人還大,吃人也不是不可能。
二孬笑嘻嘻地道:“以後村裏若是丟了孩子、婦人,就找你爺爺,都是你爺爺養的魚精作怪。”
我瞪了他一眼,道:“我爺爺又不是人販子!”
二孬抖著腿道:“你未來的媳婦兒今天怎麽沒來乘涼?你怎麽不去她家裏找她?她該不會讓魚精吃了吧?”
我遲疑地道:“不知道,這個時候她媽一定在家,我去了還不得拍我兩鍋蓋。”
二孬口中所說的“我未來的媳婦”是一戶富人家的姑娘,名叫阿香,樣貌生得姣好。爺爺不知道使了什麽辦法,對方家中竟然安排了一場相親,一見麵,我們倆便情投意合,開始往來了。
天氣越熱,那湖麵的冰結得越厚。
中午時分,我走到湖邊,再沒有比這裏還涼快的地方了。湖麵上微風拂來,令人十分愜意。我突然想起二孬的話,背後一陣發涼,特別擔心湖中的大魚的口須把我卷進湖中,再把我吃了,但這種念頭轉瞬即逝。
我不斷地琢磨爺爺告誡我的話,怎麽想都想不明白!為什麽這湖裏的魚不能吃?難道這魚有毒?為什麽不能下湖遊泳?難道湖裏藏著什麽寶貝?為什麽不能到對麵的山上去?難道對麵的山上有妖怪?
這時,我發現冰裏有一條魚,一動也不動,不知是什麽時候凍上的。這條魚足有成年人的胳膊那麽長,我心中盤算道:“一會兒就把它拿到大樹下烤熟了,分給大夥吃,否則他們背後總說爺爺摳門,二來可以打破這兒湖裏的魚不能吃的迷信,又不是吃砒霜,怎麽就不能吃了?”
想到這裏,我找來一塊鋒利的石頭,用力把這條魚敲出來。
我捧著這條長方形的冰塊,在太陽下觀賞,魚兒仿佛閃閃發光,像一件藝術品,令人不忍食用。
冰塊離開了湖麵,開始融化,夏季的太陽十分毒辣,一會兒工夫,冰塊就化完了,魚兒緩緩蘇醒過來,極不自然地扭動著身子。
我正考慮使用什麽調料去掉魚的腥味,爺爺突然出現在背後,伸手將魚奪了去,扔進了湖裏,魚兒飛快地消失在我的視線裏。
他上氣不接下氣地道:“你這是做什麽?要是我沒看見,你準備把它燉了吃?”
我連忙道:“我覺得烤起來味道更好……”
沒等我說完,爺爺抬手在我的腦袋上敲了一下,道:“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你再不聽我的話,我就隻好在你的胳膊上刺下這三條訓誡!”
我連忙道:“我有潔癖的,不喜歡紋身。不過你放心,我這輩子再也不吃魚。可是,我上輩子是魚嗎?是因為這個原因不能吃魚嗎?還是我們家祖先是條魚,所以我們都不能吃魚?達爾文說人類是猴子變的哩!”
爺爺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並不回答我的問題,對我背過了身。
正當我想向爺爺再詢問點什麽時,突然有道哭聲響徹了整個村子,那聲音尖利而哀傷,如同在空氣中盤旋,鑽進每一個人的腦髓。
村裏人紛紛朝李大嬸家趕去,起床困難戶也都趕來了,那哭聲如此淒慘,整個村子如同人間地獄。
我和爺爺也趕來了,隻見人們都站在門外,並不進去。我看到人們複雜的眼神,揣測不出來是什麽情況,心裏七上八下的。
人們紛紛給我和爺爺讓路,我走到屋子裏,隻見李大嬸的孫子阿毛躺在床上,哭聲撕心裂肺。阿毛才一歲,那哭聲仿佛是已經通曉世間之苦的百歲老人才發出的聲音,而不是簡單因為身體的傷痛才發出的。
我掀開阿毛的衣服,頓時倒吸了口涼氣,那嬌嫩的肉像魚鱗片一樣裂開,鮮血淋漓,我輕輕地觸摸了下裂開的肉片,那塊肉片立刻脫落了下來,我嚇得雙手立刻縮了回去。
屋內光線昏暗,爺爺眯著眼睛似乎有些看不清楚,我連忙將窗簾拉開,陽光照在阿毛的身上,阿毛身上的肉片加速剝離,它痛苦得發出奶聲奶氣的慘叫。我驚得跌在地上,捂住嘴巴,淚珠在眼眶裏打轉。蒼蠅似乎聞到了血腥味,成群結隊地趕來了。這一幕,簡直是人間慘劇。我慌忙將窗簾拉上。
李大嬸神情呆滯,這樣的一副表情,讓我聯想到死亡,不死也得瘋。她一邊驅趕蚊子,一邊喃喃地道:“我兒子兒媳在外地,留下我這老太婆在家看孫子,看樣子阿毛是沒救了,我這老太婆也活不成了。”
說完,她找來一根繩子,係在大梁上。她將繩子套在自己脖子上,然後踢開了腳下的凳子。
人們急忙把繩子割斷,圍著她勸說,七嘴八舌的議論聲傳進我和爺爺的耳朵裏。
“好死不如賴活著。”
“這是瘟疫,像是魚鱗瘟,傳染起來要死很多人,都要被活埋的,一死一村子。”
“準是那倔老頭養的魚作怪!”
李大嬸衝到爺爺麵前,揪住爺爺的衣領子,整個人都快倒在爺爺懷裏了,她哭道:“你賠我的孫子,我跟你拚了。”
爺爺無奈地道:“老嫂子,你夜裏做什麽了?”
李大嬸一把鼻涕一把淚地道:“我孫子個子矮,我昨天夜裏去湖裏捉了條小魚燉湯,給我孫子喝,好讓它長個子,不想早晨起來,阿毛就變成這樣了。”
爺爺一跺腳,氣急敗壞地道:“你為什麽這麽幹?怎麽就不信我說的話呢?”
李大嬸一屁股坐在地上,雙手把地上拍得灰塵四起,道:“這真是要了我的命了!”
這時,隔壁的村長家也傳來了哭聲。
人們又紛紛趕到村長家,一路上,人人自危,看樣子多半人都懷疑是瘟疫,下一個死的也許是自己。這下,他們都捂著口鼻遠遠地站在村長家的院子裏,不時地探頭張望。
村長的老婆哭得驚天動地,死去活來。
村長的女兒阿香躺在床上,身上搭著一張薄薄的床單。
爺爺隻站在門口看了一眼,便蹲在門外的空地上,掏出了煙袋。
阿香是村裏最美的姑娘,我還從來沒見過她的閨房,今日一見,頓時眼前一亮,原來美麗姑娘的閨房也是這麽美。
我正在猶豫要不要近距離地看一眼,但是這似乎不妥,畢竟姑娘家躺在床上,我一個男性不太好靠得太近。
“阿澤,你來啦……我是不是很美,喜歡我現在的模樣嗎?”說完,阿香那露出齒齦白骨的下顎微微顫著,伴隨著怪笑聲。
我見到這副情景,驚詫阿香對我說這話的同時,更加不明白這人都已經變成這樣了,怎麽還能開口?
我顫顫巍巍地站在她麵前,眼前這森森白骨,如同隻剩下枯枝的花兒。
連眼睛外的血肉都脫落了。我揭開床單,頓時眼前一黑,全身都顯現出白骨,肋骨、大腿骨,這麽真切地展現在我的眼前,我的心髒頓時似乎停止了跳動。
那剝落的血肉漸漸化開,床上到處是白紅相間的肉汁。刺鼻詭異的鮮血味四溢,這是美人的味道嗎?不少蒼蠅在她的四周盤旋,終究沒有叮一口,最後都散去了。
都說紅粉骷髏,可我並不希望這一幕展現在我的麵前,這是要讓人終身不舉啊,我瞬間六根皆淨,去做和尚的心都有了。我慌忙蓋上床單,腦子一片空白,渾身抖得更厲害。
“阿澤,救救我,我一直都喜歡你,等我好了,我們就結婚吧。阿澤,你說話啊……”
我看看她的心髒,她的心髒也爛掉了。照理說,爛到這個程度,她早斷氣了,怎麽還活著呢?這不合常理啊!我的眼淚情不自禁地掉下來,嘴唇哆嗦,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阿香的娘撲上來,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高聲道:“好女婿,什麽時候娶我的女兒啊?”
我瞬間成了村裏人的焦點。
“大娘,我……”
“你一不圖我家的財產,二不圖阿香的美貌,這可是你曾經說的。恭喜你,現在兩樣都沒有,你馬上把阿香娶回家。”
村裏人都是一副看熱鬧的表情,有人低聲道:“這小子狐狸尾巴露出來了,跟他爺爺一樣賊。”
“怎麽,你怕了?”阿香的娘一臉蔑視的樣子。
在阿香的娘咄咄逼人的態度下,我連連後退,後麵是一堵牆,我沒法繼續後退了,隻好鼓起勇氣道:“你放心,阿香會好的……結婚這事,我也不會賴的……”
阿香的娘聞聽此言,愣了一下,隨即又嚎啕大哭,接著,她忽地昏倒在地上。我慌忙扶起她,使勁地掐她的人中。
阿香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姑娘,雖然相處的日子不算太長,可早些時間,我們倆都已經在各自的心中萌生愛意,盡管懼怕阿香此時的模樣,可我見了也是十分難受,並且清楚自己心中情意未減。
村長上前朝爺爺打了一拳,爺爺沒防備,跌倒在地上,我急忙將爺爺扶起來。
村長氣呼呼地道:“一定是你這斷子絕孫的幹的!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湖裏養鬼。”
人們紛紛把我們圍起來,指手畫腳地道:“這要是瘟疫可怎麽辦呢?這村裏人要死光了啊!”
爺爺連忙道:“大夥聽我說……”
人們的指責聲把我和爺爺的聲音淹沒了,此時無論我們說什麽,都是在狡辯。此刻的爺爺,不再是大家的街坊鄰居,變成了人民的敵人。
人們不由分說回家操起各種武器,趕到我家屋外。我瞬間崩潰了,這是要活活打死我爺爺啊,老子豁出這條命,跟他們拚了!
人們怒氣衝天地辱罵。
“活埋他們。”
“把湖裏的魚分了。”
“把爺孫倆丟進湖裏喂魚。”
……
我看著一張張熟悉的臉龐,他們的表情分明告訴我,我和爺爺是他們每一個人的殺父仇人。法不責眾,這要是當場弄死我和爺爺,我連說理的地方都沒有。
他們開始捆綁我的爺爺。
我張開雙臂攔在父老鄉親們麵前,咬牙大聲嘶吼道:“你們不分青紅皂白,捕風捉影就想找我家麻煩,瘋了嗎?”
人們並不理會我。
二孬威脅道:“再廢話給你嘴裏灌屎。”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
我看著二孬一副孬種邋遢樣,這個村裏最可憐的人,整個村子隻有我不願意欺負他,此刻也敢騎在我的頭上拉屎拉尿。真是此一時彼一時,時也,勢也,運也,命也。
村長扛來梯子,靠在我家的牆上,“噌噌”爬了上去,揭開一塊瓦片,扔在院子裏,瓦片“哢嚓”一聲碎成兩半。他恨恨地道:“我倒要看看,這裏有多邪門,我要把它變成一堆廢墟,看你們能把我怎麽樣?”
人群中有個老頭驚呼:“使不得,這房子鬧鬼,我爺爺的爺爺都這麽說啊!”
我望著破碎的瓦片,憤怒讓我瞬間失去理智,我衝上去,猛地把梯子推倒,吼道:“土皇帝是嗎?你就是王法嗎?看我不宰了你!”
村長爬起來,一瘸一拐地圍著我打轉,他指著我的鼻子,咬牙切齒地道:“狗娘養的,我要把你們趕出這個村子。”
我飛快地從屋子裏取出一把菜刀,指著大夥道:“欺負老實人是不?”
爺爺連忙製止我,仰天長歎一聲,老淚縱橫,對村裏人抱拳道:“父老鄉親們,這件事我一定會給大家一個交代,請容許我們三天,倒時要殺要剮隨大家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