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子

  學著適應了監獄房間如同下水道般的惡臭,李二柱在最後收拾幹淨,跟著大家排著一隊來到了廣場。早上的太陽努力想照耀一切的黑暗,天空剛剛從混沌中蘇醒,淺藍色的一望無際,隱藏著千變萬化的神秘。


  身著藍色囚服的犯人在兩邊的鐵欄站好,懶懶散散地扭動著,重心一會兒放左腿,一會兒放右腿,摳摳這裏,撓撓那裏,周圍站著十幾個高大魁梧的獄警持著警棍維持秩序,吵鬧聲逐漸降低。此時大門一開,從裏邊眾星捧月一般出來一個人,這人長得肥頭大耳,臉泛紅光,背頭油光發亮,粗眉圓眼地包天,肚子像個啤酒桶,胳膊比常人大腿還粗,大腿就更別提了,一個洗淨的母豬也比他看著清秀。


  旁邊是個諂媚無比的跟班,替人家挎著包點頭哈腰,如同圍在大糞上盤旋的蒼蠅一般,看著那滿臉堆笑就令人十足地惡心。這人引著那個大胖子來到中間的台子上,從旁邊典獄長手裏接過話筒,雙手捧著遞給人家。


  據說這胖子好像是上邊的大領導,也不知道是什麽級別。底下的人們不耐煩地聽著他東拉西扯,唾沫星子亂濺,也不知道在胡說些什麽,倒是和監獄一點不沾邊兒。


  李二柱杵著站在人群中間的最末尾,抬頭望著那一輪紅日,台上胖子的話他是一句也沒聽進去,眼睛盯著太陽,想著心事,太陽強烈的光讓他的視野出現圓形的黑暗,再看地上的人,都是一團黑色。


  他想到了妻子,不禁深深歎了口氣,注定是沒有緣分啊。對妻子的記恨早已煙消雲散,心底隻留下了默默的悔恨,自己對待妻子沒有過一絲的溫柔,那份愛被埋藏在內心深處陰暗的土壤,如今卻莫名萌發出綠芽。


  如今已經是孜然一身,彌留於世,偶爾有一點輕生的衝動,都被一種溫暖的力量挽救,他還在期盼著,卻都不知道自己在期盼著什麽。其實他是知道的,知道自己期盼著的毫無希望的感情,隻是不願意也不敢承認罷了。


  在監獄裏醫生的治療下,李二柱的腿沒事了,本來就是因為酒精引起的小腦問題,在監獄沒了酒喝,再加上一些藥物的作用,基本上和正常人一樣了,就是走路的時候稍微還有些不穩。


  冬天了,監獄給發了統一的棉衣,別人有的家裏人給送來內衣和毛衣穿在裏邊,李二柱什麽都沒有,裏邊是半袖囚服,外邊是冬棉服,不過經常幹體力活,倒也不冷,但是孤獨不斷侵蝕著內心,愈發感覺到世界就剩下他一個有思想的凡人。


  老人很多時候是跟在他身邊的,可是看他意誌消沉,不管說什麽他也是聽不

  進去的,就先任他一個人想想也好,自己想明白了之後再跟他說吧。


  監獄裏的生活對一般人來說絕對是度日如年的,但是在李二柱這裏好像已經沒有了時間的感覺,思考是他閑下來唯一做的事,大部分白天的時間都在安排的勞改地工作,篩沙子、搬石頭、搬磚、和水泥、推車子。


  辛苦的大量體力勞動確實可以使內心麻木,幹活的時候隻是在幹活,隻是在動,隻是在呼吸。李二柱每天都在機械地工作,賺一點剛剛夠生活的小錢,除了吃飯買點必需品。


  過了大概一個月左右,他慢慢平靜了下來,不再去追尋那些摸不到的思緒和希望,回過頭來發現,這個老人一直在陪著自己,二柱很迷惑不解,自己和這個老人毫無瓜葛,為何對待自己這麽有耐心。


  一天早上,大家都在場子裏幹活,老人在後邊支著篩子,二柱用鐵鍬揚著沙子,二柱終於憋不住問到:“大爺,你到底是誰啊,為什麽對我這麽好,開始你不說,現在還不能告訴我嗎?”


  老人看著他真摯的眼神,露出了淺淺的微笑,搖了搖頭。二柱沉默了,眼神裏多了一絲暗淡,兩人不再注視對方,默默地幹著活。


  第二天還是這兩個人一組篩沙子,二柱又問了同樣的問題,得到的回應也是同昨日一樣——一個微笑,一個耐人深思的微笑。不過今天,命運給他平靜的生活增添了一絲艱辛。


  二柱正揚著沙子,老人在那裏扶著也不注意,剛巧有一個家夥從他後邊經過,一記鐵鍬把捅了人家的肚子,這力道可不小,換了別人估計得躺到了,然而這家夥不是別人,正是個監工的獄警,體格強悍得很。這獄警搶步上前,一把揪住李二柱的衣領,破口大罵:“你他媽的瞎了嗎?看不見你大爺我在後邊?”


  李二柱來這裏也有了一段日子,監獄裏的規矩也慢慢懂了,在這裏獄警就是大爺,典獄長就是爺爺,隻有巴結的份,這次他唯唯諾諾地連聲道歉,老人在後邊看在眼裏,可那獄警絲毫沒有放手的意思,估計好久沒打人了,想活動活動。獄警放開二柱,嗬道:“給我跪下,否則這事沒完,見你一次收拾你一次!”


  他猶豫了,尊嚴是他最珍貴的東西了,簡直要走到了絕路,正拿不定主意,獄警狠狠給他肚子上來了一腳,二柱當時就支持不住跪倒在地,腸胃像炸了一樣,火燒一樣的疼,這下獄警才罷手,哼了一聲,斜瞅了一眼撇著個嘴走了。


  見獄警一走,老人立即跑了過來,半蹲著扶二柱坐了起來,老人淚流滿麵看著眼前這個可憐的男人,


  說:“少爺,你沒事吧?”李二柱疼地還沒反應過來,捂著個肚子,站不起來。


  等他回過味兒來睜開眼看著麵前的老人,“你叫我什麽?”哎呀呀,李二柱萬萬沒想到,這輩子還能見到他——看著他長大的管家,貴子。


  李二柱頓時想笑又想哭,笑是因為多年未見,自從父母走了之後,他杳無音訊,哭是因為驚喜和感動,“貴叔,你怎麽不早告訴我啊。”他似乎都忘了疼痛,緊緊拉住老人的手,一邊哭一邊連連喊著貴大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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