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奏

  晚上下起了細雨,雨點輕輕打在監獄的窗口,李二柱睡得很淺,被這春天溫柔的聲音撫慰著。


  他睡不著,慢慢把被子疊在背後靠著,仰望這一小片靜謐的夜空,心仿佛已經飛往自由的宇宙。


  夜空是清靜的,然而在監獄的宿舍裏,人們鼾聲如雷,此起彼伏,像是柔雨中的狂暴旋律。


  夜深了,其實旁邊的貴子也一直醒著,人老了自然覺就少了,半眯著眼睛看著二柱,越看越像當年的老爺。


  雨點漸漸小了,沒有了聲音,雲層逐漸散開,露出朦朧的半月,將一杯銀光倒入這小窗。


  半月是幸福的,雖然人們看不見另一半,可是它一直都在那裏陪伴著。


  二柱遙想自己的過去,那跌宕起伏的半輩子。在整個社會的大背景下,每個人都顯得那麽渺小和無力。


  生命被無情踐踏,文明被混亂毀滅,洪水衝垮了道德的高牆,滌蕩了所有的家庭。等潮水退卻,留下的是滿地的殘骸,而有的人卻選擇視而不見,閉口不談。


  可笑,沉痛是留給所有人的,二柱的一生如果在如今的安定環境,還會出現這樣的悲劇嗎?


  曆史沒有假設,人生也沒有。


  這半輩子雖然沒有什麽成就,可也算活得問心無愧,光明磊落。


  現在唯一的遺憾就是離開的妻子了,自己和她無緣,是多麽糊塗的結合。年輕的時候根本不知道愛與不愛,愧對了她。


  雖然孩子不是我的,但是我也從來沒有養過人家不是。


  自己也毀了秀敏的命運,如果沒有自己,或許她會跟著那個男人遠走高飛,如果沒有自己,肯定不會給她帶去那麽多苦難。


  我既然放她走,其實就不應該有所期盼的,放手也算是對秀敏最後的愛了。


  出去之後首先要去李寡婦的墓前掃掃墓,都因為自己一時的糊塗,豬油迷了心竅,幹了那麽不可原諒的事情。


  李寡婦是個好女人,丈夫走了潔身自好,守節如玉。那麽溫柔,那麽善良,那麽熱心,那麽值得尊敬的一個女人啊。


  想到這裏二柱不禁深深歎了口氣,心中暗暗為她祈禱,希望能得到天上的她的原諒。


  扭頭撇了一眼一旁板床上的貴叔,二柱感激不盡的恩人。要是自己出去有了出息,一定要回來常看看他。


  這四年裏,老人真的教會了自己太多了,感覺自己前半輩子都白活了,知識真的令人的靈魂豐富多彩。


  每一個理性的人都在為自己的利益奔波勞動,追求著收入最大化,給自己帶來更豐富的物質生活,更高質量的精神愉悅。


  經濟學是建立在理性的基礎上的,可是現實中的人是有情感的,唯利是圖非君子也。


  沒有任何一種社會體製是完美的,就像沒有任何人的性格完美無缺。都說呂奉先蓋世無雙,可他有勇無謀;都說關雲長威震華夏,可他太過狂傲;都說周公瑾文武雙全,可他嫉賢妒才;都說曹孟德亂世奸雄,可他生性多疑。


  有缺點的人才是活生生的人,不完美的社會才是現實的社會。


  不知不覺窗外的黑暗開始慢慢變藍,正好朝東開的窗戶可以看見破曉的那曇花一現的驚豔。


  李二柱翻身下床,耷拉地穿上都快成了兩半的拖鞋來到窗前。


  眼前的景致,不禁讓二柱想到周邦彥的《念奴嬌·大石》中一句:“淡日朦朧初破曉,滿眼嬌晴天色。”初春的早上大約在外邊的草叢會有晨露,大約在懸崖峭壁的迎客鬆還是那麽蒼翠,大約在山林中的花鳥啼叫依舊婉轉悠揚。


  眼前的鐵窗可以束縛他的身體,卻完全無法製約他的靈魂。


  人是具有主觀能動性的,有的人這一生都在不斷成長,而有些人還沒來得及年輕就已經陳腐,固步自封。


  人是需要文化的滋養的,它不會讓你的靈魂無處安放,它不會讓你的生活不知所措,它不會欺騙你,它不會傷害你。


  一個人活在世上很容易,但活得自由不容易。


  天放晴了,太陽也整個從高牆上升起。


  今天是監獄裏一年一度的運動會,二柱報了長跑、拔河和象棋。


  上午有領導教育講話,大致每年都是那兩句話,大家要好好改造,重新做人,不要惹事,給家裏人少添麻煩,凡此一些口水話吧。


  下午運動會正是開始,原來秋天篩沙子的地方清理了清理,撒了七圈白灰就當是跑道了,一圈也不知道多長,反正長跑就是整整八圈。


  周圍兩邊分別是理得整齊五毫米的男囚犯和留著不到脖頸短發的女囚犯,都身穿藍色囚服坐在自己帶的小馬紮上,哄哄吵吵地迎接著。


  貴子老了,剛來跑了一屆,後來就不行了。二柱自從進來每年都參賽,可年都拿不到名次,不過對他來說這些並不重要,隻是想要鍛煉一下罷了。


  二柱被分在第二組,從裏往外數第三個賽道,外邊那個人稍微比裏邊一個往前點,具體多少也沒個規定,管事的獄警說了算。


  初春還沒有多暖和,換上大褲頭和背心的二柱腿和胳膊涼颼颼的,背心又大,跑起來往裏邊灌風。幸虧大家身體都不差,那要是出了汗被小風一吹,那還不得感冒了啊。


  隻聽一聲指令槍響,六個人就如同脫韁的野馬,上了發條的馬達,脫了弦的箭一樣竄了出去。


  二柱平時除了學習,鍛煉也從來沒有落下,個體素質好得很。回想起剛來那會兒,瘦骨如柴,餓得皮包骨,說話都打顫,更別說運動了,再加上來的時候腿還不利索,總被人瞧不起。


  前兩圈二柱沒有用全力,隻是跟在第三名的身後緊咬著不放,跟了一圈,第四圈超過了第三名,繼續平穩著呼吸,勻速往前,第五圈的時候跟上了第二名,但是體力已經用去大半,明顯感覺到氣息開始不穩了,喘氣開始變粗,但憑著不服輸的毅力,二柱死死跟在第二名後邊一米左右的距離。


  最後一圈,真的快要沒力氣了,肌肉中的乳酸在大量積聚,兩條腿好像綁了千斤重的沙袋,兩條胳膊也開始有些酸疼。李二柱咬咬牙,無意間聽到貴子叔的高喊:“文瑞!加油啊!”


  拚盡最後的全力,二柱大吼一聲如半空打了個霹雷,頓時全身鼓足了力氣,兩步超過了第二名。


  可就在最後半圈裏,第一名忽然腳崴了,一頭杵到土裏,馬上嗷嗷大叫起來。


  就在這一瞬間的停頓,二柱在衝刺和停下做出艱難的抉擇,他很像做第一,可是如果他腳沒有崴到的話,第一應該是他的。


  二柱放慢了速度,在第一名麵前停下了,兩人目光相交,二柱點頭示意,扶著他慢慢站起來,後麵來的很多人看也不看就衝過去了。


  可惜啊,二柱又沒有拿到名次,不過多了個朋友。


  那家夥是個粗魯的漢子,名字叫劉冠軍,不過為人還算義氣,不惹事也不怕事。


  (本章完)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