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長夜當空 第七十六章 北行路上的山匪
山涼州最北的一條官道上,一對衣著襤褸的爺孫緩緩走著,幾隻秋雁在天空上打了兩個轉。
紮著兩個馬尾辮的女孩指著天上的秋雁驚喜地叫個不停,爺爺有些寵溺地揉了揉她的臉蛋,此處官道離天穹荒原已經不遠,沒有人知道這對形同乞丐的爺孫為什麽要去荒原。
爺爺有些警惕地向身後官道瞄了一眼,一個穿著北幽常服挎著黑劍的英俊少年在後麵遠遠地走著,或許隻是同路吧,那個少年想來並不是什麽壞人,可越遠離州城,北幽朝廷的規矩就越不管用,誰知道人心在這種地方會是個什麽樣子。
爺爺歎了一口氣,不禁感歎,北幽今年的秋天實在是太妖了一些。
……
前方的官道兩側有一片矮矮的山坡,山勢不高,但是因為遠離了山涼州地界,官府懶得管轄,時日漸久後,此處聚集了一群悍匪。
正值正午,秋日的陽光溫暖和煦,落在人的臉上,有一種少女的小手輕輕拂麵的感覺。
滿臉刀疤的於強深深打了一個哈欠,他蹲在土坡上,旁邊有棵半人高的小針葉木,看了看身邊的幾個兄弟,大多無精打采地或蹲或躺在泥草地上。
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
他沒好氣地喊了一嗓子:
“你……你們就不能精神點,這個熊樣子誰會怕我們。”
離於強不遠有個獨眼壯漢,手裏捏著把小刀,削著一截樹枝,他咧了咧嘴嚷道:
“強哥,咱們這條道,不知多久沒人來了,十裏八鄉的,誰不知咱們在這條陽關道討生活,再說了,這邊再過去就是荒原,鬼才會去那鬼地方。”
橫七豎八的一群漢子頓時哄笑起來。
於強一個翻身爬了起來,躥到獨眼漢子身邊作勢就是一腳,不過自家兄弟,鬧歸鬧他根本沒用上勁。
那漢子也不躲,甚至故意撅起屁股,任由於強一腳踹在屁股蛋上。
他故意學著姑娘家哎喲一聲。
幽怨地道:
“強哥踢人家……”
場間這幫兄弟頓時笑的更大聲,於強聽獨眼漢子的嫵媚聲音,頓時心裏一陣惡心,罵罵咧咧地找了一處幹淨地坐下。
才坐下,便看見負責盯梢的小餓狼連滾帶爬地跑了過來。
於強心裏一驚,衝上前去,一把拽住這個年紀不大,黝黑精幹的少年郎,問道:
“怎麽了,官兵終於來了?”
“多少人?是山涼的駐軍還是朝廷專門派來的剿匪隊?”
少年郎跑的急,喘著氣,上氣不接下氣。
這會終於緩過神,看著大當家的這幅樣子,覺得有些好笑,擦了擦額頭的汗水,他才笑道:
“不是啊,強哥,有肥羊,還有姑娘。”
於強一聽,心裏總算鬆了口氣,一巴掌拍在小餓狼臉上,笑罵道:
“那你一副逃命的樣子做什麽,好像後邊有幾百個官兵追你似的。”
外號小餓狼的少年靦腆地撫了撫臉,嘟囔道:
“那不是個把月沒遇到肥羊了麽,好不容易逮到一個,激動的不是。”
於強使勁捏了捏這小子臉上的二兩肉,轉身衝那些正緩緩爬起身子的兄弟嚷道:
“今日開葷咯!”
……
……
離那條陽關道尚有些距離,此處長著一棵古樹,古樹上的樹皮仿佛一位身經百戰的將軍鎧甲,厚實,卻有無數裂紋。
樹下,老人解下腰間的羊皮水壺,喂著孫女喝水。
女孩的嘴唇幹裂,翹起的幹皮仿佛後邊的古樹樹皮一般,女孩低頭喝著水,小心翼翼不漏下一滴,可她並沒有注意到,爺爺的嘴唇更幹,幹皮更厚。
老人握著水壺的手因為疲憊與虛弱還有些顫抖,他們是第一次離開山涼州,到這麽遠的地方,可像他們這樣的大逆之人,不逃,遲早是死路而已。
突然老人神情緊張了起來,女孩察覺到爺爺細微的變化,抬頭向一旁望去,原來是那個拿劍的人也來到了樹下,女孩畢竟孩子心性,
好奇地看著這個算是同行了一路的人。
這個人皮膚很白,樣子很好看,女孩沒讀過什麽書,心裏麵沒有太多讚美之詞,左右不過是真白,真好看之類的淺白想法。
但是她爺爺想的就多了些,荒郊野外,他一個老人帶著孫女逃難,一旦遇上歹人,自己無非一條老命,可孫女是個女娃娃,要是……
樹下之人自然是一路北上的長青,他並不知道自己的出現,這對爺孫會有這麽多心理反應,此時他正用手感受著揣在兜裏的那把墨綠小劍。
自從那夜被這小劍傷的不輕以後,長青便對這種詭異的飛劍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可問題是這幾日,他天天揣著這把墨綠小劍,也沒摸索出個所以然來,此時他的指腹來回在這柄左右不過九寸的小巧劍脊上來回遊弋,仿佛這不是一柄劍而是二八年華的青澀女子。
感受到投向自己的目光,長青這才緩緩抬頭,對上一雙再過幾年便會婉轉勾人的年輕眸子,那是紮著一對馬尾的年輕女孩,約摸十二三歲。
長青麵無表情地收回了目光,繼續感受著懷中的墨綠小劍,突然覺得口中略微有些幹渴,順手便解下腰間葫蘆。
抬手便倒,沒有想象中的甘甜清涼,葫蘆空空如也。
他這才想起來,早在幾裏路前,便已喝幹了水。
他微微蹙起了眉。
這時那女孩的爺爺突然收回了羊皮袋,在女孩詫異的目光裏,將水袋遞給了長青。
長青微微怔了怔,看了看那老人幹裂的嘴唇,微微笑了笑道:
“我沒事,謝過老人家。”
老人再次示意,長青再次笑著搖了搖頭。
老人隻得收回了羊皮袋,悻悻然拉著女孩往陽關道走去。
長青依然坐在樹下,取出那柄“盛夏”小劍,對著陽光看著劍上古樸的花紋微微怔神。
……
……
“爺爺啊,我們的水已經不多了,也不知道,到了荒原,能不能找到水,你怎麽就隨便給一個路人呢。”
爺爺一隻手拉著孫女,解釋道:
“爺爺是覺得,不會有普通人在這裏沒事溜達,能出現在這的要麽是壞人,要麽就是很厲害的人。”
喝過水的女孩心情好了許多,眨巴眨巴著一雙眸子問道:
“那他是壞人,還是厲害的人?”
老人微微一笑,他幹裂的雙唇實在笑不出什麽聲音,心裏嘀咕道:
“要麽他是看不上這點水,想要的更多,要麽是我想多了,所以我才拉著你這丫頭趕緊走呀。”
爺孫二人不知不覺一腳踏在了陽關道上,驚動了那些躲在暗處的人。
首先已經月餘沒有生意的一眾“悍匪”表現的有些激動,大當家於強是竄出來的,仿佛一隻餓了許多天的野狼,終於看到一隻瘦骨嶙峋的白兔。
雖然知道這種兔子沒有幾兩肉,就算咬到嘴裏也隻是吃了個寂寞,但是,總比畫餅充饑要好。
但是俗話說的好,一狼更比一狼餓,一山更比一山高,於強是竄著出來。
小餓狼是衝著出來,結果被石子絆倒,摔了個狗吃屎。
獨眼漢子也沒好到哪裏去。
一眾歪七扭八的悍匪就那麽在陽關道上一字排開。
這些“悍匪”個個衣衫襤褸,除了於強有一把賣相不錯的九環大刀以外,其餘有拿棍棒的,有拎著鐵鏟的,還有幾人拿著砍柴的柴刀。
一個個眼冒綠光的盯著那對爺孫。
於強畢竟是大當家,入行最久,最會耍道上的規矩,隻見他一手九環大刀舞了個虎虎生風,哐當一聲拄刀在地,深吸一口氣,喝道:
“此地乃我兄弟開,此樹此花皆如是,要想打此過,留下買路財。”
老人見此情形,兩腿一軟,整日的疲憊加上心中的提心吊膽在這一刻迸發出來,撲通一聲栽倒在地,險些昏死過去。
他頭貼在堅硬的泥土上,一點一點地向前爬行。
女孩見爺爺如此,頓時有些急了,便衝到爺爺身前,怒道:
“你們這些大人,欺負老人小孩算什麽本事,要殺就殺好了……”
女孩剛撩下兩句狠話,便被他爺爺一把拽住扯到地上半跪在地,她從沒有見爺爺這麽凶過,頓時眼中淚水便湧了出來。
對麵一眾悍匪見了,臉上多少都有些火辣,北地男兒多少有些血性,於強當年落草為寇,背後多少是無奈使然,後來心裏也有劫富濟貧的想法,隻是隨著年紀大了,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跟著淡了,可有些東西淡了不代表消失了,此時被半大的女孩如此一激,心中的那點東西頓時湧了出來。
其實他們這一幫悍匪之所以混的如此下場,隻敢躲在這鳥不拉屎的地界混日子,實在是因為混不下去了。
畢竟有哪家山匪不禍害他人性命,搶財隻搶七分留三分的,似他們這樣壞規矩的山匪自然被其他同行排擠,個中辛酸於強心裏清楚。
今日見肥羊隻是一對衣衫襤褸的爺孫,本就沒有抱什麽想法,無非是覺得一眾兄弟頹廢的太久,總得拉出去溜溜才行,好馬還得常溜呢不是。
於強身旁的獨眼捅了捅當家的,示意於強是不是該說點什麽,小餓狼也冷靜下來了,看著那對爺孫,突然覺得自己是不是辦錯了什麽事。
突然一眾悍匪眼前一亮,隻見一個挎著黑劍的年輕人緩緩繞過眾人,眼看便要走遠了。
於強心想,正好不知道怎麽下台呢,你倒好,送上門的台階讓我踩,行吧,就搶你吧,找個借口放了那對哭哭啼啼的爺孫,不就兩全其美了麽。
於是出聲嚷道:
“那邊那個小子,對,就你,看什麽看,過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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