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長夜當空 第九十四章 惡人幫第九 葛夢花
“九月九登高望,摘茱萸,燉好湯。
娘在家兒,爹不在兒,兒啊,兒啊,好好睡,別怕,別怕,娘會疼”
這是一處被當地人稱為高鬥更的寬闊土坡,土坡上站著一名婦人,望著遠處官道上的塵土飛揚,她如羅紗般的長衫隨風飄蕩,青紅相間的紗衣再配上頭戴的粉色頭花,一看便不太正常,偏偏羅紗長衫後背著一個背簍,背簍用精致的棉被墊在簍底,紅色的小棉被蓋在簍上,想來是個孩子。
看著那隊人馬漸漸遠去,她緩緩解下身後背簍,一隻手好似最溫柔的柳枝,輕輕撫摸著紅色的小棉被,低聲道
“那個小丫頭,說我們寶寶有味,她才有味呢,一會我去把她腦袋擰下來,給寶寶當球踢。”
“娘在旁,寶寶,寶寶,永如寶。
娘不在,寶寶,寶寶,餓成草。”
婦人哼著怪異的童謠,緩緩走下高鬥更
玉州州如其名,玉州內的海天石窟,東王水榭都是南詔盛產美玉之所,這也導致這兩個風景絕美的地方從最初的風景勝地,變成了如今玉州官府的搖錢樹,整個玉州的財力都因為這兩個地方穩居南詔八州之首,當然玉州除了盛產寶石美玉外,姑娘同樣出名的水靈。
林甫是玉州山花郡裏的丁字士族當代長房嫡子,此番離開山花郡一則是為玉州州城呂家的呂老太爺祝壽,二麽則是林甫已是弱冠之年,是時候擔負起聯絡家族關係的重任了,可天有不測風雲,誰知此行,會因為一個小婢女多了一嘴而變的分外坎坷。
若是尋常世家子,這種情形,送上婢女賠罪多半也能息事寧人,可林甫是個溫吞性子,對下人向來溫和可親,這也是那婢女跟著主人出去卻依然敢口無遮攔的緣由。
林甫等人沿著官道狂暴了十餘裏,終於稍稍鬆了一口氣,他放緩馬速道
“單大哥,我看那個惡人應該不會再追來了,前麵有個茶攤,不如休整一下,好讓馬匹也休息休息。”
單豫蹙了蹙眉,感受著胯下馬匹在呼吸節奏上開始紊亂,這一點北幽大馬的確遜色於西涼矮種馬。
點了點頭後,林甫鬆了一口氣,當先策馬往茶攤而去。
單豫轉身示意另外三人散至四周警戒。
溫熱的粗茶入腹,林甫精神微震,隨即蹙眉望著受傷的襲兒,此時少女半依著他,麵色慘白,顯然受傷不輕。
“襲兒,可感覺好些了。”
“少爺”
林甫將少女摟入懷中,望著對方緊蹙的眉眼,他的雙目微微泛紅。
“襲兒別擔心,單大哥說了,你已經服了治內傷的丹藥,性命沒有大礙,不會有事的。”
少女的眉眼俊秀,隻是身子看上十分單薄,在南詔女子當中算是中上姿色,她伸手握住林甫的手,感受著手上傳來的溫暖,牽強笑著道
“都是襲兒自己不好。”
林甫搖了搖頭,另一邊單豫安排好了手下,走到桌邊,端起一碗燙茶一飲而盡。
玉州雖處於南詔偏北,可各類吃食卻不比南方茶攤差,粗茶渣煮成的茶葉蛋,簡單的米糕上點綴著紅棗。
林甫夾起一枚酸糕遞給襲兒,後者搖了搖頭,林甫有些擔憂,瞬間也沒了食欲,隻想著馬匹略微休整後趕緊啟程,到了州城後找個大夫給這丫頭看看。
單豫警惕地環顧四周,將茶攤的食客全部打量了一遍,幾個氣息紊亂的年邁販夫他略微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隻在一個年輕男子身上來回看了兩眼,因為這個男子桌邊放著一把用灰布包裹的長劍。
按理來說這個年輕人應該是習武之人,可以單豫的眼光看,這個年輕人氣機流淌實在糟糕到了極點,普通人體內氣機的外在表現應該是細柔如小溪的,修習內家功夫的武者氣息則深厚綿長如江河。
而這個年輕人的氣息起起伏伏沒個定數,就好比,七老八十的病重老者,五髒六腑內的氣機互相不在流淌,隻靠著斷斷續續的遊離氣息苟活,可這個年輕人卻依然能坐在這裏喝茶。
事出詭異必有妖,於是單豫便多關注了長青幾眼。
長青心中微微歎息,他的氣機已經在之前的戰鬥裏損失的七七八八,後來服用了丹藥,也隻是暫緩了病情,按照白雲的意思是,如果他再吸取他人功法,隻能做到飲鴆止渴的地步,反而會加快病情,到時候死的更快更早。
如果不吸取他人內力,長青剩餘的氣機依然緩緩流逝,隻不過慢了許多,而他到了玉州境內之後,體內氣機更顯枯竭,當然那枚丹藥還是有些奇異效力的,便是源源不斷地為長青提供些許氣力,這才令他不至於枯竭而死。
長青現在不禁在想,如果不服那藥,是不是情況甚至會更好些。
與此同時,三公裏外的一處寬闊草甸上,原本綠油油的草色隨著秋冬席卷大地而變的焦黃枯敗。
這裏有五位名動當今南詔江湖的年輕高手,為首之人白衣飄飄,長劍輕輕挎在腰畔,身後跟著四人,三男一女,其中一人背負巨大寬刃重劍,眉宇間神態倨傲的年輕男子,正是那霸劍山莊少莊主莊思賢,而為首那白衣之人,自然便是當今南詔劍道執牛耳者梁家劍府當代首徒
人稱“白衣劍仙”的梁海了。
梁海麵容英俊,長發挽著精製的發結隨意梳在腦後,神態從容淡然,氣質非凡。
這也是如今南詔女子時常將白衣劍仙與詩酒劍仙擺在一起討論的緣由,可畢竟詩酒劍仙成名已久,且已穩居天下第十的席位,這就令那些比之武藝更欣賞其才華的南詔文人對這個年輕白衣劍仙諸多諷刺,甚至不少寫詩諷刺道“閨閣不識真風流,隻把皮囊當聖賢。”
而在這些年輕女子眼裏,這些酸腐文人自不需理會。
梁海轉身衝身後這些南詔江湖新秀說道
“那個婦人想來應該不會走的太遠,不過到底是一個成名已久的高手,我們追蹤的時候最多隻能分兩組。”
莊思羽摸了摸鼻子笑道
“梁海,不要以為最近當了劍府首徒便成了年輕一代領袖了,我跟你說,我一個人走一道,你們隨意。”
梁海溫和地衝他笑了笑,緩緩走近莊思羽,快走過他身側時,淡淡地道
“那莊兄弟一定要注意安全,畢竟那個老婦人出名的心狠手辣。”
莊思羽微微側目,這個所謂的白衣劍仙越是如此作態,他便越覺得抵觸,可是說實在的梁海一直以來都是一副溫和守禮的樣子,自己為何如此抵觸這個人呢。
搖了搖頭,莊思羽獨自走向遠處。
梁海衝其他人歉意地笑了笑道
“他脾氣就是這個樣子。”
身後那個來自玉州本地門派玉峰門的年輕弟子有些憤然地道
“那個莊思羽一直這幅生人勿近的模樣,他這個樣子,誰願意與他一起行走江湖。”
來自南機閣的少女聞言道
“依我看,那個莊思羽根本無心與我等一起響應朝廷號令,多半還是處於朝廷壓力才與我等同行。”
五人中站在最後的一名年輕男子自稱乃是慕容世家偏房子弟,似乎因為常年的不自信,有些唯唯諾諾地道
“朝廷整肅江湖,命各門派出弟子出力抓捕為非作歹的江湖高手,若是不配合自然會被監察寺按上一個藐視朝廷的罪名,而且如今我們南詔江湖人但凡習武者都要在朝廷記錄入冊,否則一旦用武生事,被官府拿住後,便是以武亂禁,是重罪。以後的南詔江湖沒有那麽容易了,估計莊思羽這樣自傲的人心裏肯定不痛快,大家還是快些找到那個老婦人吧。”
眾人聞言微微點頭,隻有梁海轉身後微微蹙眉,這個慕容水土不止名字古怪,按理以他的性格不應該能在關鍵時刻說出如此令人信服的話,想來這個人並不是如他表麵那麽普通。
跟在眾人身後的慕容水土,腰間挎著一把不起眼的黑刀,沒人注意到他那普通而木訥的臉龐上,雙眼異常明亮。
婦人年輕時也曾豔絕江南。
安京城的葛夢花,又是多少人的夢中情人,因為這個江湖本來就是男人的天下,出彩的女人不是沒有,卻太少了,年少考入六藝會館的葛夢花按理已經是無數人仰望的對象,六藝書院並非普通的書院,而是二百年前四位超凡之人,後世稱之為“四上仙”之一的儒仙所創,自六藝書院存在以來,以女兒身考入其中的一雙手便能數的過來,而這些女人大多集中在大楚時期,可見大楚三甲之一的“美人甲”名不虛傳。
至於當年的葛夢花為什麽會變成如今的模樣,並且排在惡人榜第九,想必又是一個淒婉的故事。
這個故事長青是不知道的,茶攤的氣氛無比凝重,他隻是淡淡地看著那個身穿錦衣華服的年輕男子和他的那些隨從。
單豫的嘴角溢出絲絲鮮血,望著對麵衝自己笑的花枝亂顫的葛夢花,憤怒地道
“葛夢花,你好歹也曾是六藝書院弟子,如今弄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如何對的你們張聖先師!”
葛夢花一隻手輕輕拍著抱在身前背簍上的小紅襖。一邊晃著頭頂的粉紅花朵,笑著道
“哎喲,書院啊,我是書院的嘛,哦哦,是的,六藝書院,君子當意氣,君子當高歌,君子行當正,君子言當理。”
“可是呢,說這些話的人,可沒有做到啊,所以我不讀書了。”
“哈哈哈,沒有我,你當如何。”
葛夢花衝著茶攤眾人憤怒吼道
“沒有我,你當如何,我不再是葛夢花了,再也不是。”
深秋寒風吹的茶攤迎客旗獵獵作響。
葛夢花將手放在唇間,作出一個噓的動作,輕輕拍打紅棉襖。
“都別說話了,寶寶要睡了。”
茶攤的客人大多在葛夢花打死那幾個境界稍遜的護衛時便四散而逃,隻除了長青依然自顧自喝茶。
林甫抱著麵無人色的婢女襲兒,出於恐懼與憤怒,他的一張清秀的臉龐此時十分擰巴。
單豫見那個婦人似乎又開始犯病,小心走至林甫身側輕聲道
“少爺,此地不宜久留。”
林甫點了點頭,顫巍巍地扶起婢女襲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