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 牧野仙蹤 3
方國渙自偶遇袁靈之後,一路上每自感慨不已,讚歎世間竟有這等神仙氣質般的奇人。這日走得晚了,見前方夜暮中掩映著一座村莊,便尋至一家較大的宅院門前,輕扣了幾聲門,不多時,門一開,探出一人問道“這麽晚了,什麽事?”方國渙一拱手道“行路之人,走得晚些,還望主人家行個方便,容在下借宿一夜。”那人上下打量了方國渙一遍,“哦”了聲道“這位公子稍等,待我稟告一聲徐管家。”說完,掩上門去了。
時間不大,院門大開,先前那人陪了一位老者出了來。那老者望了方國渙一眼,道“可是這位公子要借宿嗎?”
方國渙忙施了一禮道“正是在下,還請老人家行個方便。”那老者見方國渙風塵仆仆,舉止文雅,無那惡人之相,便點了一下頭道“既如此,公子住下就是。”隨後對先前那人道“劉庫,帶這位公子去客房歇了。”說完,自家轉身去了。
那劉庫道“徐管家既然應了,公子且隨我來。”引了方國渙進了院門,繞過一麵屏風牆,轉至宅中的另一套小院子裏,進了一間廂房內,劉庫便對方國渙道“這位公子先歇了,小人一會把茶飯送來。”說完,轉身去了。
方國渙見此房間倒潔淨,牆上掛了幾幅尋常字畫,增添了幾絲雅氣,看得出主人家也自有些斯文的意思。方國渙把包裹於床頭放了,見牆角的銅盆內有淨水,過去把手臉洗了。這時門一開,劉庫端了幾樣菜飯進來,還提了一壺茶,於桌上擺了,道“公子請用吧,缺什麽喊小人一聲便是。”方國渙見這仆人待客熱情客氣,便與了劉庫二兩銀子道“還請這位大哥替我與主人家謝過了,幾兩銀子權作茶飯之資。剩下的與了你便是。明日清晨,還望早早喚了我趕路。”劉庫見方國渙出手大方,接過銀子,滿心歡喜地謝過去了。
用過茶飯,方國渙於床上合衣而臥,長籲了一口氣,心中道“過了這許多日,堂的連姐姐與羅坤賢弟他們,對我不辭而別,也許還在責怪吧,唉!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又想起獨石口關外天元血戰,搖搖頭,歎然一聲,心中自有些後怕。閉目靜躺了一會,想起似緣而遇的袁靈,方國渙自是感慨道“此人境界高深,不可捉摸,似通萬物理,看來這天下間奇人異士多的很。”
也不知什麽時候,方國渙不知不覺地睡去了。忽然間,一聲震耳的雷響把方國渙驚醒,起身看時,室內漆黑一片,自感有幾絲涼意,窗外已是下起了大雨。方國渙忙起身在黑暗中摸索著把窗子關了,搖搖頭道“這雨下得好大,恐一時停不了,不知明日不否能上路?”複回床上躺了,靜靜地聽著雨聲,心懷憂慮,又慢慢地睡去了。
第二天一早,方國渙醒來時,見那雨下得越發的大了,所謂開門雨閉門停,今日顯是走不得了。這時,劉庫從簷下端著一份茶點走來,進了室內見方國渙已經起床,便笑道“天下雨留客,公子今日走不上了,明日再走吧。”
方國渙搖頭歎道“也隻好如此了,再打擾貴府一日吧。”劉庫道“公子不要客氣,徐管家吩咐過了,公子再住一宿便是,誰也不能頂著大雨趕路。”方國渙用過茶點,在房中閑著無聊,便取出羅漢棋子,自家對弈起來。布了六七子,自然而然又想起了國手太監李無三鬼棋殺人事,一想起那種鬼棋邪術,方國渙心中更是茫然。
這場大雨果然下了整天,傍晚時分,才慢慢止住。方國渙嫌屋中太悶,索性走出房間,到室外呼吸些新鮮空氣。大雨過後,萬物刷新,令人感到清爽暢然。方國渙慢步閑走,繞過一道月亮門,來到另一外院落中,見有婦人出入,知是內宅,不便遊賞,連忙退出,轉身向前院而來。行至一處房間時,聽見裏麵有人說話,從窗外內望,見是一所書房,徐管家正指使兩名仆人打掃整理房間,室內四壁皆書,顯是主人家的書房。
方國渙心中驚訝道“此鄉村偏僻,卻有如此讀書之人,其家主人,不是一位隱士,便是一位高賢。”
這時,徐管家見方國渙立於窗外,便迎出來道“這場大雨倒把公子留下了。”方國渙忙施禮道“見過老人家,雨後無事出來走走,看來還要再住一晚了。”
徐管家抬頭望了望陰鬱的天空,搖頭道“這個季節,天公無常,還是有幾日雨要下的。”方國渙聞之,憂慮道“這如何是好!如此滯留下去怎成?”徐管家笑道“老天留客,也由不得公子,乃是無法子的事。”
方國渙抬頭望了望天空,道“希望這雨不要再下了才好。”剛說完,豆粒大的雨點劈裏啪啦的又落了下來,方國渙叫聲“苦也!”忙於簷下避了。徐管家道“公子且到書房內避一避吧,免得雨水打濕了衣衫。”方國渙忙道“謝過老人家,我一個外人,不方便進入主人家的書房,候一候,待雨小些,回房間就是了。”
那徐管家聞之,暗暗點頭,自上前拉了方國渙於室內避了,道“小公子好知禮,主人不在,不妨事的。”方國渙隻得謝過,自在門旁站了。徐管家笑道“你這過路的小客人,還不知姓氏名誰?”方國渙忙道“失禮!失禮!在下方國渙,這兩日還要打擾貴府,麻煩老人家的。”徐管家笑道“老夫徐境,叫我徐管家就是了。方公子斯文得很,與其他年輕人不同的。”方國渙道“徐管家過獎了。”
方國渙隨後巡視了一遍滿室的書櫥,不由讚歎道“這許多書卷,看來貴府主人定是一位大儒了。”徐境道“我家主人姓齊,名顯州,早年也是中過舉的,喜博群書,先祖曾任本朝嶺南指揮使的。”
方國渙驚訝道“貴府主人原來是名門之後。”徐境道“主人性情喜靜厭煩,不願出仕,否則也必做到大官的。”方國渙聞之,敬佩道“貴府主人原來是一位世外的高人。”徐境道“主人居此多年,不問世事,但交遊一些賢人隱士而已。”
方國渙與徐境談論了一會,見門外雨勢小了些,便向徐境別道“不打攪徐管家了。”言畢,轉身欲走。
徐境遲疑了一下,忽喚住方國渙道“方公子請留步。”方國渙聞之,停下道“不知徐官家有何事吩咐?”徐境道“時逢雨季,一下起來不是三兩日能放晴的,方公子安心住了便是,待天氣好轉了再走不遲。老夫見公子年輕有為,知書達禮,不忍你自家空呆這幾日而耗了光陰,主人書房內書目甚豐,方公子不妨揀幾本讀讀,長些學識也是好的。”
方國渙聞之,大為感激,拱手謝道“承蒙徐管家一片好意,在下感激不盡,不過……”徐境笑道“方公子放心便是,我家主人對讀書人喜得很,也常常借書與人讀的,老夫也非那般死板之輩。隻要公子愛護些書卷,不弄破損了,閑讀幾日,不妨事的,不知方公子平日裏都讀些什麽書?”
方國渙見徐境乃是一番好心誠意,不忍拂了他的願,便道“承蒙徐管家厚愛,就煩請借閱兩卷老莊易理之類的書吧。”徐境聞之一怔,繼而笑道“方公子年紀輕輕,怎麽讀這種不實際的書?不過年輕人明些事理也是好的。”便叫仆人找出了《道德經》、《易經》兩書,方國渙雙手接過,謝了徐境,自回房間了。
第二天,這雨果然便連上了,下得愈發大起來,天地萬物都罩在了這片水氣當中。方國渙見了,也自無可奈何。自與那位有些神秘感的袁靈在牧野相識之後,方國渙每有“悟道”之心,所以向徐境借了闡理明道的經書,索性研讀起來。但是方國渙訓詁釋文的方麵差些,加上《道德經》、《易經》二書經文晦澀難懂,讀起來不甚明了,於是搖頭沉吟道“道理、道理,大道之理!得道才能明理,知理方能悟道,或許便是這個道理了。”忽而自家啞然失笑,道“什麽亂七八糟的,看來這神仙之道,不是能從書上學來的。”隨手把二經書丟在一邊,不再理會,持了羅漢子自家對局起來。
過了五六日,這雨非但未停,反而更加大了起來,方國渙知道一時間走不了,便耐著性子住了下來。又與了徐境五兩銀子,以代茶飯之資,徐境倒也沒有推卻,自是收下了,每日的飯菜自然又改善了些。
大雨一連下了十餘日,到了這天晌午,才完全停了下來,顯是天水漏盡了,出現了盼望已久的陽光。方國渙自是鬆了一口氣,知道明日可以動身了,便拾了《道德經》、《易經》兩部經書來到了書房,徐境不在,便還給了一名清潔房間的仆人。
回來時,路過一處矮牆,方國渙偶一抬頭,見矮牆裏麵的一處房簷下,站著一位神態清雅的中年儒士,麵呈憂慮的望著天空。此人無意中一回頭,正好與方國渙目光相遇,方國渙不知對方是何人,但以禮貌性的點了一下頭。那人也自點頭示意,報以友好的微微一笑,方國渙回以一笑,便轉身回到了房間。
劉庫這時送來飯菜,正於桌上擺放,見方國渙回了來,便道“這雨下了十多天,今日終於放晴了。”方國渙道“是啊!看來明日我也要動身了,擾了貴府多日,心中委實不安。”
劉庫笑道“恐怕公子近幾日內還是走不成的。”方國渙一怔道“如何走不得?”劉庫道“這些日子雨下得太大,村口的道路被山水衝斷了數條大溝,沒有三四日是修不好的,已困住了很多進出的人。剛才我還去看了,這場雨水來勢迅猛,衝淹了很多戶低窪處的住家。”方國渙聞之,大急道“這如何是好?”
劉庫道“公子不妨再多住幾日,待道路修好了,再走不遲。徐管家吩咐小人告之公子一聲,不要心急,安心住下便是。”方國渙無可奈何的歎然一聲道“多多謝過各位,也隻能再候幾日了。”
方國渙用過茶飯,便出了齊宅到村口望了望,果見村內通外的道路被山上下來的水衝斷了數處深溝,水流湍急,又不斷衝刷毀壞之處,幾十名村民正在擔土抬木阻修。方國渙見之,搖搖頭,踱步而回。
方國渙回到房間內,欲尋《易經》再讀,忽想起已送還了回去,索性取了羅漢子,在絹布繪製的棋盤上擺列了一組孫奇布過的孫子兵法圖式,稍加變化,使得陣形又複雜了些。昔日獨石口關外天元一戰,孫奇把那部《孫子兵陣棋解》中的兵陣,在天元棋陣中幾乎都擺布了出來,方國渙在指揮全局與女真大軍激戰時,無意中把那些兵陣的陣形及其變化竟然都記住了,閑時以棋子擺布一陣,隨意變化,自是歎服孫武創此棋上兵陣之妙。
這時,門外一個聲音道“方公子在嗎?”門一開,徐境走了進來。這十餘日,方國渙的房間內,除了劉庫每日三餐送以茶飯外,倒無別人來過。方國渙見是徐境,忙起身相迎。徐境一進來便道“老天終於放晴了,不過通外的道路被山水衝毀了,公子還需再住幾日。”
方國渙道“在下也剛剛知曉,也隻好再擾貴府幾日了。”徐境道“方公子不要客氣,你自家誤了行程,也是急的……”徐境忽然看見了桌上方國渙剛剛擺布的棋陣,不由驚異道“怎麽?方公子也是懂棋的?”方國渙道“適才閑著無事,自家擺來取樂罷了。”徐境此時臉上忽呈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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