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5章

  見霍玄進來,正在清算賬目的歸弦急忙起身。


  霍玄抬了下手,道:「不必多禮。你身上的傷還未好,理應在明定城休養,只是這些賬目一直由你來做,一時之間無法交給別人。」


  「屬下的傷已經不礙事了,多謝將軍。」歸弦坐下來,「假的賬目已經做得差不多了,還有些詳細的地方,需要等到了滄芮州根據實際情況再添加。」


  霍玄點了下頭,翻看著攤開在桌子上的兩份賬本。一本真的,一本是要呈上去的。這些年,沒有戰事的時候,霍玄借口遠離老太太的嘮叨向聖上請一些閑差。可霍家老太太雖然嘴巴不饒人,卻是最心疼霍玄的,哪裡會真的逼霍玄。定元帝考慮霍玄這十幾年在戰場上九死一生,也很願意

  將一些肥差交給霍玄拉攏人心。可是定元帝怎麼也想不到這正好給了霍玄明目張胆搬空國庫的機會。


  就連霍玄剛剛答應給李大人的那十萬兩,也不過是在這次修建行宮的經費中劃出的一筆罷了。


  歸刀匆匆歸來,稟告:「將軍,災情一事已暗中傳給景騰王。」


  霍玄將賬本放下,問:「景騰王可起疑?」


  「依屬下之見,景騰王只會認為是李大人傳的消息,斷然不會懷疑到將軍身上。」


  十二年。


  如今朝中遍布霍玄心腹,無論文官還是武將。他明面上手握盛國大部分兵權,而暗地裡他還有很多外人不知的兵馬。征戰時的收繳,和辦差事時動的手腳,如今國庫中的錢銀正如流水一般流進他掌中。


  似乎,只差一個契機了。


  霍玄無意於這個江山,可他無法原諒那個口口聲聲說著待他如子的人,在他出生入死為他打江山的時候,害死他的妻女。無數次,霍玄看著定元帝和氣的笑容,想要伸手捏碎他的脖子。可是霍玄不能,他只能恭敬稱臣。盛令瀾的死讓霍玄所有的年少輕狂一併死去,他要熄掉所有失手的可能,他要護住身後的親人。他還嫌只


  是殺了定元帝不夠抵消這份仇恨。


  他一定要把定元帝從龍椅上拉下來,毀掉他所有在意的一切,踩他入泥,剝其皮抽其筋剁其骨,讓他體會何為生不如死。


  「什麼人!」歸刀冷喝一聲。


  一支箭射入房中。


  歸刀越出窗戶追去,歸弦將綁在箭上的布解下來。


  「想要救你女兒,沾橋山一見。」歸弦愣了一下,「什麼女兒?」


  霍玄猛地抬頭,他轉身疾步走向肖折釉的房間。遠遠的,他就看見肖折釉房間的門開著。絳葡兒和綠果兒昏倒在地上,肖折釉不見蹤影。


  「原來是表姑娘!」跟過來的歸弦變了臉色。


  霍玄抬手,從歸弦手裡接過綁在箭上的布。這布條是從肖折釉的裙子上撕下來的。霍玄慢慢眯起眼睛,他好像又看見肖折釉站在他身前仰著頭對他講大道理的樣子。


  「知道沾橋山是什麼地方嗎?」霍玄問。


  歸弦想了一下,皺著眉說:「據屬下所知,沾橋山是一個土匪窩。」


  霍玄闔著眼,沉聲道:「去查沾橋山裡的土匪和袁金龍的關係。」


  歸弦立刻明白了霍玄的意思,道:「屬下這就去辦!」


  肖折釉被馬顛地五臟六腑都要碎了,她抓著馬背上的鬃毛以防跌下去。在她身後的女人揮著鞭子打在馬肚子上,將馬跑得飛快。


  到了沾橋山,袁蘭五跳下馬背,又把肖折釉拉下來。腳下的地面是黃泥地兒,鋪著大大小小的石子兒。肖折釉腳步不穩,勉強站住,隔著薄薄的一層繡花鞋鞋底,她還是覺得腳心被硌得生疼。


  「大當家的回來了!」十多個土匪跳下來,打量著肖折釉。天氣還算炎熱,這些土匪穿衣服也沒什麼講究,不少坦胸露乳的。


  肖折釉低著頭,不願多看。


  「呦呦呦,這個是霍玄那個煞神的閨女還是小妾啊?媽呀,和咱們山裡的姑娘就是不一樣!」一個土匪好奇地跳過去,彎著腰去看肖折釉的臉。


  袁蘭五朝他的肚子踢了一腳,罵道:「李狗蛋,都他媽什麼時候了,對著個半大孩子還能起色心!姑奶奶我一刀劈了你!」


  她又將手裡的馬鞭扔給手下,厲聲說:「今晚是要干大事的!等霍狗上了山,兄弟們一起上,把他給剁了!誰要是出一點差錯,別怪姑奶奶翻臉不認人,把他做成肉包子丟下山喂狗。」


  李狗蛋笑嘻嘻地說:「既然都做成肉包子了那就大伙兒分了吃唄,幹嘛便宜山下的野狗啊!」


  「還貧嘴!」袁蘭五又朝他的肚子踢了一腳。


  「霍狗隨時都能上山來,都去準備著!」


  袁蘭五拉著肖折釉一直往山寨最深處走去,她將肖折釉拉到山寨最高處的一處房子外,把肖折釉推到一個梯子邊兒。


  「上屋頂!」


  肖折釉看了眼傾斜的屋頂,提著裙子爬上梯子。屋頂上的瓦片不穩,踩在上面發出一陣陣的細微的聲響來,引得肖折釉一動不敢亂動,心驚膽戰的。


  袁蘭五跟著爬上屋頂。


  「小姑娘,別怪姑奶奶我心狠。誰讓你跟霍狗扯上關係了。」袁蘭五一邊說著,一邊用麻繩把肖折釉的雙手交疊綁起來。


  當袁蘭五要綁肖折釉的腳腕時,肖折釉說:「可是去那邊一點點嗎,那邊平一點,要不然我怕等不到霍將軍過來,我就掉下去摔死了。」袁蘭五愣了一下,這才去看肖折釉的臉色。天色太黑,她一直都沒有注意肖折釉的表情,原以為這麼嬌滴滴的小姑娘突然被綁到土匪窩怎麼也要嚇死。卻不想肖折釉除了臉色有點蒼白,眼睛里宛若靜潭一

  樣平靜,一點畏懼的意思都沒有。


  肖折釉略微蒼白的臉色並不是嚇的,而是之前在馬背上顛的。


  「嘿,你就不怕?不怕霍狗不來救你?就算他來了,沒把你救出去,那你咋辦?」袁蘭五好奇地問。


  「那也總不能自亂陣腳,沒被害死,先被嚇死。」肖折釉回過頭看了看屋脊的位置,小心翼翼地向後挪了幾步,坐下來。


  她問:「我坐在這裡行吧?」


  袁蘭五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她反應過來,自己似乎不應該對人質這麼言聽計從?她咒罵了一句,蹲在一旁把肖折釉的腳腕綁起來。「小姑娘,我沒想害你。等霍狗死了……」袁蘭五頓了一下,沒有把接下來的話說出來。其實她心裡很沒譜。雖然一口一個「霍狗」地喊,可她還是沒有信心真的能在今天殺了霍玄給她父親報仇。說不定死的會


  是她。


  「安生在這裡待著吧,祈禱霍狗真的能來救你。」袁蘭五站起來,看了肖折釉一眼才離開。


  其實肖折釉不是不怕的,而是她自小就學會了偽裝,在人前總要泰然自若些,才不失了身份。肖折釉仰著頭,望著漫天的繁星,忽然想到今日的場景有些熟悉。當年宮亂中,她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可就算是死也要有身為公主的體面,她穿著最雍容氣派宮裝,端端正正地坐在浮梨宮中,縱使是屍體覆地、哭嚎不斷,也不能讓她露出膽怯來。她所有的膽怯畏懼只能


  藏起來,只能她自己知道。


  她以為她會死的,直到霍玄握著鳴鴻刀走到她面前。


  肖折釉忽然發現兜兜轉轉兩輩子,她今日還要等著霍玄來救她。


  他會來,肖折釉知道。就是知道。


  不久后,肖折釉隱約聽見有些打鬥的聲音。她偏著頭仔細去聽,卻又聽不清什麼了。又過了一會兒,身後的梯子忽然傳來聲音。


  「霍……」肖折釉欣喜地回過頭去,就看見李狗蛋爬上了屋頂。


  李狗蛋舔了下嘴角,上上下下打量著肖折釉,是年紀太小了,根本就沒怎麼發育。可是自從袁蘭五佔了這山頭,他都已經三年沒碰過女人了……


  「小姑娘,你是霍玄那賊的什麼人?閨女?還是小妾?」李狗蛋在肖折釉面前蹲下來。


  肖折釉抿著唇,沒吱聲。李狗蛋又向前挪了兩步,笑嘻嘻地說:「不管怎麼說你都在土匪窩待了一宿。這……一宿是待,一輩子也是待。不如以後就留在俺們沾橋山罷?放心,以後我護著你!保准別人不能欺負了你,讓你吃香的喝


  辣的!」


  肖折釉還是緊抿著唇不回話。


  屋頂上忽然有一個很小的黑影一閃而過,李狗蛋急忙一抓,他嘿嘿一笑,拽著耗子的尾巴遞到肖折釉面前,笑嘻嘻地說:「可愛不?哈哈哈……」


  肖折釉看著眼前的耗子只覺得毛骨悚然。


  「咱們也不管什麼狗屁計劃了,現在就下山吧!快!快說你同意,你要是不同意,我就可把這小東西塞進你衣服里陪你玩嘍!」李狗蛋半是開玩笑半是威脅。


  他覺得肖折釉這麼小的一個小姑娘一定膽子小,故意這麼嚇嚇她。雖然他的確是起了色心,可是看著眼前小不點的小姑娘,他下不去口啊!他是打算先把小姑娘騙下山,養兩年,都長大了再開葷。


  可是李狗蛋拎著耗子在肖折釉面前晃了半天,也沒看見肖折釉求饒,連眼淚兒都沒掉一顆。李狗蛋奇了怪了,問:「你真不怕這玩意兒?」


  他將耗子又往前遞了遞,差點貼著肖折釉的臉。


  肖折釉微微向後仰著身子,可是那隻耗子也跟著逐漸靠近。小耗子拚命掙扎的爪子幾乎抓到肖折釉的臉。


  肖折釉的手腕被粗粗的麻繩捆綁著,她兩手相握,緊緊攥著。她挺直的脊背不停有冷汗沁出,可是她的眼睛仍舊沉如清潭,不露一絲怯意。


  李狗蛋愁了,他不耐煩地問:「你他媽是啞巴嗎!能不能說句話!媽的,再不說話,我把這耗子塞你嘴裡!我……啊——」


  李狗蛋尖聲驚叫了一聲,一柄刀砍在他的後背上,頓時血流如注。他的身子朝後栽去,沿著傾斜的屋頂落下去。李狗蛋手裡抓著的那隻耗子跳到肖折釉的腿上,又「噌」地一聲跑開,不見蹤影。


  霍玄一個躍步躍上屋頂,他將肖折釉拉起來,低著頭,去解綁在她手腕上的麻繩。


  粗粗的麻繩落在地上,肖折釉雙手沒了束縛,她指尖顫了顫,一下子抱住霍玄的腰,將臉埋在他的胸口,哽聲顫音地問:「你怎麼才來……」


  霍玄整個身體不由繃緊。聽著懷裡低低的啜涕聲,霍玄過了很久以後才動作僵硬地抬起手,像哄孩子一樣一下一下拍著肖折釉瘦弱的脊背,他努力將聲音壓到最輕地哄:「不怕,別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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