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6章

  肖折釉屈膝坐在浴桶里,她將棉帕折好浸濕覆在膝蓋上,帕子上慢慢有血跡暈開。直到將身上的各種痕迹都處理掉了,肖折釉閉上眼睛倚靠在浴桶邊兒,她需要讓自己冷靜下來。


  雖然她一直都是冷靜的。


  肖折釉想到了陶陶,若這件事情爆出來,陶陶必然不能再記在霍玄名下。肖折釉很清楚,陶陶是或不是霍玄的嗣子,他將來的人生會是天與地的差別。


  他們已經在霍府住了五年多,事到如今,肖折釉不想因為她的緣故斷了陶陶的前程。


  更重要的是,肖折釉根本無法再面對霍玄。她也完全不想用這件事情當做籌碼來嫁給霍玄,她還不肖如此。


  心裡有了決定,心裡彷如沒有之前那麼沉甸甸的了。天亮的時候,肖折釉才從快要涼了的水裡出來,換上乾淨衣服,然後讓綠果兒將煙升喊過來。肖折釉把綠果兒和絳葡兒支開以後,才將衣服交給煙升。霍玄的衣服包著她被撕壞的衣服,還有剛剛處理傷口

  時染了血的帕子。


  「幫我把這些東西燒了處理掉。」肖折釉說。


  「表姑娘,這是……」煙升有些疑惑,又有些猶豫。


  肖折釉笑了一下,說:「我自然不會難為你。你就當做是……將軍的吩咐吧。」


  煙升抬頭看了肖折釉一眼,這才將東西收了,道:「我會給處理好的。」


  煙升匆匆離開以後,綠果兒進了屋,看了眼肖折釉有些蒼白的臉色,小聲說:「表姑娘,折漆姑娘出了點事兒。」


  「漆漆又怎麼了?」肖折釉皺了下眉。


  「昨天傍晚的時候折漆姑娘和府里的三姑娘打架,被罰跪在祠堂,已經跪了一夜。本來您回來的時候就想告訴您,可是您臉色那麼差,又直接要去洗澡。所以才拖到現在才說……」


  「又打架了?」肖折釉本來心情就不好,聽了綠果兒的話,有些惱怒地拍了下桌子。


  綠果兒和絳葡兒對視一眼,都看出來肖折釉的情緒很不好。兩個小丫鬟使了個眼色,誰都沒敢吭聲,齊齊低著頭。


  肖折釉緩了一會兒,才問:「又因為什麼事情?」「是因為表少爺在書院的時候參與了詩詞的小比試奪得頭籌,贏回來一對鐲子。表少爺讓筆尖兒跑回來送給您和折漆姑娘。可是東西還沒到折漆姑娘手裡,就被魯家表姑娘的哈巴狗搶走叼著玩了,然後折漆


  姑娘跑過去要鐲子。三姑娘不肯還,說是不過是成色下等的一對鐲子不如拿給狗兒玩。後來起了爭執,折漆姑娘先動了手,先打了魯家表姑娘,又把三姑娘騎在身下打臉……」


  「最後恰巧被老太太看見,被老太太罰去在祠堂跪著,也沒說跪多久……」


  肖折釉聽完長長嘆了口氣,去了祠堂。


  漆漆根本沒跪著,她懶洋洋坐在蒲團上,聽見腳步聲,才重新端端正正地跪好。最後見是肖折釉,漆漆又鬆散下來,懶趴趴坐下。


  肖折釉走到她面前,問:「漆漆,你已經十三了,不再是當初剛來時的七八歲了。能不能不要再這麼莽撞?能不能懂點規矩!」


  漆漆皺了下眉,沒說話。


  「我跟你說話呢!」肖折釉加重了語氣。漆漆不高興地抬頭看她,說:「規矩?規矩是什麼?你倒是懂規矩識大體!可是霍家上上下下有誰把你當主子了嗎?那些人因為你的懂規矩高看你一眼了嗎?泥地里出來的就是泥地里出來的,再怎麼懂規矩


  還不是照樣被人欺負!」


  肖折釉一滯,問:「那你現在這樣被罰滿意了?是被別人高看了還是沒被別人欺負?」


  漆漆從袖子里掏出那對鐲子,揚著下巴挑釁似地瞪著肖折釉:「可是我搶回來了!」


  「你愛要不要!」漆漆把兩個鐲子中的一個使勁兒套在手腕上,然後把另外一個鐲子扔給肖折釉。肖折釉根本來不及接住,鐲子落在地上,碎成了兩半。


  漆漆看了眼地上摔碎的鐲子,「哼」了一聲轉過頭去。


  肖折釉立在原地好一會兒,才壓住心裡的火氣。她蹲下來,將摔壞的鐲子撿起來,又用帕子仔細包好。


  漆漆忽然站了起來,從肖折釉手裡把摔壞的鐲子搶回來,塞進自己袖子里。她也不說話,抿著嘴跪在一大堆牌位前。


  姐妹兩個都有些生氣,誰也不想理誰。


  肖折釉也轉過身,不去看漆漆,她的目光不由落在眼前擺了幾排的霍家先輩的牌位上。肖折釉前世剛嫁進霍家的時候曾來過這裡一次,肖折釉往前走了兩步,忽然發現了自己的牌位。


  猛地看見自己的牌位,肖折釉還有點不適應。


  不過她很快釋然,她的牌位自然會擺在這裡。肖折釉的目光很快被另外一個牌位吸引,在盛令瀾的牌位旁邊擺了一個略小的牌位。


  ——愛女霍瀾之位。


  「霍瀾……」


  肖折釉慢慢抬手,雙手相疊捂住自己的嘴,眼裡有淚漸次氤氳。


  原來是個女兒……


  大姑娘霍明月,三姑娘霍文慧,四姑娘霍明珂……


  肖折釉也曾疑惑過霍家為何缺了個二姑娘,她原以為是在她來霍府之前那位二姑娘沒的。原來……霍瀾才是府里的二姑娘。


  早夭的女兒居然被霍玄破例記在了宗譜上?


  肖折釉抬手輕輕摸著女兒的牌位,用指尖沿著她的名字反反覆復地摩挲。眼淚卻早已溢出,帶出無盡的心酸和苦楚。


  十四年前,她臨死之前不知道當初的那個孩子是男是女。


  十四年後,她更沒有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見到女兒的牌位。


  肖折釉重新回到漆漆身邊,在漆漆身邊的蒲團上跪下,雙手合十,緩緩閉上眼睛,輕聲念著佛經。


  「你、你怎麼哭了?」漆漆嘟囔一句,「我不該跟你吵架行了吧?你別哭啊!」


  肖折釉沒有回話,只是一直虔誠誦讀,任由眼淚不斷從眼角流出。


  漆漆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去摸肖折釉的額頭,說:「你發燒了!回去行不行!」


  聽見身後的腳步聲,漆漆急忙重新跪好。她回頭,看見來人居然是霍玄,嚇得臉色白了一層。


  「將、將軍……」


  「你先回去。」霍玄道。


  「啊?我?」漆漆不可思議地問,「我不用跪了?」


  霍玄點頭。


  漆漆急忙站起來,順手去拉肖折釉。她又想起霍玄的話,好像是讓她一個人先走的意思?她又看了一眼肖折釉,才急忙小跑著逃出祠堂。


  霍玄立在肖折釉身後,看著她嬌小的身子卻跪得挺拔。他默默聽著她低聲誦讀佛經,也不打擾。


  肖折釉直到將佛經念完才停下。她垂了一下眼睛,用帕子將臉上所有的淚都擦了,然後才站起來轉身看向身後的霍玄。


  「等一下。」霍玄轉身走向祠堂西北角的一個大箱子。他將大箱子上沉重的鎖打開,放在箱子里的是一把刀。


  肖折釉認識那把刀——鳴鴻刀。


  今生重逢時,肖折釉曾疑惑過霍玄曾經永遠不離身的鳴鴻刀去了哪裡,原來竟是被封在霍家的祠堂里。


  霍玄走向肖折釉,他拉起她的手腕,將刀遞到她手裡。


  然後他一掀衣擺,在肖折釉身前跪下。


  「從今日起,我霍玄的命就是你的。只因死仇未報,但求一年時間。待手刃仇人之後,以命相賠。」霍玄頓了一下,「如果你不同意,也可以現在取我性命。」


  肖折釉鬆了手,鳴鴻刀落在地上。


  肖折釉向後退了一步,看著霍玄,說:「將軍不必如此,將軍既然中了毒。那您也是受害者。肖折釉雖為女子,但絕不會因為自己眼下勢弱,就將所有責任推到您身上。」「再言,將軍也並沒有強迫我。當時我是可以躲開的……」肖折釉努力笑了一下,只是這笑容著實不太好看,「為父兄報仇之恩,千金之恩,救下嫂子和侄兒性命的恩情,還有這五年的照拂。將軍對肖家的恩

  情,折釉還不完。昨天晚上……是心甘情願的。」


  霍玄凝眸望著肖折釉,他看著她臉上的笑容,無法想法一個小姑娘在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之後是怎麼做到淡然說出「您也是受害者」這樣的話。


  心裡是崩塌一樣的痛。


  霍玄站起來,艱難走到肖折釉面前,他望著她盈滿淚水卻還要笑的眼睛,問:「那你可願意嫁給我?」


  他喉間哽了一下,低聲說:「我比你大了十七歲,等你長大我已經老了。而且……我現在做的事情很危險,可能隨時有性命之憂。」


  肖折釉忽然笑了,她仰著頭望著身前的霍玄,堅定地說:「我不願意。」


  「將軍可知道當年在沾橋山,折釉便對將軍多了些別的感情?」


  霍玄眼中閃過一抹異色,驚訝地看著肖折釉。那些細微的片段慢慢浮現眼前。「將軍,折釉雖然身份低微,可也有自己的原則。將軍心中裝了一個人,這個人佔據了將軍整顆心。將軍心裡裝不下我,而我也不會嫁給一個心裡裝著別人的丈夫。」肖折釉釋然地笑,「倘若將軍真的覺得於我有愧。折釉但求將軍允我搬出霍府。並且在三奶奶開口將我嫁給魯平賢時,幫忙推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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