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7章礦工
過了幾天熟悉了情況,再往後,常遼就隻是每天起個大早去井口轉一圈,數一下當天下井工人的數量,隻要知道當天多少人下井,那麽當天大概的產量他心裏也就有譜了。然後就到附近山上去爬山,或者山腳下小河裏釣魚。晚上回到三中隊,找負責記賬的人要來當天的數據,看看和自己早上預估的出入不大就記錄下來。然後就是跟一宿舍的幾個人胡吃海喝,喝到暈暈乎乎的倒頭就睡。因為他在這兒的緣由,陳家明也找到了公款吃喝的正當理由,每天都讓煤車駕駛員帶雞鴨魚肉回來。
山中歲月容易過,一轉眼一個來月就過去了,到了8月8號。每個月8號是大信證券發工資的日子,周末、節假日順延。常遼等幾人是7月1號入的職,7月份發工資跟他們沒什麽關係,這次才是他們第一次領工資。最近幾天家裏老媽又打了好幾次電話來,就是叮囑他拿到工資就趕緊給家裏寄錢,所以他盼這天已經盼了好久。
不過剛到廠部的時候他就和鍾晴一起去看過,廠部因為沒有自動取款機,沒法給家裏寄錢,所以必須得去最近的渾源縣城或者大同市裏。不管去哪裏,當天都沒法往返,從三中隊去到廠部就得兩個多鍾頭,從廠部去渾源縣城又得兩個多鍾頭,去大同市裏的話更是要四個小時,這還隻是純粹行車時間,再算上等車、換車的時間,不管去縣城還是市裏,來回一趟光路上都至少得十個小時以上。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頭天晚上先到廠部,第二天直接從廠部去縣城或者市裏。
下午三點多,常遼在煤台下搭上了一輛運煤車,這車不進廠部,而是要把礦工們背出來的煤直接運到一個火車站,煤炭在那裏用火車轉運到秦皇島,再換船出海東渡日本,不過中途要經過廠部附近的一條公路,常遼可以在公路邊下車,走過去到廠部也就十來分鍾。半路上他先給沈五一打了個電話約他一起回廠部,沈五一現在也是獨自一人在三大隊的三中隊,他說工作太忙回不了。隨後常遼又給鍾晴打了個電話,告訴她自己今天回廠部,鍾晴就約他到菜市場一家飯館下館子吃晚飯,叫上嚴子琳一起。
五點半,常遼搭車到了廠部附近,在公路邊下車後就直接去了那個菜市場,給鍾晴發了條短信,又在菜市場門口等到將近六點鍾,才看到鍾晴和嚴子琳姍姍來遲。一見麵鍾晴就笑道:“常師弟,一個月不見,你怎麽又黑又瘦了。”
常遼苦笑道:“命苦比不了你們啊,我呆的那個地方太艱苦了。”
鍾晴哈哈笑道:“你上次在電話裏跟我說四大隊三中隊的情況,本來我還有點不信真會有那麽差的條件,看到你
現在這個樣子我有點信了。”
“什麽叫有點信啊,我和你說的都已經是收著說了,實際情況比我跟你說的還要慘。你們可以找個周末搭上運煤車去考察考察,一定酒肉款待,我在那地方說話挺管用,基本上是說一不二,哈哈。”
嚴子琳笑問道:“常遼,你那地方到底有多慘啊?我就是聽鍾晴跟我說過一下,說是你跟另外八個礦工住一個宿舍,都睡土炕。”
“唉,大美女,一言難盡呐,當初豬哥說的要和礦工同吃同住,對你們來說就是嚇唬你們的,對我已經變成現實快一個月了。”常遼苦苦一笑:“師姐你說的哪家飯館,趕緊領路,我餓了,咱們先找到地方吃上東西,我再跟大美女好好侃侃我那地方究竟有多慘。”
三人說笑著就來到菜市場裏一家飯館坐下,等上菜的功夫,常遼就跟嚴子琳講起了三中隊的苦寒,聽常遼說完,嚴子琳笑道:“你那裏還有河可以釣魚啊,在河邊樹蔭下一躺一天,簡直羨慕死我了,我太想過這種逍遙日子了,可惜我是女的,不然我就跟你換換。鍾晴我們倆成天都在辦公室裏呆著,做不完的文件,我都快忘了小河是什麽樣了。”
鍾晴微微皺著眉頭說:“常遼,說起你們那個礦井來,我早就想問你了,擺明的黒井,而且聽你說好像還使用童工,這樣的井咱們還要幫它運作上市,這是助紂為虐啊,你不是跟著張總嗎,難道他就沒點什麽意見,聽之任之?他可是從英國回來,見識過發達國家社會文明的人啊。”
常遼一斂笑容,輕輕歎了一口氣:“唉,師姐,一開始剛到那兒的時候,我也覺著這樣的礦井根本就不應該存在,幫這樣的礦井上市有問題,就像你說的,有點助紂為虐的味道。但是這段時間我天天在那兒,也經常和礦工打交道,看到、聽到不少他們的事情,我的想法也有點改變了。你不明白這口井對那些礦工意味著什麽,在咱們眼裏看來,那些礦工好像是被這口井剝削,如果把這口井關了,就等於是解放了他們,對吧?”
鍾晴看著常遼反問道:“難道不是?”
常遼輕輕搖著頭說道:“道理上好像是這麽回事,但又好像不是,一時之間我也講不明白,我就跟你說幾個我親眼所見、親耳所聞的事情吧。我剛到三中隊的第一天,第一次去那口井的時候,碰上第一個從裏頭背著煤出來的礦工叫孫老旺,一個已經六十幾歲的小老頭。當時他剛到井口要出來,我看他很吃力,就伸手想拉他一把,可他大概是被我冷不丁的把手伸到麵前嚇到了,沒站穩摔了一跤,背簍裏的煤就灑了一些,最多也就是灑了20來斤不會
超過30斤,他們背煤一斤有2分錢,按最多30斤算,他也就是損失了6毛錢,你知道他當時是什麽表現嗎?他坐在那兒就嚎啕大哭起來了,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啊,就為了6毛錢的損失,當眾大哭。”
鍾晴和嚴子琳互相看了一眼,嚴子琳一臉難以置信的看著常遼,伸出兩個手指比著:“一斤煤2分錢?是你聽錯了還是說錯了?2毛吧?”
“我的大美女,哪來的2毛啊,就是2分。”常遼說道:“你算啊,一噸煤2000斤,礦上賣出去給小日本也就是100到120塊錢,合著大約5、6分錢一斤,除掉礦上自己的成本和一定利潤,你覺得還能給他們多少?”
嚴子琳撅了撅嘴:“這樣的話,他們一個月那麽辛苦也掙不了多少錢啊,也就……也就幾百塊吧?”
“是啊,比如這個孫老旺,我聽負責記賬的那人說,他年紀大,平均一天也就能背上來三四百斤煤,就算每天都背400斤吧,也隻有8塊錢,一個月幹30天也就是240塊錢。年輕力壯那些一天能多背些,能掙到一二十塊錢,一個月從頭到尾不休息也就五六百。”
“唉,怎麽還有人這麽慘啊,幹這麽危險這麽辛苦的工作,才掙這麽點錢。”鍾晴撇嘴歎道。
“是啊,不瞞你們說,我之所以能在那個地方呆一個月,很大一個原因就是每次看到他們,我就覺得我太幸福了,我每天比他們輕鬆多了,也不用冒什麽險,拿的錢還比他們多得多。”
說話間菜也上來了,三人就一起吃了起來,一邊吃著,常遼又說道:“咱們接著說孫老旺的事。後來我聽跟我一宿舍的炮哥說,孫老旺和他是一個村的,有三個兒子,如今都早已經結婚成家,最大的一個孫子都已經上初中了。可三個兒子誰都不管他們老兩口,他老婆身體又不好,有什麽慢性病幹不了重活,他們這周圍農村土地又少又貧瘠,家家戶戶如果隻靠土地的話,連溫飽都艱難。所以孫老旺隻能趁著現在自己還能勞動,出來背煤盡量多攢點錢,備著將來老兩口養老用。像這樣的老頭,難道還能跟著那些年輕人一樣出去太原、北京打工嗎?哪個工地也不會要這把歲數的老頭,正規的礦井也不會要他這樣的人,所以如果沒有這口黒井,你說他能怎麽辦?老兩口將來等著餓死凍死嗎?”
鍾晴想了想,放下筷子看著常遼:“照你這麽說,這口黒井還是幫了他、救了他了?”
常遼搖搖頭:“剛才說了,道理上我也講不清楚,但客觀上確實產生了這樣的效果。四大隊大隊長楊順發有句話我印象特別深刻,就是他第一次帶我去看這
口井的時候,我問他這樣什麽安全措施都沒有的井,工人們怎麽會願意下去。他說都是自願的,他們也不強迫誰,工錢是日結,願意幹的就幹,不願意幹的隨時可以走,有些人搶著要去他們還不要。當時我沒細想他這句話,後來看的多了我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在那個地方幹活是那些人能找到的最好選擇了。再比如說我跟你說過的那個童工元寶,11歲就成了孤兒,炮哥看他可憐,想幫他找口飯吃,有條活路,所以才把他領到那地方去幹活,到現在已經一年多了,至少從身體角度來看,他活得還算好。如果沒有這口黒井的話,你說他又能幹什麽?十有八九就是流浪到某個城市裏,成為一個乞丐或者小偷,要麽成天被人欺負,要麽就是為非作歹。”
鍾晴撇了撇嘴,無奈的笑道:“讓你這麽一說,好像還真是這麽回事,那口黒井也並非一無是處。不過這兩人一個老一個小,那個炮哥呢?我聽你說好像就四十歲左右,他怎麽也到那地方打工去了?”
“哈,我還真跟他聊過這個話題。他說他是家裏獨子,上頭父母年紀都大了,身體又不好,他不能出遠門去打工。在附近打工隻能去煤礦上,但正規礦井都是用工人,不用他們這些農民工,所以他隻能去這種黒井。相比之下,那口井背後有這麽大一家煤礦,比那些私人小煤窯要可靠得多,至少工錢不會賴賬,萬一出點什麽事也能拿到筆賠償。”
“哎,常遼,你越說我越想去看看你那個神奇的地方了。”嚴子琳笑道:“明明就是一個千夫所指的黑礦井,居然還被你說出朵花來了。”
“哈哈,歡迎啊。我早說了,你們找個周末休息的時候,搭上運煤車就可以去了,在那地方我說了算,保證以最好的夥食標準招待你們。”
“這可是你說的啊,我們下周末就去。”
“行啊,下周五我就讓他們大掃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