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4章月光
九點多鍾，麵包車翻上最後一道山梁，常遼知道三中隊就在下麵不遠處的半山腰上，不過此時一點燈光也沒有，透過車窗，隻能借著皎潔的月光隱隱約約看到房子的輪廓。礦工們每天晚上都睡的很早，七點來鍾收工回來吃過晚飯，一般玩到八點半左右就上炕睡覺了，第二天早上四五點鍾就起來下井。
幾分鍾後到了三中隊的宿舍門口，兩人結賬下車，麵包車剛調頭離開，常遼就感覺有一道手電光向自己照過來，順著看過去，是趙老炮站在宿舍門口拿手電照著，身上就穿了一條褲衩。趙老炮看到常遼就笑道：“常兄弟，怎麽是你啊，我聽見汽車的聲，起來……呀！”他話說到一半，看到常遼後麵那人居然是個女的，嚇得一聲驚叫就退回宿舍裏去了。
常遼抬手往周圍一指，對鍾晴說道：“師姐，這就是我呆的三中隊了，就這三間房子，中間那間是辦公室，我住在這間。”說著指了指宿舍。
鍾晴借著月光四處看了看，蹙著眉頭問道：“那口井在哪裏？”
“在旁邊呢，不在這兒，等我拿個手電帶你去看。”常遼說著就進了宿舍，趙老炮已經躲回被窩裏去了，正探頭探腦的看著他，另外還有四個人睡著，其他幾個人，包括中隊長陳家明都不在，估計是回家或者去別的地方了。
這口井的礦工並沒有固定的工作和休息時間，按背上來的煤的重量計算工錢，一天一結，不願意幹的隨時都可以走。不過他們其中不少人都是家裏有孩子在上學，所以多數人還是會選擇周末回家去，一方麵和孩子聚一聚，另一方麵，有些孩子是在學校住校，周末回家拿生活費，他們得把在礦上一周掙的錢帶回去給孩子。現在雖然是暑假裏，不過已經養成了周末回家的習慣，所以今天有不少人都不在這兒。
常遼跟趙老炮借了手電，就又轉身出了宿舍，帶著鍾晴轉過房子拐角，順著小路向那口黒井走去。轉過山坳，就停下腳步，用手電照著黒井井口的棚子：“看吧，就在那兒了，看見沒有，那個棚子底下那個黑洞就是。”
今晚月亮不錯，一輪皓月當空，清輝灑下，將四周的山巒染得影影綽綽，本來算得上是良辰美景，但在此背景下看到那黑黢黢的洞口，卻隻覺得有說不出的陰森詭異，就像地獄的入口似的，似乎還向外冒著陰氣。常遼雖然在這兒已經快一個月了，也還是第一次以這種方式看這口井，刹那間隻覺得渾身都有些不舒服了。就感覺鍾晴抓住了自己的手，她的手似乎在輕輕顫抖。
“要到井口去看看嗎？”常遼輕聲問道。鍾晴遲疑了片刻，也沒吭聲，就拉著常遼當先
向井口走了過去。
來到井口，常遼拿著手電往井裏照去，大約也隻能照進去不到十米，再深處就是一團暗黑。他輕聲說道：“礦工們每天就是背個背簍從這兒下去，在底下挖了煤背上來，到那頭去過秤，2分錢一斤。”
鍾晴隻是呆呆的盯著井裏看，也不吭聲，過了大約半分鍾，忽然輕聲哽咽起來，常遼在她耳邊說道：“師姐，咱們回去吧。”鍾晴忽然一轉身就撲進他懷裏，將臉埋在他肩膀上，大聲哭了起來，哽咽說道：“回哪裏去？廠部難道就比這兒好嗎？咱們怎麽會來到這麽一個地方啊？我一天也不想在這兒呆了！”
常遼一時無語，隻是默默的抱著她，鍾晴繼續哭著說道：“咱們那麽多年的努力，難道就是為了來這麽個地方嗎？”
常遼暗暗歎了一口氣，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在她耳邊輕聲說道：“師姐，我知道你心裏委屈，其實我心裏也憋屈得很，可這就是咱們眼下的工作啊。我跟沈五一聊天的時候說，沒準下一個項目咱們就去一個大城市，去住五星級酒店了，不過這話多多少少都有些自我安慰的意思，因為沒準下一個項目還是煤礦，還是這樣的地方，甚至比這兒還更糟糕。所以……所以你如果實在受不了的話，我支持你離開，雖然我確實很……很……很舍不得你離開，但我更舍不得你在這兒繼續受苦。”
鍾晴猛的仰起頭來，淚眼婆娑的看著常遼：“咱們走！咱們明天就走！咱們回北京，或者去上海，去哪兒都行，反正就是不在這個鬼地方了。”
常遼歎了一口氣，輕輕搖搖頭：“我不能走，我家的情況你知道的，我離不開這份工作，至少眼下離不開，所以無論有多難、多惡心，我都必須咬牙堅持下去。但我是真心支持你離開，因為我……我……我很害怕某天嚴子琳的事情發生在你身上。”
鍾晴仰麵呆呆的看著常遼，眼淚像斷線的珠子似的，順著臉頰唰唰往下落。過了片刻，她忽然止住哭泣，從常遼懷中退開一步，抬手摘下眼鏡，抹了一把眼淚，揉揉眼睛，又將眼鏡重新戴上，看著常遼哽咽說道：“常遼，你……除了這個，你還有沒有別的什麽想和我說的？”
常遼微微一愣，看著她，雖然是在黑夜之中，而且這井口還有個棚子遮著，可不知是從哪兒投過來的月光灑在她眼鏡上，反射起某種光輝，連帶著鏡片背後她的眼睛似乎都分外明亮了、都在散發著光輝。這光輝一射進自己的眼睛，刹那間常遼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頓時隻覺胸口怦怦亂跳起來，心髒似乎要破腔而出，張嘴說道：“師……師姐，我……我……我……”話到嘴
邊，結巴了好半天卻說不下去了，鍾晴依舊定定的看著他的眼睛，他趕緊將目光垂下避開，使勁握緊拳頭，隻覺得手心裏已經全是汗水。
他暗自在心裏罵自己窩囊，使勁咬了咬牙，又重新抬起目光，兩道目光相接，他又說道：“師姐，我……我……我喜……喜歡你。”
鍾晴“噗嗤”一聲就輕笑了出來，將目光轉朝一邊，嘴裏輕笑道：“重新說，結結巴巴的，我聽不明白。”
“我……師姐，我喜歡你。”
“嗬嗬，這還差不多。”鍾晴輕笑著又將目光轉了回來看著他，甜甜的笑了笑，又輕輕歎了一口氣：“唉，我本來真的是忍不了了，但是你不走，我怎麽能走？”
常遼隻覺得鼻子一酸，怕被鍾晴看到，急忙上前一步，重新將她攬入懷中緊緊抱著，一隻手從她腦後繞過去揉了揉眼睛，在她耳邊輕聲說道：“對不起，師姐，是我連累你了。但我心裏是真的希望你離開這個鬼地方，這兒根本就不是人呆的，特別是女人。”
鍾晴咯咯笑了起來：“傻瓜，說什麽連累不連累，主要是……主要是你那麽慫，也就今天才終於勇敢了一回，敢跟著我摔門出來，可沒準明天就又慫了。我一走你肯定就會被人家欺負，所以我得留下來保護你。”
她的銀鈴般的輕笑聲在寂靜的夜空中飄散開去，聽在常遼耳中就如同仙樂綸音似的，說不出的悅耳受用。常遼感覺全身都輕鬆了起來，也輕輕笑了笑，在她耳邊輕聲說道：“師姐，你這怎麽跟個小孩兒似的，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我這情緒轉換都跟不上你了。”
“哭是為了發泄，發泄完當然就該笑了，更何況我剛才哭的時候還收獲了一些值得開心的東西，當然更應該笑笑了。”
“什麽？我的一片真心嗎？”
“嘿嘿，厚臉皮！”鍾晴抬起雙手輕輕捏住常遼的臉頰：“你哪有什麽一片真心啊，那麽慫，逼著我不得不留在這個鬼地方保護你，你有一片黑心還差不多。”
常遼開心的笑了笑，瞥眼看到一旁的井口，就說道：“師姐，咱們走吧，別呆在這兒了，這個洞晚上看著瘮人。”說著就拉著她的手轉頭想要離開，她卻不走，拽住他輕笑道：“要不咱們下去看看吧，我還沒下過井呢，挺好奇的。”
“不行！”常遼把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這口井太危險了，要是二中隊那口井，你想下我可以陪你下去，這口井絕對不行，我都沒下去過呢，快走快走。”說著就半強製的推著她往回走去。
轉過山坳，可以看到前麵三中隊的房子了，常遼知道房子後麵那團漆黑
的陰影裏就是廚房，想到廚房，頓時隻覺得餓得前胸貼後背，幾乎連路都走不動了，就說道：“師姐，你餓嗎？”
“廢話，能不餓嗎？十點多了還沒吃晚飯，都餓得渾身冒虛汗了。”鍾晴撅著嘴說道：“你不是這兒的山大王嗎，趕緊想辦法找點東西給我吃。”
“先去廚房看看吧，看能不能找到點什麽剩飯剩菜，不過估計難，好像每天都是搶著吃。要是找不到我再給你想辦法。”
常遼說著就拉著鍾晴的手沿著小路往回走去，片刻到了路邊那個充作廚房的棚子，拿手電照著在灶台上下找了一番，發現灶台下有兩個盆互相扣在一起，揭開一看，裏麵居然有小半盆冷饅頭。這才想到今天是周末，很多人不在，所以還能有剩。
常遼拿了一個遞給鍾晴：“師姐，你要實在餓就先將就著吃個涼的墊墊，我弄個火給你烤幾個熱的。”鍾晴接過去就大口吃了起來，常遼也拿了一個就往嘴裏塞。
一個饅頭下肚，常遼感覺身上有點力氣了，就坐到灶台後麵準備生火烤幾個熱的。鍾晴站在一旁嚼著冷饅頭，看他掏出打火機，就伸腳輕輕踢了他一下，含糊不清的說道：“咱們別在這兒烤了，去河邊吧。”
“河邊？”常遼愣了一下。
“是啊，就是你說的你每天裝模作樣去釣魚的那條小河邊。”鍾晴使勁噎下嘴裏的饅頭，一邊拍著胸口一邊說道：“你不是跟我說這兒有條小河，河邊有塊大石頭，你經常在上邊一躺一下午嗎？你就領我去那兒好了，反正現在吃了點，不怎麽餓了，可以再扛一陣。正好我今晚也沒住處，咱倆就當去河邊野營了。到那兒生一堆火，烤幾個饅頭，呆到天亮算了，還可以看看月亮，你看今晚的月亮多好。”
常遼抬頭看看天，晴的挺好，不像會再下雨的樣子了，就笑道：“這想法不錯，想想就覺得很浪漫。那好吧，我先回宿舍去拿床毯子，山裏到後半夜還是挺冷的。還有花露水，河邊晚上蚊子多，沒這法寶咱倆今晚就別想看月亮了，喂蚊子還差不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