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章 忽悠醫生怎麽那麽難
這位名醫實在有點另類,將病患拒之門外是他,送醫贈藥也是他,說起開明能跟一群少年討論怎麽拐自己,說到刻板又會嚴守醫者仁心,僅憑三言兩句就遠道而來救治一位幾乎沒有希望的傷者。
再加他那不俗的身手,真是醫生會武術,誰都擋不住。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非君子非小人。
硬綁?能不能拿下不說,翻臉無情的事情虞周都幹不出來,少年們更沒那臉皮了。
虞周忽然有些想念劉邦了,如果那家夥在這肯定沒有心理包袱,連親爹都想分塊肉吃、連親兒子都能踹下馬車的人,恐怕會笑話自己心慈手軟吧?
“不瞞先生,在下確實有私心,因為我也不是君子,可您有沒有想過,一門學科集眾家所長之後會有怎樣的變化和精進?
聽說咱們的祖先最早發現酒也是仙人所授釀酒法,仙人明言,若想得酒需要七七十九天,結果到了時日,一人忍不住提前打開自己的陶甕,一看盡是酸醋,而另一人咬牙忍到雞鳴三遍之後,美酒終於釀成。
這就是從量變到質變的過程,就好比先生一人對於天下病患隻是柳絮一般,但是柳絮多了呢?就連駱駝都可以壓垮,至於多醫病患那更簡單了,隻看您有沒有這樣的魄力。”
“哦?計將安出?!”
“廣收門徒!一人帶兩徒,兩人收四徒……如此代代相傳之後,普天之下再也不會缺少醫者。”
顯然現在的公乘陽慶還沒有日後的覺悟,聽完這番話,他並沒有什麽驚喜表情,隻是抿著嘴不說話,看樣子很是猶豫。
不過對於虞周的質變與量變一說,公乘倒是認真的思考起來,他是常年行醫之人,有些道理都是互通的,就像一個人久居海邊,一兩次風吹雨淋沒什麽,時日長了寒氣入骨,自然也就質變成了病症。
眼見公乘難以決斷,虞周也不催促,話說多了會讓人煩,他隨手拽過一支蒲公英,輕輕一吹,花絮隨即飄散開來。
“這玩意叫什麽?!”
“虞小子,看你怪機靈的一個人,怎麽連這都不認識,俺都知道這是耩褥草,不過不好吃,睡覺前可千萬別吃,俺有一回……”
樊噲忽然閉嘴了,少年們一頭霧水,隻有虞周跟公乘相視而笑,這東西還有個名字叫尿床草,樊噲當年得餓成什麽樣才倒了黴去吃它。
“不慕紅花不羨仙,
繡絨吐霧舞流鵑;
春心化作沾泥絮,
蓄綠播芳月複年。
樊大哥,其實這是種藥材,聽說可解食毒散滯氣,清熱瀉火再好不過,最妙的是每一團花絮都有無數的種子,隨風飄散之後來年就有無數的花草重新冒頭。”
“原來是這樣,俺說怎麽那麽常見,就連災年都鋪天蓋地的。”
一首小詩樊噲聽了個莫名其妙,少年們也僅覺得有幾分韻律,聽到公乘的耳朵裏可就有更多感觸了,七言興於六朝盛於隋唐,在秦漢多是以民謠存在,可以說朗朗上口通俗易懂。
公乘自言非君子非小人,那就是俗人一枚,俗人有恨有愛隻依自己的性情行事,所以顯得脾氣怪異一些,可也不是全無脈絡所尋,而公乘的脈門就在於醫道。
就像虞周習武一樣,時日長了,身體就會記住某種動作語言,見招拆招時就能在大腦下命令前做出反應,放在公乘身上說就是浸淫醫道已久,醫藥和傳道早已滲入骨子。
暢言蒲公英的詩句在他聽來那就是說自己,傳道、授業、解惑,如果真把這個過程變的跟蒲公英一般,桃李滿天下豈不是易如翻掌?難怪孔門有七十二賢,原來如此!
再加上虞周以藥說人,更是對他的口味,起碼說明他師父是個通醫曉藥之人,被撓到最癢處,公乘雖然沒立刻表態,心中的天平卻已悄悄傾斜。
“聽你方才所言也是頗懂藥理,對於脈絡一說你又有何看法?”
“先生,您也太看得起我了,在下年紀尚幼,跟恩師學的都是劍術以求自保,醫藥之道非常年累月不能建功,因此所知不深。”
公乘頓感失望,也對,自己十幾歲的時候還在當藥僮,見到前輩大醫能說話已經不錯了,哪敢妄言學說?
“不過在下久隨恩師,聽得多了,就是泥人也有幾分所得,不如就項伯父傷情小論一番,也好解先生之前的疑惑。”
一擒一縱之下,公乘的心神已經被全部吸引過來:“快些說來聽聽。”
“脈絡之中又分血脈與經脈,血脈暢通則人氣血旺盛勁力十足,而經脈主要在於人的五感,我們能聽到聲音,那是耳中經脈傳導,能嚐到味道也是舌頭經脈的作用。
經脈遍布全身各處,就像一顆參天大樹一般,有主幹也有細枝末節,細微經脈將收集到的感觸傳回主幹,人也就有了形、聲、聞、味、觸五感。
而項伯父的傷情就是主經脈受損,導致下半身傳導受阻,同樣的,身體感覺傳不回去,主脈也不能控製分枝,這才身不能動,體無所感。
公乘先生可認同否?!”
虞周所說後麵那些公乘一點就通,隻是對於血脈經脈之分他還不甚了解:“要照你這麽說,血脈經脈豈不是各司其職?大樹都有根係,血脈經脈最終又歸於何處?!”
“血脈自然屬於心髒,而經脈的主導者就是大腦!”
“腦?!這又是何處?!”
“《內經·素問》雲:腦為髓海!經脈與血脈相輔相成,心髒處有經脈,所以才能跳動不止,腦海中也有血脈,這才運行不綴,不知先生可否見過好端端就癱瘓之人?
那便是腦海中血脈破損所致,當然了,經脈受損也很嚴重,如果人體受到過於刺激的反應,或者經脈長久處於緊繃狀態,輕者失眠健忘、重者肌理不受控製,這就跟一個渾身大汗之人驟然落水腿腳抽搐一個道理。”
忽然聽到血管與神經的理論,公乘有些消化不了,不過他也有自己的理解方式,結合所學醫書再往項超身上一想,也就略懂幾分。
“所以你找人給項壯士揉搓下肢,就是為了疏通血脈?”
“沒錯,現在經脈已經受損,如果血脈再逐漸萎縮,那就永遠都沒有站起來的希望了。
不僅如此,到了最嚴重的程度,甚至整個下半身都會壞掉,就好比瘡瘍一樣,經常壓著就會血脈不通逐漸潰爛。”
公乘的臉色頓時有點變了:“瘡瘍這種不吉之症你也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