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無欠無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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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裏的書,如果你願意看,不用給錢,直接拿走就是。”一個蒼老的聲音突然響起。
張慕嚇了一跳,他循聲尋去,才發現樓梯下與牆壁的夾角裏竟然還坐著一個老太太,皮膚幹癟,形若苦槁,頭發花白了一半,整個人窩在一把陳舊的木椅子裏,一動也不動,如果她不說話,張慕幾乎察覺不到她的存在。
張慕走過去,發現這位老太太雖然瘦的厲害,但是精神狀態挺好,尤其是兩個眼睛仍然亮亮的,與許多老年人的混濁全不相同。
“婆婆,您說什麽?我沒聽清。”張慕彬彬有禮。
“我是說,那裏的書都是贈送的,如果你願意學佛,就拿回去好好看看,但千萬要保管好,不要亂扔,如果你沒有興趣,也請還回來。”老太太輕聲回答。
“婆婆,這些佛書都是您買來送人的嗎?”張慕有點好奇。
“我一個人買不起的,這些都是街坊們的老姐妹們一起買來放在這兒的,誰想從善,就可以拿走,這位小夥子,你以前學過佛法嗎?”老太太很耐心。
張慕搖搖頭:“小時候倒是經常聽我媽念佛,要說學過,還真沒有。”
老太太從座位旁邊拿出一本書來:“如果你以前沒學過佛,這本《為什麽要念佛》你拿回去看看,多念佛自然能向善,向善的人,菩薩一定會保佑。”
張慕恭恭敬敬的接過書,心裏對老太太十分敬重,對比網上瘋傳的某些假和尚,老太太才真正能算佛教徒,他摸摸口袋,掏出500元錢,放到老太太手上:“這些錢,也幫我買書,送給其他人吧。”
老太太拿著張慕的錢,十分高興,問張慕:“謝謝小夥子,你叫什麽名字,我好告訴菩薩。”
張慕搖搖頭:“做善事,不說名號。”
老太太點點頭:“這句話說的好,菩薩一定會保佑你!”
“婆婆,有位齊護士給了我一個地址,就在您這兒,您認識她嗎?”張慕很禮貌的詢問。
老太太如恍然大悟:“原來你是來找小齊啊?她剛下班,在樓上呢!”她沒有喊,而是伸出左手在牆上的一根小繩子上拉了拉,張慕聽到樓上傳來叮叮的聲音,然後傳來輕輕的腳步聲。
老太太饒有興趣看著張慕:“小夥子,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你啊,你是小齊的朋友嗎?”
張慕曾在李小午的媽媽的眼光中看過這種光芒,他猜到老太太誤會了,於是指了指外麵的劉勁:“婆婆您誤會了,真正找齊護士的人是外麵那位,不是我。”
老太太趕緊看向外麵:“在哪兒呢?快點請裏麵坐吧,就是裏麵太小了,轉身都困難,你們別嫌棄!”
張慕走出小店,劉勁正象一隻無頭蒼蠅一樣東張西望,四處亂撞,他輕輕拉了一把劉勁,把他推進小店:“來了。”
張慕不願意打擾他們的見麵,於是站在街邊,靜靜地等待。
劉勁走進小店,樓梯上傳來踏步聲,嗒嗒嗒,聲音落在他耳中,與他的心跳變成了同一種節奏。
終於,齊遇出現在劉勁眼前。
“是她!雖然瘦了,成熟了,但確實是她,自己朝思暮想,無時或忘的人。”有一種苦澀的東西在劉勁的心中打轉,他張開口,卻完全發不出半點聲音,有東西從眼中噴湧而出,是眼淚。
他想撲過去把她摟到懷中,卻發現自己全身沒有半天力氣,連站立都完全做不到,隻能扶著牆壁,掙紮著向前,掙紮著向前。
她也會過來的,她也會過來的,她會飛奔到自己懷裏,然後跟自己一起抱頭痛哭!
但是情況卻完會不同於他的想象,齊遇的臉上並沒有半點表情,她向邊角的老太太微微指了指,然後對劉勁說道:“裏麵擠,出去說吧。”
小店前麵的街上有一顆高大的白楊樹下,樹下有人擺了一個早飯攤,四五張桌子,賣些油條、麵包、饅頭、餛飩之類的。
三個人占了其中一張桌子,張慕點了一些早餐,開始吃起一碗餛飩,兩個人都沒動,劉勁呆著,齊遇很平靜,張慕把一碗豆漿分成兩碗,各自放在兩人麵前:”早上肯定餓了,吃點東西慢慢說!“
周圍的鄰居顯然和齊遇極熟,時不時有人過來與齊遇打招呼,齊遇也回應,很平靜,一如尋常。
“我答應了你見他一麵,現在見到了!”
“你說他在我的陰影裏麵走不出來,讓我把一切結束掉,現在我來告訴他,一切都結束了,安心已死,隻剩齊遇。”
“你說安心是黑洞,沒有光,沒有聲音,沒有消息,是的,諸法皆空,空是黑洞,空是開始,空是結束!安心是開始,安心是結束”
“你會問為什麽這麽做,你們看到了,那個老太太,是我媽,看上去象八十歲,其實隻有五十多,腎癌,四期。三年多前我媽動手術前,我在菩薩麵前發了弘誓大願,如果手術成功,我便一心向佛,帶發修行,現在是我履行誓言的時候。”
“我以前太任性,做事全然由心而發,結果害母親的身體搞成這樣,子欲養而親不待,我不願意等母親沒了的時候我再懺悔!”
“別說什麽不管多久你都會等我的話,你等我就是在等我母親死,我不會嫁給一個早點盼我母親死去的人,沒有人會願意有人等待自己的母親死去。”
“所以,劉勁,我們結束了,我不會說對不起,沒有誰和誰注定是要在一起的,沒有誰天生就決定要嫁給誰,我們開心過,快樂過,所以也受天譴,受磨難,但現在就讓一切過去吧,永遠過去吧。”
“也別問我為什麽會變成這樣,過去是我,過去非我,現在非我,現在是我,未來是我,未來非我,安心非齊遇,齊遇即安心。”
“你也沒欠我,我也沒欠你,我們之間無欠無餘,所以,不需要誰對誰說對不起,在開始的時候開始,到結束的時候結束,既然你一定要需有一個結束的儀式感,我就給你一個,我再說一次,我們結束了!”
“好嗎?”
齊遇說這些話雖然很慢,但很清晰,沒有半分模糊,也沒有半分感情,就如同一個小學生在背一段必須背誦的課文。
劉勁沒有說話,隻是點點頭,對張慕道:“走吧。”
張慕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但張慕知道說什麽都不再有意義。
劉勁剛想轉身,突然間捂住胸口,他拿起裝著半碗豆漿的碗,一彎腰,一口鮮血全吐在碗裏,跟著又是一口,張慕想去扶他一下,他的手一伸,把張慕擋住了,舉手拿起和著血的豆漿,仰頭全部喝了下去。
依然滾燙的豆漿和著血從劉勁的口中漏出來,他全不在乎,直到碗中全空,他把碗向桌上一放,拍了拍張慕的肩膀:“走吧!”
他就這麽顫抖著向前走著,再無回頭,突然兩腿一踉蹌,張慕連忙從旁邊把他架住了,他扶著張慕,努力不讓自己垮下去,繼續向前走著,他的眼中有淚,但卻沒有掉下來,他好想回頭,卻拚命沒有讓自己回頭。
他就這樣一直走著,轉過街口,在齊遇眼中消失不見。
直到兩人的身影消失不見,齊遇才又開始顫抖起來,她的臉全無血色,一張嘴,也是一口鮮血從口中噴出.……
張慕扶著劉勁回到醫院門口,把他安置在車的後座上,拿餐巾紙把他衣服擦拭了一下,然後陪他坐在旁邊,他不知道該勸劉勁些什麽?隻好試著問道:“劉勁,你現在想什麽想做些什麽?不管你想做什麽,我都陪你一起。”
他想起古龍小說《絕不低頭》中,黑豹第一次見羅烈的情景,當時羅烈在雪地上赤著膊狂奔,然後黑豹什麽也沒說,脫了衣服陪著他一起狂奔,然後他們就成了朋友。
所以張慕願意在這個時候陪著劉勁做任何事。
劉勁搖搖頭,突然間笑了笑:“謝謝兄弟,沒事,我真的沒事,有些事,以前想不通,現在想通了,雖然需要吐血,但是真的想通了,謝謝你,這一輩子,我劉勁不會再認任何人,隻認你一個,以後即使你讓我去死,我也絕不會有二話的,現在我沒事,你有什麽就去忙吧,我隻要再坐一會。”
張慕不放心。
“我真的沒事,我不會讓自己有事,這是我向我兄弟的保證,你可以相信,去吧!”
張慕點點頭:“我去接個人,我們一起回去吧。”
劉勁也點點頭。
張慕摸摸口袋,那裏有一個空的藥盒,福斯利諾,在齊遇的小店一角,有許多這樣的空藥盒,雖然張慕不知道這個藥是怎麽回事,但張慕猜想這個藥盒肯定與兩個人之間的情景有關係。
看著似乎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劉勁,張慕心裏猶豫到了姐姐,把這件事告訴劉勁究竟是福是禍,是好是壞,他完全預測不到。
自己情商還是不夠啊,張慕的頭大了。
張慕回病房的時候,螢螢已經完全退了燒,又變成了一個小人精,看到張慕進來,高興的不得了,非要把張慕當大馬騎,張慕把她架在肩膀,看著單飛雪收拾東西。
恰好又是昨天的值班醫生來查房,看到這個情景,冷冷的對張慕哼了一聲:“長的不咋地,還這麽懶,居然娶到這麽漂亮賢惠的老婆,真不知道哪輩子積的大德,老天瞎了眼。”
小螢螢替張慕分辯:“阿姨你說的不對,我慕爸爸可帥了,而且可厲害了,一下子就抓了兩個壞人。”
值班醫生馬上來了一句:“居然教這麽小的孩子說謊話,真作孽!”
張慕覺得她活了這麽多年居然沒毀容真是一個奇跡。
張慕決定回西安,單飛雪提出順便帶上自己和小螢螢,三個人又回了一趟房海村,帶上了單飛雪和小螢螢的東西,涵洞仍然積水,張慕便到實驗室找人把自己送到涵洞,讓他們等水退後再把車開去西安,四個人則開著劉勁的車先回去。
張慕開車,劉勁似乎根本沒有經曆什麽,一路上與小螢螢鬧成一團,到西安的時候,小螢螢又多了一個勁叔叔,雖然劉勁一直要求也做勁爸爸,但是小螢螢顯然不買帳,最後連勁伯伯都沒批準,因為慕爸爸說隻能勁叔叔,現在小螢螢對張慕言聽計從。
張慕突然想起李延河的邀約,便請三人一起參加在李延河家的聚會,單飛雪和劉勁以驚奇的目光看著張慕,張慕知道兩人在想什麽,他得想點辦法把自己和李小午的關係適當公開一下,可以避免很多誤會,尤其是對單飛雪。
張慕現在對自己很沒有信心,單飛雪實在太象小雨了,張慕根本不覺得自己會對單飛雪有抵抗能力,所以把事情挑明了,對大家都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