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他們把大姐埋在一個向陽的緩坡，決定死了跟她一起做孤魂野鬼。
她住這麽好的房子白瞎了？
如果是別人出這話，周蘭香肯定會不高興，覺得對方不但看不起自己還缺心眼，可大姐周蘭葉出來，她心裏卻一陣酸疼。
大姐從出生到現在，真的沒有擁有過任何一樣屬於自己的好東西，無論是娘家還是婆家，從沒有住過像樣的房子，沒穿過一件新衣裳，甚至沒吃過幾頓飽飯，所以大姐才會認為這間飼料室是好房子。
而他們從就被父母教訓，幾個孩子都在內心深處認為自己是配不上用任何好東西的。連他們偶爾流露出想吃飽穿暖的向往都被父母認為是罪過，是貪圖享受，是虛榮自私，他們隻配挨餓受凍，隻配破衣爛衫。
即使是自己拚命幹活掙來的東西，他們要是自己享用了，在父母眼裏也是不配的，是該死的！
所以大姐才脫口而出，覺得她不能自己住在這間稍加收拾的簡陋飼料室裏。
周蘭香不能怪大姐，她是家裏的老大，受父母的影響最深，而且還比他們多了一份要照顧弟弟妹妹的責任心，大姐受的苦比他們還要多。
周蘭香把剝好的一顆大栗子塞到大姐嘴裏，並沒有正麵拒絕她，“這屋是韓進張羅著幫我收拾的，他現在跟我和山搭夥呢。”
周蘭葉一聽就嚇得瞪大了眼睛：“那你可得看住了！他從就看我家萍和狗剩不順眼！”豈止是不順眼！那狼崽子不知道把她家倆孩子從香懷裏扯下來扔出去多少回！
就是後來香結婚，他不再纏著香了，她看見韓進也繞道走，就怕他犯渾再出點啥讓她沒臉的話來。
周蘭香也不提這間屋子隻有一鋪炕，根本不可能讓倆孩子過來住的話，隻是笑著搖頭：“我從就管不住他，你又不是不知道，不過萍和狗剩現在也長大了，應該不會像時候那麽怕他了。”
周蘭葉果然不再提這話了，含含糊糊地了兩句就問起她離婚的細節來。
周蘭香知道大姐這是打退堂鼓了，大姐怕韓進讓她再丟臉，家裏的三個孩子對韓進簡直是老鼠見了貓一樣，更是怕得不行，所以他們絕對不會同意過來住的。
芳丫姐就給周蘭香使眼色，想讓她幾句重話點點周蘭葉。
如果是別人，芳丫姐肯定不會在人家姐妹之間做這個壞人，可這些年她跟香親姐妹一樣，香也不是那種糊塗地不分好賴的人，她又是個直脾氣，也不怕做這個壞人。
周蘭香安撫地拍拍芳丫姐的胳膊，一邊跟周蘭葉話一邊抱起虎妞親了親。她知道芳丫姐是為了她好，也是想讓大姐頭腦清醒一點，以後少受一些苦。
可她比誰都明白大姐的現狀，就如前世的她，已經被父母和婆家人徹底洗腦，如果不出現被毒死那樣的大事，她也不會完全醒悟的。
在她不知道真相沒被毒死之前，就是有人當著她的麵告訴她娘家婆家在合夥算計她，她明白了也不會主動離開，而是會覺得是自己做得不夠好，會在自責中繼續任勞任怨下去。
是，他們姐妹就是在父母的捆綁下長大的怪物，除非砍掉已經畸形的手腳甚至腦袋，再或者死一次，否則很難改變早就被毀掉的人生。
她現在服不了大姐，就像前世芳丫姐和山服不了她一樣。
周蘭葉聽完妹妹離婚的全過程，又是哭又是罵了一通，看著色不早了，就趕緊著急忙慌地挎著筐回家：“家裏一堆活還等著我呢！我把狗剩帶回來了，你有啥活就讓山找他去，他過年也十三了，能當大夥子用了！這回在工地，大夥都誇他幹活勤快！”
城裏孩子誇學習，農村孩子最高興的就是被誇會幹活了。
周蘭葉沒有提萍，因為萍還要晚幾回來，能多掙點算點。
她不是不疼孩子，可還是受了父母影響，像當年父母對自己一樣，覺得萍是大姐，就要多幹一些，多幫幫家裏。
雖然萍過年才十四，隻比狗剩大了一歲。
晚上周蘭香躺在炕上一直睡不著，腦子裏走馬燈一樣晃過大姐和幾個孩子未來幾十年的人生。
大姐四十多一點就去世了，真的是累死的。那也是個冬，大姐走的那早上還佝僂著腰拖著爬犁在撿糞，撿完糞又回去跟狗剩去井台抬水。
二賴子結婚以後就一挑水沒挑過，狗剩又因為年紀就去工地幹力氣活加上長期吃不飽，得了雞胸病，越大越嚴重，二十多歲了連桶水都拎不起來，更別挑一挑了。
後來他們才知道，大姐走的時候家裏馬上要斷頓了，劉寡婦逼著她回娘家借糧食，她不想連累娘家兄弟，就自個每噸隻喝點米湯，盡量讓家裏的糧食能多堅持幾，如果能等到發救濟糧就好了。
可就是這樣，她還是堅持每去生產隊上工，家裏能幹活的隻有她和萍，萍為了幫扶娘家，二十大多了也不能出嫁，她哪能再不去上工！
萍一大早就跟男人一樣去上早工了，她在家做早飯，伺候傻大伯子、癱在炕上的叔子和婆婆，還有一個身體很好卻一直躺在炕上不動彈的二賴子，再加上跟二賴子一樣懶的兒子狗蛋。
大姐是在做飯的時候暈倒的，二賴子和狗蛋躺在炕上聽到她倒地時碰翻木盆的聲音，也聽到她摔在地上的悶響，可除了罵她幾句，竟然都沒出去看看。
還是萍下了早工回家，進門被大姐絆倒才發現的。外屋冷，做飯的熱氣就變成了白霧，幾乎是對麵都看不見人臉，萍蹲下身才發現她娘早就沒了氣了，身體卻還保持著往前爬的姿勢。
她不是當時就摔暈的，如果摔倒之後有人能扶她起來，及時喂她口水，找赤腳醫生給她紮幾下銀針，很可能就不會落得那樣的下場。
而大家夥過來幫著大姐辦身後事的時候，二賴子還是躺在炕上，竟然還有臉支使周蘭香給她去鍋裏盛一碗粥！
什麽敗家老娘們兒早飯還沒做好呢！死也不挑個時候！要是粥煮糊了他就不讓她進劉家祖墳！
那可能是周蘭香上一輩子很少有的失控，她拿著給大姐剪孝布的剪刀直接紮進了二賴子的大腿！
大姐最後真的沒有葬到老劉家的墳地裏去，山和狗剩、萍堅持把大姐埋在了北山向陽的一個緩坡，以後他們死了也埋在那，他們陪她一起做孤魂野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