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章
在中海市，這可是一條有些年代的街道了，處處透著懷舊，遺憾的是，這條林蔭路步行街，還有一個不太好聽的名字，叫做，窮人街。
就是那種有錢人不會來，窮人卻紮堆的地方。
的確，林蔭路步行街，沒有那種富麗堂皇，高消費的高檔酒店，有的隻是街邊一堆擺攤的小販，做些小本生意，賺點小錢養家糊口，各種路邊攤，不僅便宜，還接地氣，給這座紙醉金迷，物欲橫流的城市，增添了幾分質樸和純粹，雖然不那麽高端大氣，卻勝在灑脫隨性。
眾多攤位裏，有一家，是賣茶葉蛋的，簡陋的三輪車，一個煤爐上，一大鍋茶葉蛋冒著熱氣，那股香味，隔著老遠都能聞到。
三輪車旁，站著一個麵容憔悴的中年男子，微微駝著背，手裏拿著把扇子，正滿頭大汗的對著煤爐扇風，大熱天的，生意不好做，路過的行人，壓根就沒幾個會留意這家攤位，更別說來買茶葉蛋了。
張旭站在一顆老槐樹樹下，背靠著樹幹，眼神複雜地盯著那個正在忙活的中年男子，手裏的煙就沒停過，腳下煙頭一大堆，張旭已經在這裏站了快兩個小時了，一動都沒動。
那名中年男子，名叫餘明德，地道的中海人，多年未見，張旭現在去找他，是需要花不少勇氣的。
可這麽傻站著，也不是辦法，張旭吸完最後一根香煙後，將煙頭踩滅，拍拍手，朝著餘明德大步走去。
“這茶葉蛋，怎麽賣？”
餘明德隻顧著往煤爐裏加煤，連頭都沒抬，隨口應了聲：“一塊五一個。”
“一塊五？漲價了啊！”
“這已經很便宜了，”
餘明德繼續低著頭道：“總得讓我們這些做小生意的人賺點，你說是不，一個茶葉蛋，就掙你幾毛錢，真不算貴。”
“我多買幾個，能便宜點不？”
“那得看你買多少咯！”
這是顧客砍價慣用的招數，餘明德早已見怪不怪，多買幾個，無非也就是那麽三五個，要是再便宜，那他這茶葉蛋小攤，也不用再開下去了。
“你有多少，我全要了。”
“啥？！”
一聽這話，餘明德可算是來了精神，趕緊起身，手在圍裙上搓了幾下：“你，你真的全都要？！”
說完，餘明德這才看見了眼前這個年輕人，很精神的一小夥子，長相帥氣，嘴角掛著一抹複雜的淡笑，不知道為什麽，餘明德越看，就越覺得，這個年輕人，有點眼熟。
“當然不是，”
張旭聳聳肩：“我騙你玩的，我隻要一個就行，一塊錢賣給我吧！”
“你這年輕人，真是不像話！”
餘明德意識到自己被耍了，也就不再去糾結為何會覺得張旭眼熟，板著臉道：“有這份閑工夫，倒不如去幹點正經事，走遠點，別耽誤我做生意。”
餘明德一邊說，一邊用扇子去拍打張旭，張旭往後退了些，笑道：“這不就少了你五毛錢麽，餘叔，當年的你，可不像現在這麽小氣啊！經常背著馮嬸給我塞錢，每次都塞五毛，怎麽現在不樂意了？看來是時間一長，咱倆的關係，淡了啊！”
“你！”
餘明德手裏的扇子啪嗒一聲，掉在地上，情緒漸漸變得激動起來，顫抖著指著張旭，驚道：“你，你是，”
“是我，餘叔。”
張旭點點頭：“我回來了。”
“狗蛋！”
餘明德繞開攤子，衝到張旭麵前，又驚又喜地上下掃了張旭幾眼，接著一把將張旭抱住，連聲道：“真的是你，狗蛋！狗蛋啊！你可想死我了！”
“額，，，”
張旭笑著歎息一聲，狗蛋是他小時候的小名，餘明德給他取的，聽著是低賤了些，但那時候都這樣，說什麽名字取得越低賤，就越是好養活。
知道張旭小名叫狗蛋的，根本沒幾個，而現在敢當著張旭的麵喊出來的，估計也就隻有餘明德了。
要是昨天那個看上去身份尊貴，人稱七爺的陳育東在這，得知自己口中的天哥，竟成了餘明德嘴裏的狗蛋，不知他會作何感想。
“狗蛋，你當初一走就是十幾二十年，我這心裏，是始終都放不下你啊！”
餘明德鬆開張旭，眼眶已是通紅：“我，我真的以為，你早已經病死了。”
」
——
“病死了………”
張旭嗤笑一聲，臉上浮現一絲悵然和回憶：“或許是，天不絕我吧！僥幸活了下來，餘叔，咱不說這些。”
“好好好！不說了，都不說了。”
餘明德擦了擦濕潤的眼角：“活著就好，活著就好啊！”
“馮嬸和芊芊她們，都還好麽？”
張旭撿起地上餘明德那把掉落的扇子，蹲下去，主動給快熄滅的煤爐扇著風，開始問起餘明德家裏的情況來。
馮嬸是餘明德的老婆馮雪萍，而芊芊，則是餘明德的女兒，餘芊芊。
“芊芊這丫頭，可出息了，”
說起自己這個女兒，餘明德感到非常驕傲：“幾年前考上了咱們市裏最好的中海大學，那可是整個夏國都排的上號的好大學，眼看著就要畢業了，以後不愁找不到一份好工作。”
“中海大學啊！真厲害。”
張旭笑著附和道：“芊芊她本來就很聰明，能考上也不奇怪，餘叔你將來，等著享福就行了。”
“誰說不是呢！”
餘明德欣慰道：“我和芊芊她媽忙活這麽大半輩子，就指著芊芊能有出息，好在這丫頭自己爭氣，也算是給我老餘家長臉了。”
“那，馮嬸呢？”
張旭話鋒一轉，語氣不似剛才那般積極，平淡地開口道：“她，還好麽？”
“這，”
說起馮雪萍，餘明德神情微微一僵，有些尷尬，不自然地回道：“你馮嬸她，不如以前了，身子骨虛，一身的病，常年服藥，花了不少錢，要不是為了給她看病吃藥，我們家，也不至於如此拮據落魄了。”
“這樣啊………”
張旭目光轉向一旁，沒有多說什麽，有些人，他不會多問；有些事，他也沒忘記。
過去了這麽多年，能通過餘明德問候一聲，張旭覺得，這就夠了。
餘明德察覺到了張旭對馮雪萍的冷淡，心中多年不曾出現的愧疚感，又再一次蔓延開來，幾番猶豫後，結結巴巴地道：“狗蛋，你，是不是還在，”
話說到一半，餘明德就沒往下說了，倒不是因為張旭，而是，不遠處，一幫染著頭發，嘴裏叼著煙，看著就不像什麽好人的家夥，正麵帶囂張地朝著自己這邊走過來。
餘明德周圍的一些擺攤小販，見到這群人過來，就跟見了鬼一樣，紛紛退避三舍，有些甚至都開始收拾攤子，連生意都不做了。
“糟了！”
餘明德暗道一聲不好，臉色大變，趕緊招呼著張旭：“狗蛋，快走，你先離開這裏，我以後也會在這條街擺攤的，你有空再來找我就行。”
“走？”
張旭不解：“為何要走？！”
“哎喲！”
餘明德急了：“哪來那麽多為什麽，叫你走，你就快走，我沒工夫給你解釋那麽多。”
張旭挑眉，順著餘明德的視線，也注意到了那幾個叼著煙的社會青年，稍微一想，張旭就大概明白了，看來，餘明德這是被這幫家夥給盯上了。
既然都來了，張旭覺得，能幫得上的地方，就順手幫一把吧！
有一說一，餘明德當年對自己，還是很好的誰是誰非，張旭向來分得很清楚。
走是不會走的。
張旭拿勺子撈起一個茶葉蛋，剝掉殼，坐在邊上的馬路牙子上，一口就吞了進去，還是從前那種味道，香氣四溢，餘明德做的茶葉蛋，真的很好吃。
“狗蛋，你這孩子！”
餘明德還想催張旭離開，但已經來不及了，那幾個社會青年，已經走到了餘明德麵前。
“老家夥，這已經是第三回了，我看你今天還能找出什麽借口！”
領頭的是一個打著耳釘，留著板寸的年輕男子，看著也就二十左右，比張旭還要小好幾歲，但臉上的桀驁不遜，倒是有點唬人。
“整條街的人，就你這家攤位的保護費還沒交，當我們哥幾個，是有耐心還是怎麽著？！”
“馬威，你們半個月前才剛來過，這才過了多久，怎麽又來了？”
餘明德臉色很難看：“你看看這一帶的生意，大家都掙不了幾個錢，你們保護費收得又多，我，我實在是交不起了。”
“交不起？！”
這個打耳釘的男子，就叫馬威，是這一帶的混混頭子，一聽餘明德說交不起，那張馬臉，頓時就拉了下來，陰冷的道：“那這麽說，就是不給我身後這些弟兄們麵子咯？！”
“去尼的！”
馬威一揮手，他身後便有一個黃毛衝上來，一腳踹在煤爐上，不料沒踹動，反而是疼得他嗷嗷直叫喚。
“哎喲！”
餘明德心疼自己的煤爐，卻又不敢吭聲：“你看看這，這可如何是好。”
“很簡單，”
馬威叫囂道：“你的煤爐，弄傷了我兄弟的腳，這筆醫藥費，也得加在保護費裏。”
“這，”
餘明德憋不住了，氣憤地道：“哪有這樣的道理，他自己踢我的煤爐傷了腳，怎麽還要怪到我頭上來？！馬威，你別欺人太甚！”
“喲嗬！”
馬威一把扯住餘明德的頭發，將他整個腦袋拉到自己麵前，另一隻手使勁的在餘明德臉上扇著，獰笑道：“老東西，我看你是長本事了啊！敢跟我叫板？！老子他媽廢了你！”
說完，馬威抬起腳就要朝著餘明德的肚子踹過去，餘明德慫了，不敢還手，隻能閉上眼睛，任由馬威羞辱打罵。
餘明德都年近五十了，被一個年輕人如此欺辱，卻不敢動彈，想想都憋屈。
隻是，馬威這一腳，終究還是沒有踹下去。
“差不多可以了，就算是收保護費，也有收保護費的規矩，不能亂了套，”
張旭吃完了嘴裏的茶葉蛋，站起身來，吸了吸鼻子，淡淡道：“你這種收法，是把別人往死裏逼，哪天踢到鐵板了，你們這幫嘍囉，也算是走到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