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你好,舊情人
薑酒拖著一身厚重的濕衣裳,沒忍住又打了個噴嚏。這副身軀太過嬌弱,剛才在冷水裏泡了一會,估計要受寒了。
這會國子監內正是上課的時辰,隱隱還能聽到讀書聲。冷風襲麵,薑酒便覺得腦袋發脹,疼得厲害,心情也煩躁了不少。
“站住!”
身後有人叫住了她,薑酒回頭,正是這國子監內的司業杜天明。
薑酒一看見他,頓時覺得頭更疼了。
這杜天明出身貧寒,苦讀二十載,好不容易得了國子監祭酒徐清風賞識,提拔他為司業。杜天明最是看不慣那些荒廢學業的學子,每次被他抓到,總沒好果子吃。
薑酒尚未登基之前,也是在國子監啟蒙的。隻是幼年時她性子桀驁,沒少在杜天明手裏吃過苦頭,什麽抄書、背書都是小兒科,她最怕的就是杜天明的“諄諄教誨”,每每都能讓她暴躁得想殺人。
到底還沒忘記自己如今的身份,薑酒艱難地揚起一抹笑。
“杜司業,有事嗎?”
杜天明是個矮小的老頭,幾年不過四十多歲,然而頭發都快掉光了,板著一張臉,甚是嚇人。
“這個時辰不在學堂裏待著,在這裏做什麽?”
在國子監內,身份高低、嫡庶有別那一套可不管用,任你是皇子,犯了錯,也照樣被批得抬不起頭。
薑酒現在沒有心情跟這老頭較勁,隻能捂著自己的額頭,一臉痛苦,仿佛一陣風吹過來就能倒下去一樣。
“杜司業,學生方才不小心落了水,這會十分不舒服,正打算回府換身衣裳,看看大夫。”
杜天明見她臉色蒼白,披風下衣袍盡濕,頭發也是結成了一團,倒也沒有懷疑。
“行了,趕緊回去,天寒地凍的,小心受寒了。”
杜天明的神色依舊嚴肅,但是語氣中也不難聽出幾分關心。
薑酒扯了扯嘴角,說來可笑,自從母後死後,她所僅有的溫情,都是來自陌生人。
“多謝杜司業。”
或許是真的受寒了,薑酒的聲音很低,帶著少女的軟糯,又乖又可愛,倒是讓杜天明這個糟老頭子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家仆人呢?可坐了馬車過來?這個時辰,他們應該還沒過來吧?要不要我派人送你回府?”
薑酒正要應答,身後忽然傳來了一道熟悉的聲音,熟悉得她渾身血液冷凝。
“杜司業,發生何事了?”
聲音很溫柔,不是那種刻意裝出來的溫柔,就好似聲音的主人就是一個很溫柔的人。嗓音微低,說話的語氣輕緩客氣,可又不會讓人覺得疏離。
薑酒僵硬地轉過身,看著沈玉卿那張臉,胸口處似乎都傳來了一絲冰涼的疼痛。
那是他的匕首刺入心口的感覺。
哪怕死過一次,薑酒也難以忘記。
杜天明向沈玉卿拱手,“原來是沈太師,今日來國子監,可是有要事?”
沈玉卿虛扶一把,天青色的長衫,在這寒冬雪天中,愈顯清雅貴氣。
“皇上近日來沉迷象棋,我想起這國子監內藏著不少棋譜,特地過來一尋。”
“原來如此,沈太師自便便可。”
沈玉卿頷首,目光落在薑酒身上,冷不防撞入她的視線,二人對視,沈玉卿分明在她眼裏看見了凜凜殺氣。
沈玉卿心下微驚,待欲細看之時,又隻剩下一片平靜,仿佛方才隻是他的錯覺。
隻是眼前的少女,給他的感覺又是那樣熟悉。
“你……是誰?”
聽著他那不確定的話語,薑酒心中冷笑。
玉卿啊玉卿,不過兩年未見,你就忘記孤了嗎?
孤可還記得,在江南與你初見,你低頭害羞的臉;記得在重華殿與你顛鸞倒鳳,你屈辱而隱忍的臉;記得兩年前的冬夜,你把匕首送入孤的胸膛,那猙獰而仇恨的臉……
胸腔內燃燒著烈焰,猶如那一夜,重華殿突起的大火。薑酒深吸一口深冬的寒氣,唇角勾起一抹單純無害的笑意。
“見過沈太師,臣女是蘇大將軍府的嫡女,蘇九。”
不知是哪個字眼刺激到了沈玉卿,他神色微怔,仿佛透過蘇九的身軀,看到了另外一個人的影子。
“你……跟她很像。”
沈玉卿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有這種感覺,明明長得不一樣,年齡不一樣,甚至笑的時候,嘴角彎起的弧度都不一樣,可是看著她,沈玉卿腦海裏卻是不受控製地想起了那個女人。
薑酒,他一生的噩夢!
“哦?是麽?”唇角的笑意深了幾分,她微微歪著腦袋,“那個人,是沈太師的心上人嗎?”
沈玉卿眉心狠狠一跳,幾乎是脫口而出,道:“不是!”
平靜無波的眼眸背後,藏著的是波濤洶湧。
聽到他的答案,薑酒不僅沒有失望,反而興奮非常。
真好,這樣,她就可以無所顧忌地準備一場殺戮了……
還欲說什麽,好好刺激一下這位舊情人脆弱的心靈,卻聽一道清雅冷魅的聲音插了進來。
“杜司業在此,方才徐祭酒正尋你呢。”
杜天明看著容肆,連忙拱手,態度比方才更恭敬了些許。
“見過容世子。”
薑酒愣愣地看著容肆,嘴角的笑一點點地消退,在混沌的記憶中,找到了她十六歲生辰那一夜,那個被媚蠱發作的她,霸王硬上弓的少年。
幼年之時,她被皇貴妃下了媚蠱,那媚蠱隨著她年紀增長,越來越難以控製,尤其是在月圓之夜。直到那一年,她十六歲生辰,百官進宮來賀,席間媚蠱發作,她早早離席,卻意外在禦花園內碰見了一個少年,當時色上心頭,沒忍住就把人給睡了。等她醒來,那少年已經不見了,到底有些心虛,薑酒尋了好久,都沒有他的消息。
隻是她沒想到,死過一回,她反倒找到了他。
原來,他是鎮國公府的世子,容肆。
或許是她的目光太過直白,容肆朝她這邊輕輕瞥了一眼,薑酒卻不知收斂,漆黑的眼眸裏閃爍著狼光。
輕咳一聲,容肆麵色平靜,唯有微紅的耳尖出賣了他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