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0章 一個人
“不急……”
衛奕輕語,如聲在口。
他微微眯著眸,轉身迎著燈火遙望而去,目光中的清冽之氣已不複存在,反而淬著帝王家野心滔天的權威,透著一種反則斬的魄力。
讓人不寒而栗!
沈長欽在後俯了俯身,拱手道:“自從容王離京之後,如今朝堂內已皆是皇上的人,那些懷有異心的大臣也都基本上被罷免,一一逐出京城,皇上往後可安枕無憂了。”
“安枕無憂?”他笑了下,“坐在這皇位上,何時安枕過?那幫牛鬼蛇神從來都不服朕,甚至意圖反朕,還要佐使朕的決策,在他們眼裏,朕不過是個傻子,是個任人擺布的傀儡,終究是為容王守江山,做嫁衣罷了。”
語氣透著些淒涼。
朝中大臣自他登基以來,根本沒有信服過,也沒有服從過,因為在他們眼裏,這江山遲早是要還給容王的,這傻子根本坐不穩。
沈長欽道:“皇上乃萬人之上,無人能反。”
“沈大人一張嘴,真會說話。”
“臣所言屬實。”
衛奕笑而不語。
沈長欽身為禮部侍郎,說話一向乖巧,雖有奉承之意,可聽著讓人舒服,絲毫不厭,這禮部任職的人,本來說話就打官腔,若說官做的好,倒不如說他們禮部的人話說的好,畢竟一個個都是科仕子出身,心性五花八門,做人也懂得八麵通圓。
沈長欽又問,“秦大人的事,皇上打算如何處置?”
秦士予!
衛奕思索半響,衣襟內的手輕輕扣了幾下,他說,“秦大人是個好官,朕也不打算嚴厲處罰他,畢竟先帝在世時,就恩準他不必上奏請明,也不必通過吏部審查,可自行安排手下官員入職,如今朕登位,他大概一時未習慣過來,這才忽略了朕,一回錯,下回記得也就行了。朕不罰他,他也應明白這江山如今由誰做主了。”
“皇上英明。”
英明?
他傻了二十幾年,英明一時又如何。
說起這秦士予秦大人,他雖然執拗了些,可一向謹言慎行,規規矩矩,可這回,他犯了一個大糊塗!
他年輕時打仗,腿受了傷,不得已退下來做了文官,任兵隸司尹官一職,就如同人事總監,專門為兵部提拔人,祁禎帝向來賞罰分明,也知道常年行軍打仗的那些武將的性子,他們最怕別人瞧不起,也最怕自己沒威風,何況還是帶傷退下來的秦士予,所以祁禎帝擔心他麵子掛不住,特意恩準他有了私權,兵部人事調動,他自己決策就可,不必上報皇上和吏部。
年年來,一直如此。
可先皇已經死了,現在新皇登基,就有新的製度,新的體裁。
秦士予最近得了一個門客,覺得此人不錯,又有獨特的見解,故而大筆一劃,就將他劃在到了兵部任左侍郎,這一劃,也就劃出了問題,按理說,如今換了皇帝,他理應上報推舉,而後再由吏部安排,可秦士予疏漏了這點,按照以前的慣例,直接越過了皇帝,從而引來朝中大臣不滿,將他告了上去。
秦士予是容王的人,這告上來的狀衛奕必須得接,可人家畢竟是老臣子,先皇當初也禮他三分,衛奕自然不能做得太明顯、太狠,隻得將他降了品,罰抄百遍大臨律法,當是警告他。
衛奕這一招,既沒有失了人心,也沒有太過獨裁。
反而將他“明君”的帽子戴得高高的。
緩時,他擺了下手,示意身後的沈長欽,“罷了,沈大人退下吧。”
“是。”
可——
沈長欽往後挪了兩步後,又停了下來,似是有話要說,垂了垂目,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衛奕感覺到身後的身影未退,偏過頭,看了他一眼,“沈大人還有何事?”
沈長欽再次俯低了身子,拱手道,“皇上可還記得……答應臣的事。”
“你是說紀二姑娘一事?”
“還請皇上成全。”
“朕答應你的,自不會食言,你且回去吧,等過幾日,朕會下旨恩準她進京,至於你們的婚事,朕改日會與你爹沈尚書談一談,畢竟兒子成親,需父同意,但是你放心,朕開了口,沈尚書不會不同意的。”
沈長欽喜悅,跪地磕頭,“謝皇上。”
“你幫了朕,朕當然也會幫你,你就安安心心的等著成親吧。”
沈長欽又磕了個響頭。
這才心滿意足的退下。
衛奕始終站在那兒,許久未動。
皇宮裏的燈點得越來越多,一眼望去,如置身在一片花燈之中,大概是皇宮太冷,唯有多些燈,才顯得暖一點吧。
倏然,登月樓上起了一陣風,吹得衛奕眼睛有些辣疼。
他閉了閉眼睛,眼皮底下隻能朦朦朧朧的透著光線。
這一刻,他仿佛回到了自己被關在蕭妃宮中、那間沒有燈、狹小黑暗的屋子裏,任由黑暗一點一點將自己吞噬,無力反抗,他伸出手抓不到任何支撐點,冷風也一陣陣灌進他的衣服裏,喉嚨裏,身體裏,血液裏,那種無助感和絕望感,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因為在那個時候,他才真真切切的感覺到……原來自己隻是一個人。
一個人!
一個沒有依靠,十分無助的人!
大概也是從那時起,就注定了今時今日的他。
而每每想起,他都疼得心如刀割。
此刻,他雙手也不由得死死抓住了麵前的紅欄杆,緊得指端越加泛白。
“皇上?”
身邊的小太監走了過來,見他似乎有些異常,連連喚了好幾聲。
“呃!”
衛奕睜開眼,黑霧散去,他看到了眼前透亮的火光,才終於緩了口氣。
額頭卻隱隱冒著冷汗。
“皇上可是不舒服?奴才去傳太醫來看看?”
“不必了,朕沒事。”
“可是皇上已經這樣好幾回了,若是……”
太監話未說完,衛奕抬手打斷,“朕說了沒事,你先下去吧,朕再站一會。”
太監不敢違抗命令,便俯了俯身,退了下去。
衛奕緩了許久,才從剛才的境況中緩過來。
輕喘了著氣。
單手撐著欄,瑟瑟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