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暫且休戰
冰涼幽暗的宮殿,酒氣熏天。
若非這兒的宮宇擺設,慕驚鴻都要誤以為進了哪家的酒樓了。
內殿的門吱呀的推開,守在殿門的屬下無聲給慕驚鴻行了一禮,跟著全部退了出去。
楚啇站在殿門口,未跟著她一起進去。
慕驚鴻站在門內往裏瞧,四麵的窗都被關死了,視線很幽暗,角落邊滾出一個酒壇子,還帶出一些水漬,一股濃鬱的酒氣撲鼻而來,慕驚鴻不禁皺了皺鼻子。
順著滾出酒壇子的角落走去,先看見的是一條修長的腿,另一條曲著撐著節骨分明的手,右手半舉著酒壇子。
花謝影麵上無感情的一口接著一口灌酒入喉,嗆烈的酒麻痹了他的感覺。
冠束的墨發半散在肩上,身上衣裳有些淩亂,還散發著一股奇怪的味道。
是血腥和酒的混雜。
從回來到至此,除了火化了花善揚外,就沒有再動彈一分一毫。
在酒桌上持著的是一個新牌位以及灰罐,那裏麵裝著的是花善揚的骨灰。
好像沒有發現慕驚鴻到來,仍舊大口大口的喝著手裏的烈酒。
他醉不了,越喝越清醒。
那一幕幕仍舊深刻的烙在腦海裏,無法揮去。
慕驚鴻走到窗邊,推開了窗,外麵橘黃的暖光斜照了進來,幽暗的空間徒然被暖光填滿,因人的情緒變化緣故,宮牆之下的夕陽並不算得多美。
花謝影眯著眼側過目光來,盯著那輪血紅的夕陽。
近乎血色的陽光讓他想到了父親流淌下來的血液,那樣的刺眼、難受。
“花謝影,你要如此這般頹廢下去嗎。”
站在窗邊的倩影轉過來,看著正借酒燒悲的花謝影,平聲問。
而她並沒有得到花謝影的回應。
“不管怎麽樣,我們這些人總得要活下去,花大人讓你活下去不是讓你這樣半死不活的活著。”
她忍不住走了過來,抬手按住他仰起的酒壇。
這點力氣對於花謝影來說根本就不算什麽,酒壇子根本就沒有受到她的壓製,依然很痛快的飲入喉。
“花謝影。”
慕驚鴻冰涼的手握住了他的手,眼神直直盯著他。
花謝影抽開了,連一眼也沒有看她,視她為無物。
慕驚鴻抿了抿唇,就這樣站著看他連飲了幾大口,餘輝灑在他的臉上,泛起一層淡淡的紅澤。
他的眼神被夕陽的光照射得微眯,酒氣熏得他整個人添了濃濃的頹廢感。
慕驚鴻啞聲道:“如果你還想將花大人帶回京都城,就好好振作起來,即便是想要找端木家報這個仇也要重新站起來。”
花謝影被烈酒嗆得重聲咳了起來,襯得沉靜的大殿裏格外的空曠寂寥。
“花謝影!”
慕驚鴻已有些失了耐心。
花謝影的不言不語,連一眼也不肯給別人的模樣,就像一具冰冷的死屍。
偌大的宮殿依然安靜如水。
慕驚鴻也法,隻能看著。
“你若想要繼續墮落下去也就隨了你,”慕驚鴻轉身就要走。
“我若殺他們,你可會擋在前麵。”
聲音嘶啞,呼出的氣也夾帶著濃烈的酒氣。
他隻是問了,卻沒有看她。
慕驚鴻轉過身來,“我沒有辦法看著他們被殺掉。”
花謝影失笑一聲,濃濃的諷刺,“以你這樣的身體,又能擋得了幾時?端木家的人若是要殺啇王,你又當如何?”
“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
又是一聲嘲弄的笑發出,“慕驚鴻,不是什麽事都可以兩全。倘若有一日你擋在前麵,我也定毫不猶豫的殺掉了你。”
花謝影的眼神徒然有些鋒銳了起來,微眯著盯住了她。
慕驚鴻迎著他深邃的目光,道:“小花大人要同我為敵,我能理解,我亦不會退半步。”
花謝影微仰著眼目看她,嘴角溢著悲涼又諷刺的笑意,“你慕驚鴻想什麽事都要把握在手裏,可有些事,並不是你慕驚鴻能掌控得住,就算能算盡又如何,你也無力改變。”
“改天逆命,本身就是要承受巨大代價才能換來。不是不可逆,隻是揪住了時機,一樣可以扭轉乾坤,但這樣的時機太難抓住了。”
“正如當年的端木樽月那樣自損壽命也要替楚禹扯回生機一樣,最後的下場,小花大人也看見了,”慕驚鴻慢慢的走近了一些,眼神澄澈的看著他。
花謝影愣愣然的看著她半會,失聲一笑,笑容裏依舊藏有淡淡的諷刺。
然而他卻說不出話來。
他沒有資格怪慕驚鴻,曾經她已經提醒過了自己,是他不信命罷了。
是他害死了自己的父親,這才是他無法原諒自己的地方。
“我無法幫你,”慕驚鴻如實說,“我還不想死。”
也就是因為她前麵的羈絆,她才沒有做出衝動的事,從而也保住了腹中孩兒。
若在前幾天前自己強行扭轉乾坤,不僅折壽命,還包括腹中孩子。
花謝影淡淡的苦笑著,“我明白。”
“花謝影,我……”
“還未恭喜啇王妃,”花謝影歪著腦袋,笑容淺淺的看著她平坦的腹部。
慕驚鴻眸色微暗,“你振作起來,即使花大人不在了,你也應該好好的活著回北唐。”
花謝影深深的看著她,好久也沒說出話來。
殿門被一隻手推開,一條月白身影靜立在逆光處,視線正投放在兩人身上。
慕驚鴻知道楚啇有些等不及了,朝花謝影微微頷首,轉身出殿。
“謝謝。”
身後傳來花謝影暗啞的嗓音,酒壇裏的酒輕輕搖晃著發出一些聲響。
慕驚鴻略略一頓,沒有再作停留,邁出了殿門。
楚啇握住她的手,發覺比剛才進去時更寒涼了些,眉頭皺得很緊,“你跟他說了什麽,怎麽手這麽涼。”
看著搓自己手的楚啇,慕驚鴻眼底的光柔和了下來,“楚啇。”
“嗯?”
慕驚鴻極少這麽叫自己,楚啇握著她的手,抬了下眸光。
“我們會安然無恙回北唐吧,”她的眼睛抬起,望向遠方。
那是家的方向。
楚啇靜靜的看著她半響,鄭重的點頭,“我會帶阿鴻回去!”
“謝謝。”
“阿鴻到底跟花謝影說了什麽?怎麽突然感性了起來?”
“楚啇,我不想有任何人死,平平靜靜的過著自己的日子不好嗎?為何一定要走到這一步?”慕驚鴻不懂事情為什麽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楚啇緊捏著她的柔荑,“阿鴻應該看得比我們這些人更清楚才是,為何問了這樣的愚蠢的問題,權力的欲望淩駕著一切,隻要有爭奪就會有血腥。我們也不過是站在棋盤上的棋子罷了,世間萬物循環已經注定。野獸尚且為一口食而撕咬同類,更遑論是我們人類。”
“是啊,是我糊塗了,權勢欲望是人類精神上其一的依賴,若是人人能抱著一顆平凡心,這世道也就不算是人間世道了。”
萬物詳和的場麵,數千萬年來,並沒有存在過。
或許曾經有過,隻是太短暫了。
因為太過美好,所以才會有這麽多人向往。
卻不是每個人都向往著這樣的平和。
他們在這裏鬧了這麽大的動靜,東岐國皇帝在處理此事上,必然也是要處處找北唐的錯處去戳,花善揚突然死了,花謝影又借酒麻痹自己,最後這些應對的法子也都隻有楚啇去做。
慕驚鴻雙目恢複清明,接下來卻還得處處小心的護著自己腹中孩兒。
在離開東岐之前,她都得十分小心應對才行。
今日勸了花謝影是否有效果,就等等看了。
“王爺,東岐國的烏將軍已經在外麵了,”宋彥林快步走進來,沉聲道。
楚啇看向身邊的慕驚鴻。
“王爺去吧。”
楚啇替她理了理鬢發,深深望著她半會才帶著人離去。
目送楚啇出去,慕驚鴻回頭去看殿門。
那裏麵的酒氣仍舊濃烈得讓人無法忽視,慕驚鴻在心底長長的一歎。
楚啇出了驛宮後,慕驚鴻就坐在殿外發著呆,守在身側的丫鬟們都不敢打擾。
不多會有動靜傳來,高縈帶著一些時下吃食進來,“王妃,這東岐小烤餅還真不錯,聽說是放了雪山裏的香花,我剛才嚐了一個,味道很不錯。”
慕驚鴻接過了高縈遞來的小烤餅,趁著熱咬了一口。
“怎麽樣?”
“味道剛剛好。”
慕驚鴻並沒嚐出什麽味道來。
“那我明天再去買些回來,王爺是進宮了?”高縈四下看了幾眼,並沒有看見楚啇。
抬頭看上夜空,那裏已經懸掛了一輪淡淡的彎月。
今夜並沒有星。
“小花大人那裏怎麽樣了?花大人突然離開,對小花大人的打擊也是無可想象得到的,真希望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高縈眼神暗淡的投向花謝影所在的宮殿。
慕驚鴻微抿著唇跟著看向後方,那裏一直沒有半點的動靜,就連花家那邊的下屬也沒有進出,沉寂得讓人心頭很不安。
“我去看看小花大人,”高縈見慕驚鴻這副神情,有些無措的站了起來,拿著手裏的烤餅大步就去。
慕驚鴻跟著站了起來,卻是往著相反的方向走出驛宮外。
正對著驛宮,是一條又寬又長的宮道,幽幽深深的那處,什麽也看不見。
“王妃……”
身側丫鬟以為她是想要出去,很緊張的左右站定,偷偷打量著她的神色。
慕驚鴻等了好久也沒等到楚啇回來,先行回去用了晚膳,沐浴後睡下了楚啇還未歸來。
約莫躺了一個時辰左右,楚啇就回來了。
進來慕驚鴻就醒了。
“王爺……”
大手比她的動作更快,穿過她的墨發,按在她的腦後,慕驚鴻保持著半起的身姿,手半撐著。
“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
“什麽也沒有,”楚啇坐到她的身邊,握住她的一隻手,“你先睡,還有一些事要處理。”
“我可以幫忙。”
“歇著,”楚啇傾身過來親了親她的額頭,很快又退出了內殿。
大殿再次陷入沉靜。
慕驚鴻扯著被子,安靜的躺了回去。
翌日。
慕驚鴻起身,身邊的位置依然是空著。
楚啇已經出宮去了,說是去見人。
慕驚鴻挑了挑眉,問沒有跟過去的宋彥林,“宋大夫不跟著一起過去真的可以?”
“王妃放心,王爺隻是跟齊王他們出去走動走動,不會有事。”
“宋大夫是不是有什麽事瞞著我?”
慕驚鴻盯著他閃爍的眼睛,問。
宋彥林隻覺得額頭冷汗都冒了出來,“王爺其實是去見端木家的人。”
“什麽。”
慕驚鴻倏地站了起來,俏臉刷地一白。
宋彥林急忙道:“不是要打殺,是以談判的方式見麵,不會有事發生。”
慕驚鴻哪裏能安心,也並不是說不發生就不發生。
如果有個萬一,再出現上次宮中的事,他怎麽應對?
現在端木家人人情緒都不穩定,楚啇就不該這個時候去。
慕驚鴻憂心重重的朝一個方向看了過去。
而此時的另一邊。
楚啇一人進了某處隱秘之地,來見他的人,是端木修遠。
身邊也沒有其他人。
而這四周,已經設下了一個大陣,隨時可能會困住楚啇。
端木修遠臉色蒼白,身體也比較虛弱,看到絕世的楚啇站在門前,不由從心長歎。
“坐吧。”
楚啇鄭重的朝端木修遠一揖。
“端木族長。”
端木修遠被他這稱呼給弄得一愣,淡淡的擺手道:“坐吧,我與啇王已非君臣關係也不需要那一套虛禮。”
楚啇點了點頭,很自然的坐到了前麵。
“你隻身一人進來,就不怕我們端木家在這裏設下大陣等著你?”端木修遠起初想要和楚啇見麵的時候,端木家眾人極力反對。
“本王確實有些擔心,可若不見,我們與端木家就會無休無止的鬥下去,最後也會落得那天一般下場,同歸於盡並非本王想要看到的結果。本王想,你們端木家也不想鬧騰得太厲害,最後賠上了端木家老老少少。”
端木修遠淡笑的看著眼前的男子,久久未語。
楚啇繼續道:“本王知道,我們之間是永遠也不可能和平共處。”
“那啇王今天來是為何?”
端木修遠想要清楚他的意圖。
“暫且休戰,”楚啇慢悠悠的吐出一句。
休戰?
端木修遠眯了眯眼,“啇王這話是代表著自己的意思還是所有北唐的意思?”
你啇王可以說到做到,那麽楚禹的人呢?花謝影呢?還有一批又一批暗藏在身後的北唐死士會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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