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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今涵循聲望去,看著遠處的人影越放越大,然後奔跑著到了自己麵前。然後紅著臉,大口大口地喘氣,兩隻手抵住膝蓋,隻聽著來人斷斷續續的:“姐——”


  “今曉?你怎麽會來淩遠?”今涵看著失而複得的弟弟,拍著他的背:“慢點兒,著什麽急?”


  然後今曉緩了好長一段時間才開口:“我就來看看——”


  “傻孩子,你們今天不上課嗎?”今涵隻問。


  “上啊——”今曉突然間猶豫了,半晌沒有反應。


  “怎麽了?”她詫異。


  “我們…要…要開家長會!”


  “哦,今天嗎?我幾點去就行了?”今涵看著弟弟大汗淋漓地,卻隻為這件事情,“你打個電話姐就知道了麽,這麽遠,還…”


  “你算不算是我的家長呢?”今曉突然間的打斷讓今涵略微頓了一下。剛剛紅著臉的少年現在卻是全然一副嘲諷般的表情,他漫不經心開口:“我都不知道你願不願意來,所以問問你,你——”他抬頭看著對麵木然的女孩,“算是我的家長嗎?”第二次的壓迫感侵襲而來,他滿不在乎的看著她的反應。


  “怎麽?”今涵瞬間壓低聲音,卻冷了臉,“你說呢?”她問。


  “所以——”今曉把書包突然往今涵手上一放,帶子勒到了她的手腕,卻熟視無睹般,“你是咯?”


  今涵望著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弟弟,隻覺得,歲月風塵,一場笑夢——從知道有媽媽存在的那一天起,就知道同樣的一個弟弟,從小含著怕化了捧著怕凍了,心心念念那麽多年,終究敵不住時間的改變。


  內心虧欠著這唯一的弟弟,她看著他轉身而過,卻丟下了一句話:“我們4點開始,現在——”他低頭看了一眼表,然後往前走,“你還剩三十分鍾!”


  今涵緊緊抓著手裏的書包,快步趕上去,“你怎麽不早說?”


  “我一直在等你啊?”今曉突然扭頭看著她,“可是——你,一直和那個姓袁的的在一起”撇過了臉,“卻從沒有看到我…”他消了聲音,重重的深沉。


  “我…我不知道”今涵解釋,他卻隻當沒有聽到,隻是自言自語著,不知說給誰聽:“我知道,因為我,存在著,卻從來不會有人看到!”


  陌生感蔓延到心頭,原來從小生活了那麽多年的弟弟,終究是…虧欠了

  “包括你——”今曉突然怒目,看著今涵滿臉錯愕,大概快慰了,“我——從來都是被丟棄的那一個!你高興了吧?”


  “你!”


  “從咱倆再次相認的那天起,從我被易銘晨可憐的那天起,從他施舍了我生活卻踐踏著我的尊嚴的那天起,你們——就欠了我的!”


  今曉突然走上前去,湊到那個憤怒的眸子麵前,隻是盯著看:“你們,都——太惡心了~”


  “啪——”今涵的手打到了今曉的臉上,頓時手指印如此清晰,礙眼。他痛著,她卻比他更痛。


  他似乎是鐵了心:“你知道姓易的他媽的說什麽嗎?”撫著臉,卻充滿挑逗地看著今涵,“嘖嘖嘖~你究竟有什麽好?用得著他死心塌地的嗎?”他用手極具淫穢地觸到了不同於男子的肌膚。


  今涵驚懼著,想躲著他卻被按在懷裏,緊緊地…


  忽而笑了,他湊到她耳邊說,易銘晨懇求我代他照顧你,他跪著懇求我!聽見沒有,他向我下跪!!


  我說如果我不願意呢?你猜他說什麽?他居然說——要廢了我!憑什麽?他媽的憑什麽?還有你——總是好像聖母救世主一樣,可憐著我!我告訴你!老子就算被打死餓死,也用不著你們假惺惺!


  斂了情緒,啐了一口:“媽的!你現在不要總是一副萎靡的樣子,裝著柔弱給誰看啊?易銘晨他媽的都死了!你聽見了沒!他死了!”


  “啪——”又是一巴掌,今涵使了渾身的力氣,她推開他,衝著麵前的臭小子揮去:“我告訴你!這個世界上,沒人可以這樣侮辱他!”


  “嗬!”他退了一步,陰鬱著臉,“那又怎樣?死了的,終歸是死了的!我告訴你!你醒醒吧!他不要你了!”今曉晃著今涵的肩膀,她被拽的生疼,隻聽著耳邊的吼聲:“這和死了有什麽差別?”今曉發泄了一通,看著她表情呆呆的,大概內心如願了,雖然也挺不是滋味的,最後說了句——


  “記住!這是你欠我的!最後送你一句話——有些人,不是我們這種人能奢望的!”咬著牙,邁開步子往前走,身後留下的,孤獨單薄的影子…她抓緊背帶,嘴唇失了血色,額上的汗開始往外滲,卻是止了淚水,加快步子跟上前麵的男孩——終究,他還,是個孩子!

  她看著天,仰起頭,灰蒙蒙的一片…記憶裏,那個人逐漸退了樣子,容貌也變得模糊不清了,如果時間長了,大概是…不會再記起來了吧——


  如果空白了那段痛苦,是不是活著,就容易些?


  漣漪著回憶,今涵記得第一次易銘晨帶著一個男孩來到她麵前時,充滿興奮地跟她說:“小涵——我幫你找到今曉了!”然後她看到一個男孩瘦瘦弱弱地從易銘晨背後走出來,一臉畏懼。盼了那麽多年,雖然知道總有一天要見到今曉,可見了,又會怎樣呢?她還沒有變得足夠強大的時候,不知道的是,自己可以給今曉什麽?後來在夢裏哭醒了,執了念頭要找回當初被她丟了的弟弟,即使跟著吃苦,姐弟倆個,彼此間存著唯一,也夠了!


  可是尋著當年表舅給的地址,卻尋不到了記憶中的那戶人家。表舅說,今曉比你有福,那家人多年不生育,就想領養一個大了年紀,不會鬧人的男孩子。你放心吧!他們保證不會虧待他的!隻是啊,可憐的孩子——他的錢足夠你表弟治病花銷了,表舅也不忍心呐~可你看看,除了這個法子,沒別的辦法了…


  一個三十而立的男人,該遇到怎樣的生活困窘,他哭了,滄桑著如同四十多歲的臉,白發,皺褶,橫著枯黃的皮膚他在一個表外甥麵前,落著淚:“是舅無能!對不住你們姐弟倆啊——”然後眼淚縱橫著填滿臉上的溝壑,“你們行行好?就當舅求你們了,救救可憐的娃吧?”


  然後承受著一位長輩的禮數,他們局促著,“表舅,你起來好不好?”今涵哭著哀求。可是回應她的隻是一聲接一聲的,竭盡了所有尊嚴的“求求你們了!”表舅這般要求…她不知如何是好?


  今曉抱著姐姐的腿,嚎啕著:“我不走!姐!你帶我回家好不好?”撕心裂肺的喊聲:“姐!就我們倆,回家好不好?我想家了——”


  他哭著,沒有媽媽,也沒關係,真的!姐!


  你不可以丟下我!我不要走!


  今涵在13歲的時候,攥了拳頭,下定決心:“表舅,我們吃的不多,真的,不要把今曉送給別人好不好?表弟的病我們一定有辦法的!”她手裏死死地抱著弟弟的身子,小了5歲啊?如何舍得?

  7歲之前,原以為一個人表演的世界憑空多了一個媽媽一個弟弟,懷著虔誠的心,現在怎會舍得割舍?如同自己的生命一般,契著同樣的血液——


  “舅舅——求你了!”她拉著弟弟,衝著滿臉淚痕的男人通——的一聲跪下,衝著那人開始磕頭,磚鋪砌成的地多年的踩磨,早已變得灰黑不堪,一個女孩來著一個小男孩的手,一聲一聲地照著那個地方,血浸到額頭,也完全不知道——


  來接今曉的那一家人看得呆住了,從未想過一具這樣瘦小的身子蘊藏著那麽大的能量,今曉被姐姐拉著,直喊疼,她磕地不知道怎樣傷了痛了,然後把弟弟拉向懷裏:“曉曉不疼!忍忍就能回家了,姐姐帶你回家!”


  “我求您了!”然後今涵又朝著另一個方向向那家男主人,“您不要把曉曉帶走好不好?”


  那人紅了眼睛,看著麵前的姐弟倆,最後隻得無奈地搖搖頭走了——


  可是今涵的這次舉動卻損了身子,本來表舅家就沒有額外的開支供那個常年疾病纏身的表弟看醫生,自己這一下更增添了負擔。


  今曉每天從教書先生那裏回來,然後就開始忙忙碌碌,倒熱水盛飯什麽的。她看著小小的弟弟,隻是積著內心,她知道該回去了,她答應了今曉回家!

  然而,每每姐弟倆隻是抱在一起想著家裏,念著媽媽…今涵會給今曉講點故事。


  “姐,你說——我們會幸福吧?”


  “當然!”今涵撐著虛弱的身子向弟弟保證:“隻要等我們長大了,就幸福了!”


  “那我們什麽時候才能長大啊?”今曉縮著身子,鄉下的冬天寒氣四起,沒有厚厚的溫暖的棉被,她圈著今曉的身子回答:“等開春了,表弟的病好了,今曉就長大了!”


  “哦~~~”


  然後日子裏,今涵的病日漸嚴重,今曉每天哭的眼睛腫的那麽高,有天夜裏今曉爬上床,哽著嗓子問:“姐!開春了,怎麽我們還是這樣?”


  “那就等明年開春了——”她隻記得這樣回答著。


  卻迷迷糊糊地睡了,沒有看到今曉眼裏閃過一絲落寞的神情,姐姐說的,明年開春!


  然後的然後,第二天醒來就不見了弟弟的影子。


  “舅——今曉呢?”她從房裏出來,張望著院子,也沒有看到。


  “這——”表舅一下了然,看來今曉並沒有跟她說背著今涵,自願去給那家人當兒子,“他走了!”


  “走了?去哪兒了?”她瞪大眼睛問。


  “被那家人接走了”表舅猶豫了一下,最後從鞋墊地下摸索出一個紅色手絹兒包的好好的紅包,艱難的開口:“這是今曉要那家人留下給你看病的!”


  然後今涵馬上折身向著門外奔跑,看著那輛黑色的小轎車漸行漸遠,她的記憶就是從小路一直追著,喊著——


  原來,最終,弟弟犧牲著自己,成全了她的幸福!

  姐,你一定要開心!然後等長大了,接今曉回家!

  表舅告訴她這是今曉要轉達的話。她記下了,然後努力著,變得強大——沒有人可以帶走弟弟!


  可是啊,找不到了,地址無效,原來,自己放棄了今曉的時候,就意味著永遠的失去了——


  今涵回神,看著麵前瑟瑟嗦嗦的男孩,瞪著眼睛,然後咧了嘴衝自己笑,發出了一聲:“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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