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
“哦，對不起。”今涵道歉。
“沒關係啦，我反正在這裏都見不著幾個熟人，你，不過很偶然而已。”Alex擺了擺手，表示理解。
“你能告訴我，為什麽每天來這裏看那些畫嗎？”他換了個話題。
今涵還是有點不好意思的，隻說，“也沒什麽，就是感覺畫的每個場景很熟悉，這些全部都是你畫的嗎？”她看著那些裱在牆上的畫，很多不同的風格。有人物素描，也有風景油畫。
“也不是了，有些是朋友的”Alex順手指著其中一副畫，“嗯，比如那幅，就是我一個很好的朋友的”
今涵看到那幅畫，虛化的背景是一條熱鬧的市井小巷，有一個很瘦的女孩正咧著嘴笑，麵向的正是一個模糊的身影，甚至連那個身影是男是女都看不清楚。唯一特別吸引人的是，女孩眼裏的淚光，整幅畫隻有那雙眼睛特別動人，她的眸子仿佛躲避不開，一直一直看著那眼裏的閃爍。
“Jin？”Alex推了推她的肩膀，“你沒事吧？”他看著今涵有些泛白的臉，嚇了一跳。
“沒事，Alex！我能冒昧地問你一個問題嗎？”她從沉浸的思緒中，慢慢走出來。
“冒昧？”Alex笑著問她：“是什麽意思？或者，你可以說英文嗎？”他的中文看來真的並不好。
Alex渴求欲望嚴重的樣子有些讓人忍俊不禁，“意思就是你可能並不喜歡回答的問題。”
“哦，女孩，沒關係——”Alex恍然大悟一樣，“有什麽問題嗎？”
“我想知道你的這位朋友，這幅畫的主人，他是誰？”今涵一字一句，咬的特別清晰，說的是英文，沒有人聽不懂。
但是氣氛在瞬間凝固，那位服務生遠遠地張望過來，好像兩個人之間突然沉默的怪異氛圍，連旁人都感覺得到。Alex的笑容有些掛不住，但很快他還是調整過來，用手撫摸著那副說不上很精致的畫，他說：“這是我第一個認識的中國朋友”
聽著他的回答，呼之欲出的答案甚至讓今涵感覺到莫名的激動，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麽，也許隻是一個名字而已，但後來Alex的話卻無情地澆灌了她的所有幻想。
“但是很抱歉，他不喜歡張揚，之所以把畫放在這裏就是為了不讓人知道他的來曆和姓名，所以…”Alex臉上的有些故意的作弄表情，讓今涵有些憤怒。
但是畢竟或許是自己想錯了？“不方麵就算了，沒關係。謝謝你Alex，世界上最棒的藍山，有幸品嚐！”今涵低頭看著一眼表，時間也差不多了，“我想我該回去了~如果你哪天想嚐一下正宗的北京拉麵，可以找我。”
“哎~真沒意思”Alex突然唏噓了一口氣，好像一直躲躲藏藏的遮掩，已經被眼前的女孩看透，他有些意味不明的笑，讓人越發氣憤。你不願意說名字就算了，這麽耍著人好玩兒嗎？
“請問，你還有事嗎？”今涵壓下心裏的怒氣，忍著不發作。
今涵對Alex的第三印象：小人。
Alex又何其精明，從小體微細察，又在大學裏輔修了心理，自然對今涵想的都一目了然，他有些無奈，“Jin！真的太不好玩了~”他湊過去看今涵的眼睛，被一副很大的鏡框遮住了那雙會流淚，讓人忍不住心疼的眼睛。
那雙和畫裏相似度100%的眼睛。
Alex順手摘掉了她的眼鏡，今涵有些不適應，手按住他的手腕，阻止他。但Alex還是固執地拿了下來，他笑著看她：“這樣才漂亮啊！為什麽總要戴著那麽醜的東西，美好的都被擋住了”他往後退了幾步，嗯嗯，以後就不要再要這個臭東西了，直接就把今涵的眼鏡丟到了旁邊的垃圾桶裏。
“你！”今涵氣岔，這好歹也是近視400度的人啊，這麽一來，眼前一片模糊，“你在做什麽！我的眼睛呢？”
“來來來——”他抓著她手，理直氣壯的都不含糊，“我丟了！”
“你——”今涵徹底無語，“要幹嘛？帶我去哪裏？”
“去了你就知道了——走吧！”Alex一手拉著她，一手捂著嘴笑，樂嗬嗬地。
他帶她進了一個房間，很昏暗，看不清楚的布置，今涵進去的時候險些被絆倒，“誒~你慢點兒”
“…”今涵在黑暗中，特別鄙視地白了他一眼，我們很熟嗎？“房間裏沒有燈嗎？”她問他。
“有，等等”Alex放開她的手，摸黑到一旁，然後房間突然亮起來，今涵在慢慢適應了後，能看到的就是一間基本上什麽都沒有放置的空房子，一張床，很簡單。但是滿地堆滿廢紙和書，狼藉淩亂。
一股酒精味道馬上鑽進了鼻子裏，今涵忍著嘔吐的感覺，強迫自己鎮定下來，“這是你的房間嗎？”
“當然不是！”Alex急急撇清，自己有潔癖的好不好？這是最不能忍受的，“這就是我的那位朋友的房間，他很喜歡喝酒~”
今涵隱約看見Alex以一種厭惡的神情看著這個房間，一邊還用腳踢開擋住路的酒瓶子，她不禁笑他：“這不是你的畫室嗎？怎麽~難道你能容忍別人在這裏——呃，”她在想怎麽用一個形容詞來表述內心的感覺，糟蹋？還是破壞？
“哎~”Alex大呼冤枉，“Jin，這可是我的寶貝畫室，怎麽可能？我生平討厭的人有兩種，一種是當著我的麵占有我的東西，另一種是背著我的麵占有我的東西。總之這兩種人，都沒有好下場~(*^__^*)”（周是偶回音鍋的經典語錄，小人般引用一下了，腦大不會生氣吧？ToT）
今涵看著他無害的表情，滿臉黑線。
“可是沒辦法，這真的是我最好的朋友了——”他聳了聳肩膀，仰天長歎，“沒辦法了，在他麵前，無法拒絕~”
“…”
“他叫chen，我想你們應該是——額，很熟吧？”Alex很小人地衝著今涵賊笑。
“很熟嗎？我怎麽沒有聽過？啊！不好意思，Alex，我想我得回去了，要不羅琳太太會關門的！”今涵露了一個很燦爛的笑容，“下次見吧？唐家棋哥哥？”
“你——”Alex冒著火花，發怒前兆。
今涵憑著感覺向著門的方向逃跑，在獅子還沒有發威前，權當他hellokitty了。
“你不想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Alex故意挑著逗她，“你確定現在拒絕嗎？”
今涵停下了步子，沒有回頭，隻是冷笑了一下：“Alex，既然你是他的朋友，我想你應該知道，我和這個人真的沒有關係了。”
“那你剛才追問我畫者的名字，又是什麽意思？”Alex雙手環胸，暇首以待，她所有的反應。
“那是因為，我想知道憑什麽別人可以畫我，在沒有征得被畫者同意的時候，觸犯了別人肖像權，然後張揚地把畫掛出來。”今涵在燈光下回頭看著有些滯訥的男子。“很抱歉，對於你的有心還是無心的窺探，我沒有興趣。或者你可以告訴那個人，這樣真的一點意思都沒有！”
她伸手開門的時候，Alex沉默著然後深吸了一口氣，仿佛要把吸進的陰霾全部釋放，“如果我告訴你，他要死了呢？”他片刻之後，低沉的聲音終於說出。
今涵的手突然間固定，沒有其餘的動作，“你說什麽？”好像冰凍了世界，死灰般寂靜。
“我說——chen快死了！”Alex幾乎是吼出來的。
“怎麽會？”今涵有些顫抖，佯裝若無其事，“易家呢？”她記得他的腿應該還沒有傷到致命的程度。
“易家？見鬼去吧！”Alex罵了句，“你知道他被折磨成什麽樣子了嗎？你這個無情的女人！”他平息了震怒，“你知道他為了你，付出了多少嗎？”
原來這才是自己的眼淚，鹹鹹的，有海水的味道。今涵不知道事情怎麽會這麽發展，她完全預料不到，他付出嗎？
始終寧可自己受罪也不願意讓自己知道？
“他現在在哪裏？Alex，請你告訴我！”
“我想如果我現在告訴你，他會殺了我，”Alex有些苦笑，“最看不慣中國的電視劇了，總是那麽煽情~你們以為自己在演電視嗎？”假惺惺地抹了兩下眼角。然後他搖著頭朝著今涵走過來，然後輕輕抬起她的臉，“chen如果知道你這次因為我流了眼淚，真的會殺了我！”
“他到底怎麽了！”今涵聲嘶力竭地看著Alex，“他到底怎麽了！”
“他現在很不好，我隻能說，如果你想知道，或許你應該看看他，”chen啊，我盡力了，如果你的女孩可以照顧你，你是不是就不那麽難受了？Alex心裏想著，別怪我啊。
今涵不知道時隔快兩年了，時間可以把人變成這副鬼樣子，真的要用鬼來形容了。易銘晨躺在醫院裏，渾身瘦的像個佝僂的八旬老人，他完全沒有血色的臉當時確實嚇到她了。嘴唇發青，手上的針孔密密麻麻，大概還是不太老實，被子都被踢到床下了，一個人掛著點滴，縮了身子躲在角落，睡著。沒有聽到來人的聲音。他的頭發剪短，和當初的自己一樣，隻是那是她的頭部受傷，這次他卻是眼睛——
“小涵，如果你願意，我將來一定每天給你畫畫，然後等到你變成老太太了，會感謝我，原來自己還有不醜的時候！”
“小涵，你看我的眼睛是不是進了蟲子？呀呀疼！”
“你看你，摘了眼鏡就成瞎子了，學學我吧！摸黑走路也杠杠的！”
“要是我沒了眼睛，一定生不如死。”
她耳朵裏這些聲音不停地回繞，想阻止它們的傳播，還是無能為力。她記得銘晨曾經說過的話，他說，沒了眼睛，就不能畫畫了。
今涵隻是站在床邊，盯著熟睡的人，怎麽辦？銘晨，現在，你到底要我該怎麽辦？
她問Alex，為什麽要丟了自己的眼鏡，他說，隻是讓你感受一下世界模糊的感覺。沒什麽。
他說，chen現在的感覺應該和你差不多吧？
隻是，一隻眼睛能至少有模糊的世界，模糊的輪廓，另一隻卻每天躲在黑暗裏，想偷偷看著，也不行了。
他失明了，並且其實他的腿也沒有好徹底，這就是易家！該死的，怎麽這些所謂的大家族都是一群人麵獸心的東西呢？Alex用普通話罵人還真的一點都不卡殼。
唐家，易家，祁家…一樣的，都是一樣的。
他怎麽會這樣？今涵問Alex。
等他醒來你自己問吧，Alex說完這句話就走了，今涵看著他輕輕掩上的門，縫隙閉合的瞬間，多麽希望，這些年，什麽都沒有發生，你還是你，我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