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毒計
吳淞口外的海麵上,倭國海軍第三艦隊新旗艦安宅號巡洋艦的最上麵一層的一個辦公室裏,鬆井石根和接替剖腹的長穀川清職務的吉田吾善海軍中將,正在聽取上海派遣軍參謀長飯澤守少將的匯報戰況:
“上海的戰事已經持續了快兩個月。在別的戰場上,從來沒有出現這樣的情況,皇軍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很大的代價。我們的飛機重炮將支那軍的陣地夷為平地,可毀壞的陣地上還是有支那官兵,繼續阻擊皇軍前進。”
日軍第三艦隊的新任司令官吉田吾善眼光對著軍用地圖說道:“我們不過占領支那這麽一點地方,就動用了六個師團二十萬大軍,犧牲了那麽多帝國勇士,在上海已經耽誤了兩個月時間了,大大超過了陸相杉山元的預計。”
鬆井石根仔細回憶杉山元在東京並沒有談到上海戰場的計劃,有什麽計劃怎麽海軍倒先知道了?自己是上海派遣軍司令官,要是陸相有什麽計劃不可能不知道。鬆井大獎詫異的問:“陸相對上海戰場沒有發布什麽計劃啊?”
吉田吾善不懷好意的回答道:“陸相是沒有發布有關上海作戰的具體計劃。但日支事變爆發前,陸相杉山元覲見天皇陛下,陛下詢問需要多少時間能徹底解決支那的戰爭。陸相當時回答三個月左右,這不是計劃嗎?”
“這個我當然知道了,也肯定不會忘記。”鬆井石根心想原來如此,緊張的神經鬆弛了,“這是陸相對天皇陛下講的,不是對上海派遣軍發布的命令,不能算做陸相的上海作戰計劃。再說,此次日支事變爆發時,內閣采取的是不擴大方針。八月十七日,內閣已經決定放棄不擴大方針。情況發生變化,三個月內結束事變的計劃自然也就不可行了。軍部原來也確實有個三個月征服支那的設想。”
吉田吾善聽完大吃一驚,覺得海軍方麵實在是消息太不靈通了,軍部要這樣的計劃,他還蒙在鼓裏。估計米內光政海相也不知道,海相要是知道,不會不透漏給他這個第三艦隊的指揮官。他不能再鬆井石根麵前承認自己不知道,裝出他也知道一些,含含糊糊的說:“是啊!”
“軍部原來設想:在華北,用兩周時間攻陷大同,然後總共用一個月攻占整個山西;在東南十天攻占上海,三周奪取金陵,一個月逼近武漢;在華南,迅速占領廣州,大約隻用三個月的時間,就可以迫使支那喪失全部抵抗能力……”
“這個設想很妙啊!”吉田吾善海軍中將不等鬆井石根說完,忍不住為紙麵上幻想的勝利高興的插了一句。
“秒什麽呢?”鬆井石根微微搖頭,竭力不讓失望情緒流露出來,帶著不滿的口吻說:“單有設想不行,要下決心使用大量兵力才能達到目的。如果一開始就給我六個師團的兵力,上海早就是帝國的領土了。東京派兵小手小腳,怎麽能迅速占領呢?快兩個月了,我們還待在上海,被支那軍隊堵住去路。這責任不在前線指揮官。”
“上海戰場就這麽拖延下去嗎?”
“華畢成的100師撤出上海後,皇軍已經沒有什麽像樣的對手了,我相信占領上海不需要多少時間了。”鬆井石根警惕自己不要再海軍將領麵前說出喪氣的話。
“就算明天占領上海,我們已經花了兩個月時間了。我們不能讓支那人再拖延下去了。九國公約會議不久便在布魯塞爾召開了,司令官閣下應該知道吧?”吉田中將依然不依不饒。
“當然知道,雖然帝國政府拒絕參加,但國際輿論如果同情支那,對皇軍的士氣會有影響,甚至可能產生壓力。我們至少要在九國公約會議作出決議之前拿下上海,那時再有什麽決議和輿論都起不了什麽作用。”鬆井表現出有充分信心的樣子和緊迫的神情。
“九國公約會議就要召開,這麽短的時間內,怎麽能拿下上海?”吉田吾善有些擔心,這次倒不是真的盼著陸軍出醜,而是真的擔心影響倭國國家的利益。
“皇軍要速戰速決。決不讓支那軍再拖延時日。”鬆井石根眼中閃過一道寒光,“我考慮戰術包圍需要的時間太久,需要的兵力也多。我已經向陸軍省建議,最好增兵進行戰略包圍。”
“戰略包圍,妙極了!”吉田中將不停地點頭,“我也想到過,隻是不知道司令官閣下有什麽具體的計劃嗎?”
吉田伸過頭,側著耳朵恭聽完鬆井的建議後,眉飛色舞,感到鬆井終究是大將,身經百戰,運籌帷幄,決勝千裏,他五體投地地佩服,高興地說:“何不早點動手?”
鬆井大將有些無奈的說:“我抽不出兵力來。我已經發了一封十萬火急的電報,相信東京方麵會很快答複的。不過此事需要海軍的幫助。”
“我們海軍隨時準備為天皇陛下效命!”
這時辦公桌上的電話響起來了,鬆井石根的參謀長飯澤守匆忙接起電話:
“莫西莫西!……我是……什麽?太好了!我會向司令官向你們請功!”
飯澤守放下電話對鬆井說:“司令官!第三師團已經突破支那軍在大場的陣地。”
“吉田君,你看,我說了攻占上海時間不會太遠了,哈哈!”鬆井覺得總算可以稍稍鬆口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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鬆井石根的建議電報到達東京,陸相杉山元看了兩遍,認為事情太過重大,不是陸軍省單獨可以決定的,必須和參謀本部商量,隻有爭取參謀本部的支持,才能實現占領上海的企圖。
杉山元原來想找閑院宮載仁親王商量,旋即又覺得必須先疏通參謀次長多田駿,因為多田駿是載仁親王的助手,他的意見會影響載仁親王。於是杉山元決定自己出麵和參謀本部共同商量上海方麵的戰況,既先溝通多田駿的看法,又不是正式會議,有什麽分歧意見,可以留有商量的餘地。杉山元正要派人通知,又猶豫起來。
在倭國陸軍內部,對所謂“日支事變”分為兩派:一個是擴大派,另一個是不擴大派。杉山元自己屬於擴大派,而多田駿參謀次長和參謀本部的作戰部部長石原莞爾屬於不擴大派。兩派意見相左,針尖對麥芒,怎麽談得攏?
杉山元望著陸軍大臣辦公室的白紗窗簾,陽光從窗戶透進來,照在牆上掛著的那幅櫻花油畫上,那朵朵櫻花像是斑斑血跡。杉山元好像看到上海戰地上的帝國軍隊和支那軍隊在進行殊死的廝殺,槍聲格格,刀光閃閃,血流遍地,帝國的勇士一個個倒下去,可還是不能迅速的推進。
杉山元不由得邊搖頭邊自言自語地說:“這樣膠著的戰事不能再繼續下去,必須想辦法迅速占領上海。正因為多田君主張不擴大方針,更應該請他當麵商談。”杉山元派人去通知多田駿了。
多田駿帶著石原莞爾到達陸軍大臣辦公室的時候,杉山元已經在紅色的沙發裏等了多時了。讓坐以後,杉山元直截了當地談到鬆井石根的電報內容。多田駿和石原莞爾表示已經看過,杉山元不再複述電報要點,開門見山地問多田駿:
“你看對鬆井大將的要求,應給怎麽答複?”
“最好的辦法當然是從上海撤兵!”多田駿也很直接。
“你說什麽?”杉山元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我們派兵去上海是為了什麽?為了打一仗馬上撤回來?”
“我原來就不主張進攻上海。我支持近衛內閣不擴大方針,內閣放棄了這個方針,我內心是不同意的;因為在戰爭期間,要同心協力,就沒有公開反對。”多田駿平靜的似乎自己不是倭國人。
“當初增派援兵倒上海,你也沒有反對。”杉山元竭力忍著火爆的性子,要設法了解多田駿的想法,好說服他。
“可是我也沒有讚成。”多田駿一步不讓。
“你主張撤兵,理由何在?”杉山元已經有問候多田駿家族女性親屬的衝動了。
“我們的主力應該在北支,而不是上海。應該把上海的兵力增加到北支,從山西進攻陝西,由陝西攻入四川,沿長江而下,奪取武漢,摧毀支那戰略後方,金陵上海可不戰而下。這樣可以以最快的速度結束支那的戰事。”多田駿說完盯著對方,他要看杉山元的反應。
“這個……”杉山元沒有想到這一條進攻路線,他說:“你的戰略方針頗有道理,可是我們二十多萬軍隊已經膠著在上海,撤不出來不是一句話的事情,隻能打出結果才行。”
多田駿也覺得把日軍從膠著狀態中挽救出來確實是當務之急,開口說:“鬆井大將說的戰略包圍是正確的,不過可以請我們的石原部長提個具體的作戰計劃。”
一旁一直沒有說話的石原莞爾是九一八事變的策劃者之一,一向主張鞏固滿洲占領區,反對擴大與中國全麵開戰。杉山元和鬆井石根的意見正好相反。石原莞爾看了鬆井石根的電報後,就在考慮該如何答複。石原莞爾打算先看下陸軍大臣的真實意圖,便問:“陸相考慮過對支戰爭,打到什麽地方為止?”
“石原君,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杉山元望著腳下的大紅色的地毯,如同踩著遍地血跡的中國戰場,日軍在華北已經是如入無人之境。鮮血染紅的不僅是是刺刀,還有杉山元的眼睛,這樣勝利接著勝利的戰爭,為什麽要現在自己打到什麽地方為止?杉山元不知道也不願意回答這個問題。
“陸相,難道我們要把北方主要的敵人放在一邊,準備在支那繼續擴大戰爭嗎?倭國是個島國,寶貴的國力不應該消耗在沒有意義的支那戰場上。”石原莞爾繼續追問。
杉山元倒是同意蘇聯式主要敵人的看法,但覺得石原莞爾過高地估計蘇聯的力量,太輕看倭國的力量了。他說,“即使支那戰爭不結束,大倭國皇軍也可以對付北方的敵人!”
石原莞爾覺得這種智商的人怎麽也能坐上陸軍大臣的位子,他像獅子一樣怒吼般的質問道:“陸相打算對蘇支兩國同時正麵作戰?”
“石原君,我們現在不是在討論北方敵人的問題。我們要研究怎樣解救鬆井大將在上海戰場的困境,這是當務之急。”
“不知道整個作戰計劃,我很難提出意見。陸相不願意說,那就算了。”石原莞爾直接沉默了。
杉山元了解石原莞爾是參謀本部的“英才”,詭計多端,對於戰爭史非常熟悉,鑽研過中國古代兵法和德國現代的軍事理論;就是他策劃的“九一八事變”讓帝國占領了支那的東北。從石原現在的問話裏,杉山元看出來他實在待價而沽,要在結束對支戰爭的條件下,才肯獻出自己的計策。如果石原在陸軍省工作,竟敢這樣對自己,一定要把他訓斥一頓。可石原是參謀本部的人,和多田駿唱的是一個調子,背後還有載仁親王,不能得罪。杉山元忍住心中的不滿,思考了一陣子,才慢慢說道:
“石原君,不是我不願意講,我也不知道要打到什麽地方為止。你是參謀本部的英才,大概已經想好了對策,快點說出來吧。”
“進行戰爭,必須首先擬定戰略目標。正是因為沒有目的和計劃,盲目增援,才讓帝國二十萬兵力陷在上海的彈丸之地,就像盲人騎馬亂闖。現在鬆井大將還要求增兵,還不確定打到什麽地方為止,要我這個參謀本部的作戰部長蒙著眼睛騎上馬一起亂闖嗎?”
杉山元深知大丈夫能屈能伸的道理,正是要用這個家夥,就放低一些姿態:“我從來都沒有忘記北方的敵人才是帝國的主要對手,我也不主張對支戰爭無限擴大下去。可是上海的戰爭是中國方麵主動挑起的,支那軍隊直接攻陷了我們在上海的海軍陸戰隊司令部,大川少將也玉碎了。對上海的陸續增援也是不得已,我希望迅速打下上海,支那求和,才能結束這場戰爭。”
“我這幾日已經聽過,那個叫華畢成的支那虎將,已經讓帝國損失了兩名將軍,有機會也想和他過過招。不過可惜他現在已經不再上海了。”石原莞爾感慨完,繼續說道“如果陸相肯定攻下上海,不再前進,我可以提出進攻上海的方案,把支那軍驅逐出上海。”
“那太好了,石原君,快說吧!”杉山元有些迫不及待。
石原莞爾從黑烏烏的公文包裏,取出一張中國地圖,平鋪在沙發側麵的長桌上,杉山元和多田駿跟他過去,隨著他的手指,在看地圖上的位置。石原莞爾指著地圖說:
“這是上海,這是金陵,支那的國都。上海南麵是杭州灣水域,這兒附近是金山衛。如果我軍在金山衛登陸,直撲京杭國道,從中截斷金陵和上海的交通,上海幾十萬支那軍便斷了後路,支那人有再大的神通也隻能撤退或者投降。”
多田駿望著地圖,連聲說好,高興地問道:“不知道蔣校長在金山衛有重兵防守嗎?”
“空軍傳回來的情報,這一帶沒有支那重兵防守。”石原莞爾回答。
杉山元望著地圖上金山衛三個字,心花怒放,急切地問:“這條路線太好了,石原君是怎麽知道的?”
“以前有人走過。”石原說完,臉竟然刷地紅了,羞愧地沒有說下去。
“誰?”
石原“唉”了一聲,想說,又住口了。經不住杉山元一再追問,扭扭捏捏地說:“使我們祖先,乘支那的明朝末年之亂,曾經在這裏登陸,搶掠支那的物資,支那人稱我們祖先為倭寇。”
“倭寇?”杉山元聽說過這個稱謂,他勃然大怒,說:“胡說!這是對我大和民族的汙蔑,非膺懲暴支不可!”
“我研究戰史的時候,就注意到金山衛這個地點。看到鬆井大將的電報,我馬上就想到金山衛。要是我們由國內組織一直精銳部隊,從金山衛登陸,威脅上海支那軍側翼,日支兩軍膠著狀態立馬迎刃而解,支那軍非潰退不可。”
“好!”杉山元下了決心說:“就這麽辦!把支那軍全部消滅!”
太陽已經西下,漫天晚霞映在陸軍大臣的辦公室裏紅殷殷的,連杉山元的麵孔也紅通通的。
多田駿看杉山元決心下的這麽快,又這麽幹脆,提醒道:“要不要和近衛首相商量一下?”
“這事,我們完全可以決定,不需要和首相商量,頂多出發前通知一下他就行了。”
“要上奏陛下吧。”
“這個……”杉山元幾乎要脫口而出“不一定需要上奏!”,話到嘴邊又吞回去了。他想如果不主動上奏天皇,載仁親王也會上奏的,迅速改口:“當然要上奏陛下,上奏前對首相說一聲。”
經過首相同意,天皇批準,杉山元和多田駿商量決定抽調第六、第十八和第二二四師團,加上岡崎支隊,組成第十軍,由柳川平助中將擔任司令官,率領所部,乘著運輸艦,浩浩蕩蕩地向金山衛方向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