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章 曹錕家的不速之客
天津,英租界19號路
幾個穿著便裝的男人頂著刺骨的寒風走在清晨的街道上。街道兩邊的路燈還沒有熄滅,租界裏麵的男男女女們還沉浸在昨夜的狂歡之中,這裏是大英帝國的庇護所,戰爭的台風從來沒有光臨過這片土地。
領頭的便裝男人走到一盞路燈底下掏出了香煙,從街道邊的小巷裏突然冒出來幾個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這幾個黑西裝顯然對便裝男人十分的敬畏,他們中間隻有一個帶頭的走到了便裝男人的麵前,然後點頭哈腰的掏出了火柴。
便裝男人很不耐煩的推開了對方試著要點燃火柴的手,他用一口很生硬的中國話問道:“昨晚沒有人進去過嗎?”
黑西裝連連點頭,便裝男人對黑西裝的表現非常不滿,甩手便給了黑西裝兩記耳光,黑西裝不敢反抗,他隻是低著頭不斷的說著:“哈伊!哈伊!”
街對麵的一座獨棟小樓裏麵住著一位曾經顯赫一時的老人,他就是民國初年直係軍閥的首領,曾靠賄選而被選舉為第五任民國大總統的曹錕。
黑西裝是倭國特務機關派到英租界來監視曹錕的特務,這裏畢竟是英國人的地盤,雖然倭國早就占領了天津,他們在英租界辦事的時候還是有所顧忌的。
“高省長,一切拜托了!你是大倭國帝國的朋友!大倭國帝國不會虧待你的,當然,還有你的朋友曹總統。”
便裝男人轉過身對著他帶來的一個人笑著說出了這番話,那種奇怪的發音讓聽他說話的對象感到不寒而栗,倭國人是什麽貨色,高淩霨十分的清楚,要不是自己和街對麵宅子裏麵的蓸錕對倭國人有價值,眼前的這個魔頭才不會這麽和顏悅色的和自己交談呢。
倭國人要高淩霨辦的事情是遊說曹錕加入他們在北平組建的偽政府,許給高淩蔚的職務是河北省省長,這些東洋鬼子又玩起老一套“以華製華”的把戲,他們是要讓華北走32年東北的老路,曹錕就是倭國人眼中新的溥儀,他們要的就是曹錕以前顯赫的經曆。
還有什麽人比擔任過大總統的曹錕更適合當作倭國人組建偽政府的招牌呢?倭國人打曹錕的注意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這些混進英租界監視曹宅的倭國特務就很能說明問題。
曹錕的夫人劉氏也是個很厲害的角色,在高淩霨看來,曹錕不願意和倭國人合作至少有一半是因為這位劉夫人。幾天前倭國關東軍情報機關的一位大佐來天津英租界請曹錕“出山”。曹錕怕得罪倭國人想開門召見,但劉夫人堵著門不許曹錕出去,並指桑罵槐高聲叫罵。倭國人討了個沒趣,灰溜溜地走了。事後劉夫人曆數倭國人在東北三省犯下的罪行。對曹錕說:“就是每天喝粥,也不能出去為倭國人辦事。”
關東軍情報部門在曹錕家碰壁後並不死心,又派了在“冀察政務委員會”做委員的曹錕的好友齊燮元來做說客。一天夜晚,齊燮元叩門求見。曹錕的門衛遵照劉夫人的囑咐,不予開門,從此以後齊燮元沒有再去曹家。
劉夫人見晚上常有倭國人的說客來訪,便立下一條新規定,晚9點鍾鎖大門,不許家人出去,也不許客人們來訪。大門鑰匙由劉夫人親自掌管。
高淩霨對這趟說客之旅實在是沒有什麽信心,要不是倭國人逼得緊,他壓根就不想到天津來,自己當反叛者就已經夠糟糕了,現在還要來拉曹錕下水,想到暴怒的劉夫人,高淩霨就有些腿肚子發軟。
當然,這些心裏話高淩蔚是不會對倭國人說的,高淩霨已經打定了說服不了就放棄的主意,隻要不激怒劉夫人,那他的這張老臉也許還能保全。
晚年的曹大總統一直住在天津,曹錕晚年信佛,他常常燒香念經,還花重金買了一尊金佛放在天津‘大悲院‘中,並請人畫了一幅“聖跡圖”,每天朝拜。
曹錕下野後,身邊無兵,來到天津後,身邊隻有兩個侍從,一個秘書。劉夫人花錢請了幾個英租界的門崗。家中有3個老媽子及幾個丫頭,專門伺候夫人和兒女們,收拾屋子等。另外還有兩個夥夫,一個司機,一個當差的。
高淩霨也算是曹府的常客,當年曹錕賄選總統之後,內閣拖了三個月才組成,在那段內閣真空狀態的日子裏麵,名義上代理國務總理的,便是高淩霨。所以劉夫人沒有為難高淩霨,開門讓他去見曹錕。
見到高淩霨順利的進入了曹宅,便裝男人在路燈下露出了微笑……
早已遠離政壇的曹錕每天早上起得很早,在院中練一套虎拳之後便回到屋裏打坐練氣功。整天不是練書法,就是畫畫。隨著年紀越來越大,以前的那些雄心曹錕已經都記不得了。可是現在,倭國人卻想起了在天津有這麽一個他們需要的人。
高淩霨見到曹錕的時候。曹錕正躺在炕上抽大煙,老北洋係統出來的人裏麵抽大煙成癮的不在少數,曹錕卻是個異類,他抽大煙,卻不上癮,這種事說出去都沒人信,要不是高淩霨在曹錕身邊多年親眼所見,他也不會相信。
高淩霨將他的腳步放的很輕,由於心虛,高淩霨格外害怕曹錕發怒,他一麵挪動著腳步一邊不停地在腦海裏麵反複排練著倭國人教給他的話,從門口走到曹錕的炕邊,高淩霨已是大汗淋漓!
“總統!”
高淩霨這一聲輕呼讓曹錕意識到他的屋子裏麵來人了。當年曹錕剛退隱天津的時候家中一天到晚都有客人,齊燮元、高淩霨、趙玉珂、吳秋舫、王璧臣、熊炳琦、楊欽山、杜錫鈞、蔡虎臣、宋哲元、肖振瀛、譚慶林、閻治堂、靳雲鵬這些人都是曹家的常客。他們有時和曹錕談談政局,有時來打打麻將,所以曹錕也不覺寂寞。
但是自從倭國人在華北搞自治以來,曹錕自己和他的老部下們都成了倭國人拉攏的對象,往常那樣的往來也開始變的不方便起來,曹錕上一次見到的老熟人便是如今已成為了偽政府“華北治安軍”總司令的齊燮元,齊燮元那次遊說曹錕進入偽政府沒有成功,這才過了幾天的時間高淩蔚便突然登門造訪。稍微有些頭腦的人都會想到這裏麵一定有文章,高淩蔚今天絕不會是單純來和曹錕敘敘交情那麽簡單。
所有的事情都讓那個人給說中了!曹錕曹錕現在不得不承認當年的北洋俊傑如今在倭國人的威逼利誘麵前表現的還不如一個初出茅廬的娃娃。這個世界已經不屬於老一輩人了,北洋和直係,都隻能留在記憶中緬懷。
曹錕睜開眼睛看清楚了站在他炕邊的高淩霨,他的麵色漸漸轉暗,曹錕沉聲說道:“淩霨!聽說你現在已經當上河北省的主席了?我得恭喜你啊。前幾天齊燮元也來過,後來被我罵走了。如果你也是來幫倭國人擋水客的話,我看,你還是省點力氣吧。我曹錕雖然名聲不好,留下了“賄選總統”的惡名。但是我也有著最低的底線,那就是不當反叛者!我就不信了,泱泱華夏還打不過那小倭國。”
麵對著曹錕這頓夾槍帶棒的話,高淩霨隻能站在炕邊陪笑。高淩霨之所以這麽謙卑一是畏於曹錕的餘威,二是因為他今天是來當說客的,不能一上來就得罪了曹錕。
高淩霨很了解曹錕的脾氣,要是和曹錕來硬的那今天就不用談了,想要完成倭國人交給他的任務,隻能和曹錕慢慢磨。
“總統,倭國人的確是厲害啊,開戰才幾個月,咱們便丟掉了半壁江山,再說,甲午年的時候,連李中堂不是都敗給了小倭國嗎?如今這亂世,是咱們直係東山再起的好機會。倭國人說了!隻要總統您豎起大旗,他們就給步槍十萬支、機槍二千挺、大炮五百門,外加助款百萬!這些還隻是第一期。”
“這條件。不是荒木開給吳子玉的嗎?小倭國還真實誠,一個姑娘吃兩家彩禮。”
高淩霨準備了很久的說辭還沒有說完便被曹錕打斷了,聽到曹錕這幾句話,高淩霨頓時覺得有些喜出望外!高淩霨萬萬沒想到曹錕連倭國人給吳佩孚開的條件都知道的一清二楚,看來這老頭子並沒有安心在天津英租界做他的寓公,對外麵的風吹草動還是很關心的嘛。高淩霨之前最擔心的就是曹錕已經沒有了逐鹿天下的雄心,隻要曹錕還有野心,高淩蔚就不怕曹錕不上鉤。
曹錕在這個時候把倭國人給吳佩孚的條件說出來,不就是想多要些好處嗎?之前倭國關東軍已經給高淩霨發了話,隻要他能讓曹錕加入北平的偽政府,什麽樣的條件都好說。高淩霨覺得他已經看透了曹錕的心思,現在是掀底牌的時候了。
於是高淩霨急不可耐的拋出了新的誘餌,他的言語之間也沒有了一開始的注意和避諱,高淩霨對倭國人的稱呼直接改成了皇軍,奴才嘴臉顯露無遺。
“總統!條件方麵您絕對不用擔心。吳子玉是吳子玉,總統是總統。皇軍清楚總統您的分量,卑職也能在皇軍麵前說的上話的,隻要是總統想要的,卑職一定替您爭取。隻要您答應加入……”
曹錕臉色陡變,大聲吼道:“住口!你給我滾出去。以後不許你登曹家的門!”
說完將手中的煙槍丟到了高淩霨的臉上,高淩霨不明白曹錕怎麽會說翻臉就翻臉,他嚇得渾身哆嗦,跌跌撞撞的拋出了曹家,在高淩霨的身後,厚實的鐵門“碰”的一聲關了起來,門那邊還傳來劉夫人的喝罵聲。
“記住這個東西!以後不準他再進來!自個軟骨頭還要拉著咱們老爺去給倭國人當反叛者!我呸!”
見到高淩霨被趕出曹家的這一幕,街對麵的便裝男人一拳砸在了路燈的杆子上。
高淩霨在曹錕家門前徘徊了片刻想看看還有沒有轉機,可是院門始終沒有打開,高淩霨轉過身看了一眼街對麵的便裝男人然後將大衣的領子豎起來擋住自己的臉,飛快的穿過了街道,任務差事沒能辦好,高淩霨隻能在他的倭國主子麵前裝孫子。
“高省長!曹說了些什麽?態度有沒有出現鬆動?”
便裝男人看著高淩蔚被曹錕的夫人趕出來,不用問也知道高淩霨的差事辦砸了,現在他更關心的是他的連番攻勢有沒有起到作用,策劃華北自治,是多田駿將軍和土肥原賢二將軍謀劃了多年的大計劃,便裝男人很想在他的手中將這個計劃變成現實。
“大佐閣下,曹錕是鐵了心不會出山了!他將我臭罵了一頓,還說我不應該用皇軍給吳佩孚的條件來拉攏他,要不是為了皇軍的,我怎麽會受這樣的氣!”
高淩霨說著說著便要掉下眼淚來,被高淩霨稱呼為大佐閣下的便衣男子早就看慣了反叛者們的這一套,他靜靜的看著高淩霨在他的麵前表演,就是不出聲寬慰一下。
高淩霨的心裏麵亂極了,他不知道他的解釋能不能讓麵前的這位日軍大佐滿意,像他這樣的反叛者如果失去了倭國人的庇佑,不出三日便會橫屍街頭,這些日子倭國人的特務已經在曹錕家附近抓到了不少想刺殺曹錕的刺客,曹錕這個還沒當反叛者的都有危險,高淩霨這個正牌反叛者就更不用說了。
高淩霨實在是擠不出眼淚來,他隻能幹嚎,也許便衣男子實在聽不下去了,他終於對高淩霨開了口:“好了!高主席!你是皇軍的朋友,你的忠心我們很清楚!”
“多謝皇軍體諒!多謝皇軍栽培!“
高淩霨點頭哈腰的奴才樣讓站在便衣男子身後的倭國特工露出了鄙夷的神情。
“高桑!你剛才說曹先生知道我們給吳佩孚提得條件?你能說的仔細一些嗎?”
便衣男子還是從高淩霨的話裏麵發現了一些有用的東西,曹錕知道皇軍給吳佩孚的條件?這倒有些意思。根據倭國特務機關的監視記錄,曹錕和吳佩孚兩個人至少已經有半年沒有見麵了,是誰將皇軍給吳佩孚的條件傳到了曹錕的耳朵裏麵。難道說有中國的情報人員接觸到了曹錕和吳佩孚?
這次竹機關在天津的對手究竟他們的老朋友是“軍統”還是那個剛成立不久的“中統”呢?
“你們趕緊查一下!看看這些天有什麽人接近過曹錕的家?哪怕是個送報紙的我也要知道他的底細!馬上行動!快!”
便衣男子一聲令下,等候在一旁的黑西裝們便四散消失在了小巷之中,很快,英租界將掀起一陣腥風血雨,這一切,都隻因為曹錕不小心說的一句話。
便衣男子沒有注意到,在曹錕家的二樓上,有一雙眼睛在注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從便衣男子帶著高淩霨出現在這條街道開始,窗簾後的這雙眼睛就一直在這裏。
這間房間是曹錕的書房,趕走高淩霨之後曹錕便來到了這裏,他靜靜的坐在書桌後麵看著眼前的這個年輕女子一動不動的站在窗邊,年輕女子臉上的堅毅,讓曹錕想到了剛剛進入天津講武學堂的自己。
在看到街對麵的倭國人各自離開之後,年輕女子離開了窗簾,她轉過身對曹錕說道:“曹老先生!您不應該在高淩霨麵前提到吳將軍,如果高淩霨將你的話轉告給倭國人,會給吳將軍和你帶來不必要麻煩,這樣的局麵是我們將軍不希望見到的。”
曹錕沒有接話,他突然冒出了一個奇怪的問題:“你今年多大?”
“二十六!”年輕女子猶豫了一下,還是滿足了曹錕的好奇心。
“華畢成居然將這樣重要的事情交給一個二十六歲的女人來辦?我是應該說他慧眼識珠呢,還是說他太大意了?”
曹錕盯著年輕女子的眼睛接著問出了這個問題,他注意到年輕女子聽到“華畢成”這三個字時,眼睛忽然變得明亮了起來。
“將軍不會犯錯!他做的每一件事,用的每一個人都有他的道理,我雖然隻有26歲,但是已經跟隨將軍有一段時間了,將軍能將這樣重要的事情交給我,就是已經肯定了我的價值,曹老先生如果不相信,我可以幫你解決掉你家外麵的倭國人,就當做給您的定心丸。”
年輕女子的回答不卑不亢,曹錕聽完之後笑了,笑得很大聲,到後來甚至有些喘不過氣來,他掏出絲絹擦掉了笑出來眼淚,然後大喘氣著說道:
“好!很好!強將手下無弱兵!真是巾幗不讓須眉啊!你讓華知世放心!我曹錕是絕對不會跟倭國人走的!我已經老了,也活夠了!難道還會怕死不成!”
年輕女子微微一笑,說道:“我們將軍也認為曹老先生不會聽倭國人的,之所以派我們到天津來,一是不想讓小倭國騷擾了曹老先生和吳將軍,還有就是,我們將軍需要曹老先生幫點小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