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往事難以隨風
過年的時候，我問她想要什麽新年禮物，她說想要跟媽媽打一個電話，那個時候的電話費很貴，小丫頭很懂事，也不多聊，說了一些話，就把手機還給我了。現在我的家裏還留著那一部按鍵手機呢。
我這人懷舊，記性也還算好，我還記得她跟洛總說的話。我以為她會抱怨小姨虐待她，沒想到她隻是說了一些很想媽媽之類的話，還有就是問什麽時候能夠去美國跟媽媽爸爸一起住。洛玖天當時哭得厲害，我聽得真切，說實話，當時還挺感動的。想要幫忙，隻是可惜力不從心。如果說，這孩子犯了什麽錯，我倒是都覺得，情有可原了。”方隊說完，好像是想到了什麽，不禁揉了揉眼睛，長歎了一口氣。
“那後來呢？她沒有跟洛玖天告狀嗎？”
“後來……”方隊回想了一會兒，這才組織好了語言，繼續說：“她們家的事情，當時在A市也算是讓人關注的，畢竟出了四個高考狀元。洛梓潼的小姨對她並不好，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大概是那個時候，大家都沒有想要洛玖天會那樣風風光光的回來吧，一個人隻身漂泊到海外，帶著少量的商品，就連路費都是借的。很多人都以為，她這麽一走，可能就不會回來了，當時，我也是這樣覺得的。
所以，當時小丫頭跟我說，新年的禮物是想要跟洛玖天打一通電話的時候，我也是懷著試一試的心理。洛玖天回來以後就揚言要帶洛梓潼去國外住。我當時一想好啊，那個小丫頭的苦日子總算是熬到頭了。可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太出乎我的預料了。
那是我最後一次聽到關於洛家的報案，案件，卻是牽扯到十幾年以前那一次縱火。洛玖天回到家以後，與女兒相認自然是必然的流程，按照當時的口供，是說，洛玖天出門去買菜，洛梓潼偷聽到了她小姨在跟被人打電話，說是洛玖天現在發達了，要叫上幾個自己認識的男人，把她給綁架了。
這口供是洛梓潼說的，童言無忌，所以當時也是被當做證詞的，其中，洛梓潼說她的小姨在通話的時候，提到了關於十幾年前，洛家的那一場縱火案的事情。說是什麽‘憑什麽財產沒有我的份，我也算是洛家的一份子’、‘既然他們不仁就別怪我不義，通通都燒光了幹淨，大家都別想得到’。關於這件事情，市井也有流言，說是洛家富裕的時候，洛家的長輩擔心後輩沒落，於是特意留下了一筆財產，隻是在分財產的時候，產生了一些爭執。洛家的人各自心懷鬼胎，沒想到，落得了一個燒死的下場。”
“這麽說，縱火案的事情，是她小姨做的？”
“是，當時雖然是有洛梓潼的口供，但是還不足以翻案，就在我們舉步維艱的時候，洛梓潼給了我們一份證據，是一份保證書。是她的小姨跟幾個混混說好的，事成之後，關於分贓的保證書。小丫頭也是機靈，忍氣吞聲了這麽久，終於得以一次翻盤了。
然而人贓並獲，卻並沒有留給我們抓人的機會了。小丫頭知曉她小姨要找人來綁架洛玖天，慌亂之下，被發現了。為了滅口，她小姨自然是不會放過她的。洛玖天回去的時候，整個人都驚呆了，洛梓潼站在廚房門口，肩膀上麵還插著一把入骨的菜刀，她的手裏麵拿著染血的刀片，身後就是倒地的小姨的屍體。在洛玖天看著她的時候，她還在朝著洛玖天微笑著說；媽媽，我們今天午餐吃什麽？
洛玖天嚇傻了，報了警之後，得知了所有的真相，把案子了結之後，就連夜帶著洛梓潼去了美國。我實在是難以想象，那應該也是我這幾十年來，出的最難的一次警。那個女人穿著裙子，當時小丫頭也許是出於僥幸，用刀片劃破了她的大腿動脈。隻是後來我們問她她的刀片是從哪裏來的，她卻從來都不肯說了。
一個幾歲大的孩子，出於自保，她被判了無罪，但是在那之後，A市再無洛家，我沒有再聽到任何關於她的消息。等她長大後歸來時，我都已經老了，在校門口外麵，我有撞見過她兩次，不過她都是一臉的茫然，想來，是已經不記得老了以後的我的模樣了。
我不知道小時候的事情會對她的身心造成多大的影響，我身為一個外人，也沒有權力去問。但是，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是希望不要看到她的屍體，哪怕是現在逍遙法外，我也會盡我所能去追捕她。等待她的最好的結果，不應該是死亡。”
“我知道了。”顧傲塵聽著他的話，陷入了沉思。
這麽說，洛梓潼的智商不低確實情有可原，家族基因良好，四代的狀元，至於她的那個小姨……在洛梓潼的兒時給她究竟造成了多大的影響，現在已經是無從得知了。人人都稱她是變態瘋狂，可是誰又能夠知曉她的往事呢？
二十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卻也算是一小半的人生了。住在原來那條街的人，恐怕早就已經連洛家是什麽都給忘了吧。他們忘了自己曾經的鄰居，可是，這些親身經曆過的人，不曾忘記。如果不是方隊，恐怕，這些事情，永遠都不會再有被人知曉的那一天吧？
試想一下，一個幾歲的孩子，究竟是出於何種情況，為什麽要隨身的攜帶刀片，她對於身邊的人，已經自己生活的環境，是有多麽的恐懼和不信任？可是她肯忍，她能夠忍耐到洛玖天回來，這也是她這麽多年以來，唯一一隻都保存的純真吧？相信那個對自己許諾的人，等她回來，自己就能夠離開這種肮髒令人厭惡的鬼地方，她看透不知多少大人虛偽的嘴臉，知道的不知道的事情、交易，都發生在當初還未繁榮起來的街道之上。
A市繁華之後，又有誰回去在意，會去回顧這個城市曾經令人窒息的曆史。貧困潦倒，窮到可以不顧親人的托付，窮到可以把一個幾歲大的小女孩扔給人販子。
當那些新人，穿著皮衣貂裘走過，燈紅酒綠，街道上的霓虹閃爍在人們臉上的時候，歌聲、鍾聲，還有人們的笑聲在街頭巷尾傳響的時候，就連唯一記得那個在黑暗裏聲嘶力竭、拚盡全力抵抗掙紮的小女孩的街道，也都變了樣。
她的臉上，最後染血的笑容，就像是對於那個時候的最後的哭訴。貧窮本不是過錯，但是，卻往往容易去指引別人犯錯。
那樣的一副畫麵，一個渾身染血的小女孩站在廚房門口，肩膀上麵還插著一把入骨的菜刀，她的身上傷痕累累，模樣狼狽不堪，甚至像是一個小乞丐，她的手裏麵拿著染血的刀片，身後就是倒地的小姨的屍體。在洛玖天看著她的時候，她還在朝著洛玖天微笑著說；媽媽，我們今天午餐吃什麽？
她成功了，對於那個時候的她而言是的，因為她勇敢，忍耐，堅毅，她戰勝一個被現實摧毀壓垮的大人，阻止了她的邪惡計劃，製止了她的犯罪。她這麽久以來的努力，都將收獲回報，她是一個小英雄。
在西方的童話故事裏麵，她就像是對抗邪惡後媽的白雪公主，本該迎接、給她的應該是她美好的幸福生活，可是，童話，畢竟隻是童話。她是去了美國，離開了這個這麽久以來生活的城市，可是她理想之中得新家並沒有到來，當她跟著洛玖天抵達了美國之後，她的母親，又告訴了她一個殘酷的現實。
她沒有父親，早在她出生以前，她的父親就已經跟著別的女人跑了，雖然說洛玖天給予她的，是雙倍的母愛，但是，畢竟也是已經缺席了那麽多年了。不止是洛梓潼，就連洛玖天看著這個她曾經十月懷胎辛辛苦苦生下來的女兒的時候，都會感到無比的陌生吧？
毫無親情可言了。
這樣悲慘的人生，難道，是可以被原諒的嗎？
當然……不可能。
所有美好的一切，原本應該是家庭和睦，團團圓圓的，卻……在多年之前，被那一場大火，給焚燒得幹幹淨淨了。絲毫不剩，同樣改變的，還有一個尚未出世的小女孩的一生。貪欲，七原罪之一，直到如今，這樣的事情在A市還時有發生。
而環境更為惡劣的G市，又當如何呢？
不言而喻。
說到貪欲，在利用音樂學院院長、葉晶晶、李瑤、南宮一等人的時候，洛梓潼利用的，不正是如此嗎？她們之中，有人貪名譽，有人貪感情，有人貪的，不過是心係之人多看上自己一眼。她用曾經打敗過自己的東西，來打敗這些人，洛梓潼是勝者，但是對於大多數人的人生軌道而言，她，卻是一個徹徹底底的輸家。
輸的一敗塗地。
她再也回不到曾經那樣的正常人的生活了，自她動手之後，這所有的一切便已注定，她成為了徹頭徹尾的異類，為社會所不容。明明，她所做的，也不過是在自保而已。
她也會茫然吧？麵對小姨的屍體的時候，她也會疑惑，死亡，難道就是，睡著了嗎。
往事不曾隨風，舊事沉重，是盤古擔不起的行囊，是愚公移不動的枯山，是精衛填不盡的淚海，是誇父逐不上的黃昏，也是一片落葉，一花一草一世界，是你我，看不透，摸不著，追逐不到的痕跡，卻是真的，確確實實發生過的，並且在我們的周圍的。於時光而言，滄海桑田、春夏秋冬、溪水山泉、花草蟲鳴、你我，皆是過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