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故人
看看涼州下轄隴西郡金湯城,想著涼州郡首大約也不會比這邊差太多。
西涼全境都是絲綢之路的必經之地,這會海上商路未開,風險且大,大船技術尚未成熟。
陸路上的貿易應該還是商賈們的首選,那麽西涼隻要有源源不斷的商人過境,自然不會差。
“再往西市深處走走。找幾個關外來的客商,問問依月古城的情形。”殿下淡淡的回答道,卻見白蘭眼中流光溢彩,興奮異常的樣子,不解的問道:“怎地了?”
白蘭抬起頭了慌忙掩飾道:“隻是想起了一些往事。咱們後頭一直跟著的到底何人?”
“該是太守府的人,不然便是聖上派來的人。他們跟他們的,咱們走咱們的。在隴西郡的這些時日,你多留意關外的動向,尤其是依月古城的。”殿下沒有追問,卻特意做了叮囑。
到了商賈集中牛馬市場,或者去商賈歇腳的酒樓,旁的都不問了,隻問依月古城了。
這依月古城著實勾起白蘭的好奇心,到底是個什麽樣子的縣?
出了西市再往西走,便是貧民陋巷,街道還是那樣的街道,隻是房屋低矮,行人衣衫襤褸。
忽然從街角闖出一個青衫的小郎君,踉踉蹌蹌的撞在了小黃門麻花身上便暈了過去。
幾個小黃門下意識的將殿下圍在中間,白蘭過去查看。
一看不要緊,是個故人。
這昏過去的倒不是別的,是昨晚主街之上那個毛毛躁躁撞了馬女扮男裝的小郎君。
無巧不成書,短短的兩日之內能兩次在金湯城不同的地方遇到同一個人,實在是有些緣分了。
西市這邊既無醫館也無藥鋪子,這邊人看病抓藥都是遊方郎中,窮苦的人一病便是要傾家蕩產的,若非生死關頭,斷然不會去主街那邊醫館問診的。
想來,這小娘子是遇到難處了。
白蘭忙扶著眼前的小郎君道:“麻花,看看附近有沒有去處,這小郎君我是見過的。她怕是遇到了急事,救急不救窮。”
麻花一聽這人竟然是白蘭的故人,應了一聲便四下去查看了。
“你從前來過金湯城?”殿下推開護在他麵前的幾個小黃門蹲身下來查看,見這小郎君的眉目清秀之極,容貌上乘,言語中不由的多了幾分不悅。
“昨個晚上撞到我馬上了,急急慌慌的說是家裏娘親得了急病。”白蘭長話短說。
這會功夫麻花已經氣虛喘喘的回來了道:“我找了輛車過來,我問了這邊都是賤民區,實在是沒有個歇息的地方。不如抬上車,到主街上,尋個大夫也是容易的。”
幾個小黃門慌忙將人抬上車,殿下和白蘭並一同上車,葉成和方士文駕車,幾個小黃門跟著車架一路小跑,到了主街一直向東約莫走了一炷□□夫方才見了一家醫館。
急急慌慌的抬了進去,尋了大夫過來看診。
白蘭倒是比旁人更加關切,問道:“如何,可是有大礙?”
“無礙,隻是急火攻心,加上幾日少進食。我令小童已經去熬粥了,另開一副疏散的藥,喝上幾回便好了。”大夫臉色忽明忽暗,不時抬頭看看十三殿下又看看白蘭,此時方才慢慢的說道。
白蘭估摸著這大夫大約也看出來了眼前這個昏倒的不是個郎君,是個小娘子,是以神情才那般古怪。
看破不說破。
“這樣,我先紮針叫人先蘇醒了。”大夫開了藥方叫小童取來銀針。
白蘭便叫殿下和小黃門們在外間等候,自己這裏看著大夫施診。
紮了針,果然一會就蘇醒了。
誰知道卻也是個性子著急的,才睜眼便掙紮著起床,淚眼汪汪的道:“母親呢……”
白蘭此時一頭霧水,想了半晌才解釋道:“小……小郎君在西市那般昏倒,恰巧遇見了,便將你送到了此處。實在不曾見過旁人,郎君的娘親——”
這“小郎君”這才抬頭仔細打量白蘭,衣領處露出白膩的脖頸,一雙明亮的杏眼撲閃撲閃的,忽然又破涕為笑道:“郎君好生麵熟,好似在哪裏見過一般。”
白蘭便笑了道:“昨晚我剛入金湯城,便有個急急慌慌的人撞在我的馬下。叫我好生擔心。”
“啊,原是貴人!奴……小人又叫貴人救了一回。”這小娘子不由的目光又黯淡下去,四下打量了一下醫館,忽然翻身起來,有些窘迫的說道:“小人家的銀子都給母親看病了,這醫館的錢,小人如今也付不出來。”
“醫館沒有收多少錢的。”白蘭兩日見了她兩次,自然是有緣的,看她的樣子想來實在是家中有難處,順手花殿下的銀子做好事,她很是願意的。
“小郎君”低著頭紅了臉,瑩瑩的淚水吧嗒吧嗒的滴在了地上,卻也始終不說話。
小童端來一碗稀粥,大夫端過遞給眼前的“小郎君”,親自盯著他喝盡了,有囉囉嗦嗦說了一大籮筐的話,這才出去淨手。
“可好了?”十三殿下在外頭等的久了,這會極其不耐煩的出聲問道。
“好了。郎君既然已經好了,不如出去再說。”白蘭做了個請的手勢。
那“小郎君”低著頭用袖子抹了一把淚,抬腳出了內間,隻是腳下還是有些虛,走的不甚穩,白蘭臨出內間又扶了一把。
麻花幾個早已經將大夫開好的藥抓了付了錢,這會見兩人出來便將藥遞給了白蘭。
“大夫說你是急火攻心,抓幾幅藥疏散疏散便好了。這是藥,你拿回去好生服下。我聽郎君的口音,像是長安城的人,出門在外,自要照管好身子,便是有難處到底是一時的。熬過去便了好了”白蘭將早已經準備好的幾枚銅錢悄悄的塞到藥中,若無其事的將藥遞到“小郎君”手裏,好生安慰道。
俗話說良言一句三冬暖,人在落魄的時候多說兩句好話,幾個銅板總是夠買一家人吃個飽飯,說不得就積了善緣了。
原已經止住了淚水,此時聽白蘭這樣一說,眼圈忽的又紅了,欲言又止,終是沒有出口,從白蘭手裏接過已經綁好的藥,一扭頭便跑了。
“你若真是個心善的,且不如收了人家,自然好好的憐香惜玉。我原想著你大約喜歡黃文德狗賊那樣的,卻想不到,原是喜歡小白臉。”十三殿下目光銳利,他是看到白蘭偷偷的將銅錢塞到藥裏,又見著小郎生的實在白淨,不由得剮刺兩句。
白蘭不敢頂撞,隻是在心裏大大的翻了個白眼,這人便是她做了善事他也要擠兌兩句,大約是嫉妒自己更加有女人緣?
白蘭這一番腦補,補得自得其樂,不由得笑容爬上了眼角眉梢。
“看是說到你心坎裏了,竟然大言不慚的笑了。”十三殿下好似想法得到了驗證一般,又出言冷嘲熱諷,俊朗如玉的臉上露出輕蔑的笑容。
白蘭立刻止住了笑容道:“小人這是替郎君結善緣,討好郎君,郎君難道連這也看不出?”
殿下分明是不信的,譏誚的看著白蘭,那表情好似再說,編你接著編。
“我瞧著白家娘子是個心善的,便是阿淺也愛親近她。我看時候不早了,中午太守府有宴請的。”麻花不明所以,忙扯開話題,自己先出了醫館。
兩個家臣卻是識相得很,早早的躲在一旁了。
十三殿下不再理會白蘭,徑直撞了她一下走出去,吩咐小黃門雇了輛車帶著家臣揚長而去了。
一輛馬車絕塵而去,隻留下尚不明情況的白蘭站在醫館門口。
白蘭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明明方才好好的一起西市探查西北民情,了解關外情形,相談甚歡的。
這又是發的哪門子瘋?啊??
果然人心不可測。
你走了我就回不去了?
我手裏也有錢,換了的銅錢和鐵錢,我自己雇一輛車,我自己坐,寬敞!
白蘭想到這裏美滋滋從懷裏掏錢袋子。
啊,我的錢袋子呢……
我可愛的錦繡山河的錢袋子哪裏去了?
好吧,你是殿下,你是老大,算你狠!
本來已經走了一上午了,這會還要靠兩條腿走回太守府,真是各種酸爽。
誰知道這回太守府還沒有坐下歇歇腳,麻花就像是掐著點一樣準時的站在月亮門前喊道:“白蘭,殿下尋你過去。”
他是神算子麽?
白蘭心中苦悶,衣裳也不想換換,便要跟著麻花又去了前院。
麻花看著白蘭穿著郎君的青色長衫便走出來了,急急慌慌的說道:“殿下叫你換女裝。”
白蘭瞪大眼睛不相信,不是早上叫換的男裝麽?
殿下臉,西北的天,說變就變。
“這會子隴西郡五品以上的文官武官都到了,正在太守府的花廳裏給殿下接風呢!”麻花解釋道。
“那叫我作甚?”
“小人哪裏知道。我的姑奶奶,你快點,晚了殿下不罰你倒是要罰我的。”麻花急的在月亮門前團團轉。
“那正好,且去罰你罷了。你們可是舒坦,坐了車便回來了,到叫我自己走回來。我這會乏了,去不了了。”白蘭心中窩火,什麽人呢!
平白無辜的就丟下她,算什麽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