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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40 章

  “這樣安民, 民固然喜樂。可是大晉百姓一萬萬,大晉國庫空虛, 莫說補民之錢, 便是軍費都不能如數撥付。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國窮則君困。所以做一個小小的知縣才是人生快事, 管一方之太平,管一方百姓,過得都是安樂日子。她到了河東也變成了怒目金剛了, 還收百姓利息。她雖然有本事治河東,心卻不在河東,她的心還在塞在呢!”這話當然有失偏頗, 河東之地的政績有目共睹, 永安特意玩笑一句,今日之談便到此處了。


  “那也不能怪白玉京, 臨危受命, 可是事成便要走的過路刺史,給別人做嫁人, 論公心, 她無愧。再說, 她去河東朝廷可給賑災銀子了?一應錢款都是從月城出的。河東這才哪到哪?月城可是花了三年才有如今的氣色。”葉清風當然知道這是戲言, 是殿下故意要這樣說來試探他們師父二人的態度,他有意維護白玉京, 也是要看看殿下的態度。


  這殿下說白玉京心不在河東, 隻怕另有深意。


  “罷了, 你師父都給了公論,她是能吏,如今河東離不得她,她對朝廷忠勇,朝廷也不會忘記她的功勳。隻是她這樣的大才,隻用在河東未免有些可惜。”永安的心思尋常人難以猜透。


  她待白玉京可謂用之防之,既要擺布,又要施恩。


  話說到後來殿下已經興致乏乏,便令他們二人退下了。


  葉清風覺得肩上的擔子驟然一輕,衡培周卻是多雲轉雷電。


  今日出門之前特意梳洗打扮,連衣服都換了幾套,雖然多年都沒有被殿下應召侍寢,但今年不一樣,他功勳卓著,且大晉的心腹大患都已經盡除,這是一個安心年,他心思不言而明。


  師徒二人便被銀海引著出宮。


  才出了宮門,這衡陪周便罵罵咧咧的,似乎整個長安都不合心意。


  “師父,您都多大歲數了?”葉清風揭人專揭短。


  殿下的入幕之賓多半都是年輕英俊多才,衡培周多年之前自然也算得上是玉郎,如今半老徐郎,殿下用他用的是他的才。


  人生再難少年郎,何故看不開?

  怨不得白玉京說知人容易自知難,自己的師父看人從無失手,卻難自知。


  不自知便要苦心。


  “哼,兔崽子,這一趟是不是縱的你皮癢癢了?”衡培周心中又委屈又失落,這葉清風偏要提他的傷心之事,這滿腔怒火正可發在他身上。


  顧不得體麵規矩,這衡培周當街便開始猛揍徒兒葉清風,葉清風正好坐馬上氣悶,挨了兩下次便順利的躥下車,然後滿長安亂轉。


  這長安的風真是甘冽有味,熙熙攘攘的人流,慢慢明亮起來了的萬家燈火,比月城好,比河東更好。


  這是他長大的地方。


  “清風哥哥,你什麽時候回來的?”一個清秀的小娘子喚道。


  葉清風轉過身來一看,燈影裏站著一個窈窕的小娘子。


  “思源妹妹,怎地是你?我昨個才到長安。”葉清風滿心歡喜。


  “哦,馬上要過年了,我出來買些年貨。對了,你捎回來的東西我都收到了,真是神奇的很,如今我們不用人接濟,日子過的頂頂好的。我們巷子裏的人都愛跑到我家裏來租用,我爺爺最是會算賬,如今用一次要一文錢的。”是梅花巷的周思源。


  她是常常與陳舒寫信,可是陳舒忙碌,能回信的時候很少。


  就是這樣她從信裏知道了縫紉機,壓麵機等等新鮮好用的機器,聽說做的又好又剩力氣。


  白大人來長安素來都是辦大事,來去匆匆,自然不能替她帶這些小東西。


  她與這葉清風早年在長安的坊市裏相熟,聽說他要去依月古城便拖了他帶一些月城的新鮮物件。


  “那是最好。你要如何謝我?”葉清風心情甚佳。


  “我替你做了一套衣裳鞋襪。等會你隨我回去拿便是了。”周思源很是爽快,早就預備好了禮物。


  兩人便說便行。


  “對了,你可見到我家女郎了?”周思源想起白玉京,自從她來過長安以後,她與爺爺的日子便漸漸好過了。


  梅花巷的宅子便是白玉京在長安的一個落腳之處。


  “不但見了你家女郎,我還見陳姑娘,還有穆姑娘呢。算起來還是你家女郎最厲害,最叫人服氣。常常聽人說你家女郎生的貌若無鹽,竟是以訛傳訛了,她隻是端方而有氣勢,其實容貌倒是其次了。”葉清風說的頭頭是道,不料周思源卻是生氣了。


  話也不說,徑直便丟下葉清風走了。


  那葉清風趕忙追了上去溫聲細語的央求道:“好妹妹,我哪裏又說錯了,怎地你又生氣了?你要告訴我,你若是不告訴我我如何知道?再說你還欠我一套衣裳呢!”


  周思源想了想還是站住跺著腳氣呼呼道:“旁人汙蔑我家女郎也就罷了,哥哥你也要跟著作踐她!我們女郎哪裏生的貌若無鹽?天下有誰能比得上我家女郎?”


  “是是是,是我錯了,思源妹妹罰我可好?你們白大人天上有地下無,那氣勢可是足足的,她眼睛一瞪,河東官員烏壓壓的跪倒一片,嚇的腿都軟呢。”葉清風也不知道自己踩了那片雷,隻管認錯便是了,小小娘子總是要哄著的。


  他自小就是個無父無母的,在長安城的坊市裏廝混,跟周思源很有緣法,便當做妹妹一般的。


  他小的時候也不是頂頂出色,衡培周身邊又不是隻有他一個,挨打挨餓也是常事,那個時候周思源也是饑一頓飽一頓的,兩人常常在瓦子裏賺點小錢,這情分最是深。


  “那是自然。我爺爺可是說了,我們女郎生而不凡。”周思源心情忽而轉好,抱著裹布頭的包袱,笑的像是一個隻小鹿。


  “這話你在我這裏說說便罷了,往後可不許亂說了。這是給你家女郎招禍。”葉清風特意要叮囑周思源。


  這話帶出的災禍可禍及九族。


  就是因為周思源總是掛在嘴上,衡培周才起了疑心,因為這疑心。


  “為什麽?”周思源問道。


  “生而不凡的隻有皇家。尋常百姓生而不凡,難道要與皇家為難?”葉清風一把將周思源扯到身邊,在她耳邊悄悄的說道。


  這周思源嚇的一個激靈,她爺爺常常這樣說,她便沒有深思,跟著也曾說過很多便,經葉清風提醒這才嚇了一身冷汗。


  “清風哥哥,我知道了,回去我跟我爺爺也說說。”周思源隻知道這葉清風是個道士,常年沒有事情便是各地遊曆,並不知道他還有另外一重身份。


  葉清風眼眸裏暗了暗,這世上多的是生下來就注定的命運,出在何處何家,將來要做甚事,從來都是由不得自己的。


  送周思源回梅花巷,葉清風又轉到了瓦子裏去了。


  “哎呀,葉道士來了,這是多久沒有來了?”百事通早就迎上來。


  百事通是瓦子裏專門賣消息的。


  “喏,這樣相貌的,十分像不能,總也要個六七分才好,六七分一時尋不到,姿態總要有兩三分才行。”葉清風在來之前特意去了書局,旁人多半也沒有見過,便自己畫了兩幅。


  這百事通何等懂事,接過畫像自己先看了看。


  頭一張不必說,雍容華貴,美的就是像黑市裏傳著的永安殿下的樣子。


  這事情看破不說破,這百事通一副了然於胸的表情,這個還是有把握的。


  殿下掌國,長安城裏的姑娘對於殿下的容貌裝束姿態衣飾妝容無不喜歡模仿,瓦子裏的更甚,為的就是投其世人的所好,這不是難事。


  又看了另外一張,心裏很是納悶,樣貌很尋常,打扮不男不女的,雙眉幽深而有官氣,似官非官,真是罕見的很,卻也不敢多問,隻得去尋了。


  找人總是要費些功夫,葉清風便找了酒肆等著徒弟來送銀子。


  他雖然年輕,卻也已經有了徒兒,徒兒年方十二歲,也是無父無母的,機靈又妥帖。


  “師父,銀子取來了。”


  酒剛喝了幾杯,徒兒就到了。


  “師祖到家了沒?”葉清風問道。


  “剛到家,又在家裏打罵人呢,姑姑和田媽媽他們都嚇的不行,隻等著師父回去。”徒兒也是見慣這樣的場麵的。


  “快了,等會人就找來了。人找來了,咱們再回去。”葉清風道。


  “好的師父。”


  小小孩童端端坐在葉清風對麵給他斟酒,許久沒有見到師父,心裏有千言萬語,此刻卻不敢多問一句。


  約莫一刻鍾,那百事通便帶著五六個娘子過來了。


  百事通帶的不是尋常瓦子裏的,或者是官宦人家出發賣或者大戶人家的使喚丫頭落魄,也都是想要出來尋個終身依靠的,一般人花銀子還是不能請出來的。


  葉清風大約看了看,其中四個模樣身段都很是切合,大約有個五分的樣子,隻其中一個不同,穿著窄袖男裝,眉眼漂亮,不是很像,氣勢倒是有幾分厲害。


  罷了罷了,這天下似殿下的好找,大長安裏模仿的人就多。


  似白玉京萬中無一,她靠的又不是樣貌,而是通身的威懾力,溫和是真溫和,厲害的時候能震懾千軍萬馬。


  “我先說說規矩。我家師父性子古怪,你們去了不必做那討好的姿態,要端方的似大家閨秀一般,他才歡喜,你們可知道了?到時候各憑本事”葉清風交代。


  幾個娘子似懂非懂了福了一福道:“是。”


  回到家把人送到正房給了師父,短短的平息了他的暴怒。


  葉清風便帶著徒弟出來了。


  “師父,那個穿著小郎服飾的,又是似誰?”徒兒年歲小,住在這院子裏齷齪的事情卻見的多了。


  葉清風從前不願意說。


  後來便想,瞞也瞞不住,他住在這院子裏,那些秘密該知道早就已經知道了。


  索性讓他知道的更多,風暴來的時候,或者哪一天師父把他殺了時候,這個小小徒兒也可以憑借所知謀一條命。


  他要教他,教他懂。


  他們生來就已經沾染了朝廷的血,這一輩子都洗涮不幹淨,更是撇不開了,身處漩渦懵懵懂懂,往往死得最早。


  “遠在河東的那位。”葉清風和徒兒兩人關緊了門窗,一邊煮茶一邊說道。


  “啊?師祖真是奇怪。”


  “世人慕強,你師祖,我的師父骨子裏隻能看到比他強的人。比他差的人,壓根就不會被他看在眼裏。他心心念念殿下,還不是因為殿下比他強。所以——”這世上沒有誰比他葉清風更家清楚衡培周的心思。


  “師父,你確定麽?”小徒兒年歲小卻是煉獄裏走出來的,懂得事情並不比大人少。


  “怎地?”


  “師父的意思是那位比師祖強?”小徒兒眼睛明亮,似乎發現了天大的秘密。


  “遠在師父之上。其心胸氣度能力手腕都不是我等可以窺見的,若逢亂世,必是蓋世梟雄。如今處境反而艱難的很。”葉清風道。


  “啊?師父昨個不是說河東的局麵已經穩住了嗎?既然河東穩住了局麵,眼下的危機已經解除了。在朝廷也是大功一件,怎麽會艱難的很?”


  “你還小,世間行走並不是立了功就會有賞賜,也有可能引來的是災禍。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她如今風頭如此之勁,朝中心懷嫉妒之人早已經安耐不住了。隻等著瓜分她的功勞,然後送她去地獄。”葉清風喝了一杯茶緩緩的宣泄這心中的苦悶。


  “惺惺惜惺惺,難道殿下不會護住她麽?”徒兒問道。


  “殿下從來不會護住任何人,殿下隻會用能自己立起來來的人。殿下如今是君,我們都是臣,為臣者,怎麽會祈求君主的庇護。隻能先自保。”


  徒兒想了一會,然後這才抬頭接著問道:“師父,師祖既然慕強,那河東之人又比師祖強很多,為何我總是聽師祖說她壞話?”


  “羨慕嫉妒恨。師父待白玉京之情甚為複雜,他慕強,這樣的強人他想結交,可是他身份所限,連正常的見麵都不能。他看重她才華的同時又懼怕她做大,他心屬殿下,這一生已經將身家性命都壓在殿下這邊,白玉京強大一定程度,便是殿下的心腹大患。他不能忍。所以師父處處防範白玉京打壓白玉京,卻有時候不由自主的替她說話,不忍她真的深陷沼澤。”


  “那師祖要的便是她被壓製,卻可以在壓製中為殿下效力麽?”


  “田田聰慧,正是。”


  “那你和師祖過完年是不是就要南下了?”田田低垂著腦袋問道。


  “誰知道。”


  “師父,到時候你能不能跟師祖說說,我已經年滿十二了,你們出去的時候能不能帶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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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萬宣告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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