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罪惡殺戮
第二十四章
罪惡殺戮
在去醫院的路上,莊若龍告訴劉永邵帥回來的消息,劉永的表情顯得異常興奮。
當他們來到醫院病房時,劉永和邵帥見麵的一瞬間,兩人的表情同時呆了一下,但馬上輕輕地碰了一下拳頭。
“你小子怎麽回來也不告訴我一聲,要不是我來看天宇,你是不是連麵都不想見,就回部隊去了?”劉永看著邵帥一身筆挺的軍裝,拳頭在他胸前擂了擂,笑道,“還真懷念穿軍裝的日子啊。”
邵帥心裏藏有一絲陰霾,他此時回頭看著夏天宇,輕聲感歎道:“要是天宇也醒來了,咱們兄弟就可以坐下來好好續續舊了。”
“若龍,醫生說他還要多久醒來?”劉永轉眼望向莊若龍。正在此時,醫生敲門走了進來,看見這麽多人,立即說道:“病人需要休息,你們先出去吧。”
這時時間已經指向下午四點,邵帥在走出病房時看了看還躺在床上的夏天宇一眼,不禁沉重地歎息了一聲,隻能在心裏祈禱他盡快醒過來。
“我今天必須趕回家去,要不然家裏該著急了。等天宇醒來時麻煩你們轉告他一聲,說我回家看看,很快就會回來看他。”
“哎,這可就是你不對了,回到天安,總該讓我請你吃頓便飯吧。”劉永插話道。
“謝了,我想還是等天宇醒來,我們有機會再聚吧。”他說完,衝莊若龍點了點頭,然後就要離開。
“隨時聯係。”莊若龍揮了揮手。
劉永也隻得眼睜睜看著邵帥離開,望著那個背影感歎道:“還是老樣子,一點兒都沒變。”
“但很多東西卻變了。”莊若龍接過他的話道。
他愣了一下,但馬上說道:“該變的怎麽都會變,不是人自己會變,而是這個社會逼迫你去改變。”
邵帥此時已經從莊若龍視線中消失,莊若龍裝作沒聽見劉永的話,步伐沉重地轉身向病房走去。
劉永剛回到公司,卻有種無所事事的感覺。他好久都沒有這樣的感覺了,但突然想起上次一批走私轎車被警方截獲的事,心裏頓時就不舒服起來,為這事,他跟另外一方的接貨人之間還鬧僵了。他現在是貨款兩空,眼看交貨的時間就要到了,如果到時候既交不出貨,又交不出錢來,根據江湖規矩,他不僅要賠錢,而且以後在這一行就很難立足。
沉重的壓抑感頃刻間侵襲了他的心髒,剛才還有一種無所事事的感覺,此時已經被這無盡的愁緒完全占據,禁不住長歎起來。
這時張金水那張令他惱怒的麵孔又鑽入腦海,自從他跟這個人交上手,矛盾瞬間便升到白熱化的程度,他的幾個場子都被張金水洗掉,一些肮髒的交易還被暴露在警方的目光之下,使得他敢怒而不敢言,隻能暫時忍氣吞聲。他絕對不會就此罷休,一定要讓張金水為此付出沉重的代價,甚至是性命。
十多分鍾後,電話響了。當電話那頭傳來張金水的聲音時,他沒有感到意外,而是很從容地在辦公室左右徘徊,眼中浮現出一絲冷笑。當張金水憤怒的聲音傳到他耳中時,他不禁大聲狂笑起來,之後又冷聲說道:“金水兄,別這麽生氣,凡事都還有挽回的餘地。但如果你一不小心傷害了我,那這事就難辦了。”
張金水在那邊緊咬著牙關,他此時已經無能為力,因為他唯一的兒子現在在劉永手上,所以他隻能暫時忍氣吞聲,口氣慢慢地變成了乞求:“你說吧,有什麽條件我都答應你,隻要你不傷害我兒子。”
劉永收斂住了笑聲,口氣冰冷地說道:“你忘了當初我說的話了嗎?沒想到這一天這麽快就到來了。”
張金水握住電話的手微微有些顫抖,但仍然用平靜的口吻說道:“劉永,禍不殃及家人,這是我們這一行的規矩。”
“規矩?什麽他媽的規矩?你他媽的跟老子講規矩?連砸老子幾個場子,還被警方盯上,害得老子現在到處被人追債,老子殺光你全家都不解恨。”劉永徹底被激怒了,頓時恨得連聲咆哮。
張金水也不是什麽善主,劉永的態度已經超過了他的極限,此時怒火中燒,狂罵道:“劉永,你敢動我兒子一根毫毛,老子舍了這條命也要幹掉你,一個小時之內我見不到兒子,你和你的辦公大樓就見鬼去吧。”
劉永被對方的話哽住了,他要手下抓張金水的兒子,原本是想討回損失,順便嚇唬對方一下,但沒想到張金水現在連自己的命都不放在心上了,他即使動了他兒子,結果又能怎樣?想到這裏,他的口氣稍微柔和了些,說道:“好,我保證把你兒子毫發無損地還給你,但你必須補償我的損失。”
“好。”
他們約定一個小時之後在一座廢棄的垃圾處理廠交易。掛斷電話,雙方都沒作任何停留,竟然提前半小時同時到達了約見地點。
劉永隻帶了兩名手下,但他隻身下了車,看見張金水身後緊緊跟隨著數名手下,心裏頓時冷笑了一聲,高高舉起雙手做了個伸懶腰的樣子,滿臉帶笑地說道:“金水兄,咱們兄弟又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彼此知根知底的,何必擺這麽大排場,難道想把警察招來嗎?”
張金水整張臉都像抹了一層油,黑裏透著光。此時麵對綁架自己兒子的對手,他卻隻能強露出笑容,裝作很親熱地說道:“既然你都說咱們是兄弟了,那大家就爽快一點,做完這筆交易,我們以後各走各的路,互不相欠。”
劉永斜著頭,他知道自己捏到張金水的軟肋了,張金水現在根本不敢有什麽動作。但以後的事就說不準了,都是在道上混的,誰不清楚誰心裏那幾根花花綠綠的腸子?想到這裏,他露出一臉痞子相,拍了拍手,爽朗地笑道:“好,如果兄弟你早這麽想的話,那我們倆現在在天安市不就相安無事了?”
“開個條件吧。”張金水心裏想著自己的兒子,一刻也不想跟他糾纏下去。
“急什麽,既然人都來了,那我們就好好聊聊。”劉永不急不躁地說道,“咱們兄弟在天安市混了這麽久,也鬥了這麽久,還從來沒像今天這樣和氣過,你說對嗎?”
張金水心裏憋著一口氣,隻得無奈地應承著他的話。
劉永在他麵前來回走動著,像在思考什麽,直到他等得心慌意亂,恨不得一口咬死他時,他才停住腳步,抬起頭道:“這樣吧,我這個人也不貪婪,但我喜歡就地起價,一個億,這對你來說根本就微不足道,對吧。你給我一個億,我馬上把你兒子還給你,而且你我之間以後絕對和平相處。”
張金水被震住了,劉永獅子大開口,竟然開出了一個億的天價,這個價格對他來說,已經大傷元氣。他的嘴角微微抽動了幾下,眼睛裏冒出了寒光。
劉永知道自己開出的這個價格會讓張金水吃不消,他不動聲色,安靜地等待著答案。
“老子憑什麽要聽你的?”張金水此語一出,所有人都呆住了,尤其是劉永,他以為張金水瘋了,他竟然連兒子在自己手裏都不在乎了?
“我給你五百萬,你把人交出來。”
“哈哈,五百萬?你打法叫花子呢?你他媽的砸了老子幾個場子,那些損失隻值五百萬?你真的不想見你兒子了嗎?”劉永滿臉猙獰,眼睛裏閃爍著森冷的寒光,此時突然回頭大喊道,“把小兔崽子帶出來。”
車門打開時,他的兩個手下帶著張金水的兒子走了出來,他一把抓過來,然後高高舉起,狠狠地吼道:“一億,你敢說半個‘不’字,我就要你後悔一輩子。”
張金水緊緊地捏著拳頭,突然狂吼道:“你敢!”
此言一出,劉永突然鬆手,張金水的兒子從他手中緩緩滑落,張金水嚎叫了一聲,立即怒吼道:“給我幹掉他。”
但就在他兒子快落地的一瞬間,卻又被劉永接住了。
可張金水早已經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怒吼聲剛停,人已經近到眼前。
劉永一聲冷笑,猛地舉起孩子向半空中扔起,然後左右開工,打得張金水的手下一個個屁滾尿流,瞬間便全部趴在了地上。
張金水此時卻像傻了似的,跪在地上抱著被劉永扔掉的“兒子”,突然從懷裏掏出一把槍,猛然回身直指劉永。但就在這一瞬間,劉永已經到了近前,飛起一腳踢掉了他手中的槍,把他踩在腳下,冷笑道:“想跟我玩,我看你還嫩了點兒。”
“我兒子……”張金水被踩在腳下不得動彈,劉永不屑地冷笑道:“放心吧,你兒子現在好好地躺在你老婆懷裏呢。”
張金水此時才緩過勁兒來,沉重地閉上眼睛,搖了搖頭,感歎道:“我太低估你了。”
“說得對,你其實是太高估你自己了,把其他人都當傻瓜。”劉永眼裏此時露出了更加猙獰的光,一字一句地說道,“我說過,你對我做的一切,我會讓你加倍償還,你以為我當真要你那幾個臭錢?哈哈,我劉永當年能白手起家,現在一樣能白手起家!”
張金水絕望地閉上了眼睛,他知道自己遇到了一個比魔鬼更加可怕的人,如今已經回天無力了。
劉永在心底積聚了一口氣,突然厲聲嗬斥道:“張金水,你給我記住了,想報仇的話,老子隨時恭候你。”話音剛落,他突然雙腳一使勁,隻聽見一陣清脆的響聲,張金水立即發出了一聲慘叫。
劉永盯著被他折斷雙腿和雙手的張金水,心裏湧起一陣快感,眼裏露出了勝利者的微笑。他緩緩收起笑容,冷聲說道:“那一億元,就當留給你養老的吧!”
一陣冷風吹過,劉永緊了緊衣領,抬頭望了一眼被烏雲覆蓋的天空,大踏步走向了停在不遠處的車。
莊若龍是在夏天宇醒來後才回到公司的,當他準備去告訴劉永夏天宇的視力已經完全恢複的時候,卻在劉永辦公室門前遇到了一個人,那張麵孔頓時令他像魂飛魄散了似的呆住了。那雙美麗的眼睛隻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便與他擦肩而過。他站在門口呆愣了很久才敲門進去,但就在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盧晶是在用這種辦法報複他。
“若龍?”劉永看見他時,馬上問了夏天宇的情況,當聽說夏天宇已經完全恢複視力時,他好像很輕鬆似的笑了起來,連聲說了幾個“好”字。
莊若龍的心思卻不在這裏了,他想馬上出去追上她,想知道這究竟是怎麽回事?沒想到劉永卻突然問道:“你剛才在門口看見一個小妞沒有?我剛交的女朋友,感覺如何?挺漂亮是吧。”
莊若龍無言以對,隻是麵無表情地點了點頭,準備離開。劉永卻又說道:“既然天宇都沒什麽事了,你就待在公司裏吧,這幾天你得跟我去一趟武陵。”
武陵市?莊若龍的記憶回到了那個熟悉的城市,那裏有他這一輩子都無法忘懷的片段。但他此時什麽都沒說,點了點頭就離開了。
他衝出公司大門,在門口向四周打量,卻不見盧晶的蹤影。他正失望地準備回去時,一轉身,盧晶卻站在了他身後。
“找我是嗎?”盧晶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口氣也顯得很平淡。莊若龍一把拉過她,轉身來到一個比較隱蔽的角落,盯著她的眼睛,冷聲反問道:“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麽嗎?難道這就是你報複的方式嗎?”
盧晶眼裏流露出一種淡淡的表情,此時收回目光,以同樣的口氣反問道:“你以為自己是誰?情聖?哼,這與你有關係嗎?”
莊若龍不知道該從何說起,麵前這個女孩,畢竟自己曾經愛過。他們在一起的時候是多麽幸福,雖然情已逝去,但他卻不能眼睜睜看著她跳進火坑。
他沉吟了一會兒後以商量式的口吻說道:“離開他好嗎?離開這座城市,不要跟他太接近,算我求你了。”
“好啊,我離開他,你也離開她,然後我跟你,好嗎?也算我求你。”
盧晶的話使莊若龍感到無奈,“這是我對你的忠告,如果你不聽我的話,你一定會後悔的。”
“你不怕我去告訴劉永你剛才對我說的這一切嗎?”
莊若龍冷冷地盯著盧晶的眼睛,他感到自己的心很受傷,但再也說不出一個字,隻好冷冷地轉身離開了。
盧晶站在原地,望著莊若龍離開的背影,眼裏藏著一抹淡淡的憂傷。
田啟元被判刑的消息頓時像長了翅膀似的瞬間在天安市炸開了鍋,人們像過節一樣歡呼雀躍。
此刻,莊權滿臉布滿了陰雲,他在幾分鍾前剛接到田啟元被判的消息。在他麵前坐著的,是市政府幾個重要部門的負責人,此時他們也都正襟危坐,一個個坐立不安。莊權雙手抱在懷裏,腦海中被田啟元在電視中的畫麵占據著,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沉重地抬起頭,環視了麵前所有的人,神情傷感地說道:“相信大家都知道,我今天召集你們來開會的原因了。長話短說吧,田啟元今天已經被宣判了,我想在座的各位心裏都明白,誰幹淨誰不幹淨,心裏也都清楚。我今天要說的是,‘清碩令’已經開始實施,希望各位不僅要加快速度,更重要的是,天安市的天空是否可以更加明亮,更加晴朗,那就要看這次的結果。”
在他心裏,田啟元和他之前私交甚好,雖然後來他反咬了一口,但他心裏仍感到懊惱,為什麽沒在他出事之前把他拉回來?他當了這麽多年市長,為什麽就沒能在老朋友走向懸崖的時候提醒他一下?
此刻,辦公室裏隻剩下他一人。緊閉的房門,冰冷的心情,使他感到自己就像一團被與世隔絕的空氣,無邊無際地四處飄蕩。
他下班回到家裏,竟然差點躺在沙發上睡著了,直到莊若龍叫他吃飯。
飯桌上擺滿了熱氣騰騰的菜肴,他拿起筷子,卻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吃什麽,而後又緩緩地放下了筷子,渾濁的雙眼中空無一物。
莊若龍看了母親一眼,母親也正看著莊權,他隻好輕聲喊道:“爸,您怎麽不吃飯?”
莊權突然一個激靈,馬上緩過神,長長地歎息了一聲。
莊若龍不知道父親到底怎麽了,隻得埋頭自顧自地吃起飯來。
“若龍,幫爸爸一個忙。”
莊權的聲音突然響起,莊若龍忙說道:“您說。”
莊權猶豫了一下才說道:“你得幫爸爸去省城一趟。”
莊若龍停下了手裏的動作,抬頭盯著父親的眼睛,等待父親的下文。
“今天,老田被判了。”
莊若龍一愣,但馬上明白了父親的意思,但他是個嫉惡如仇的人,沉吟了一下,說道:“您是要我去監獄看他?”
莊權點了點頭,莊若龍接著又說道:“爸,這段日子大家都在談論這事,我看……”他說著又看了母親一眼,可母親正埋著頭。
莊權卻搖頭道:“我知道你們會怎麽想,在這樣複雜的關頭,我還跑去看他,是不是有什麽嫌疑?”他擺了擺手繼續說道,“別人怎麽看我莊權我管不了,但是你們是我的家人,也是我最信任的人,我必須讓你們清楚,我莊權不是小人,田啟元沒出事之前,我們是朋友,他出事之後,我不能當不認識他,做人不能這樣。在我剛當市長時,天安市經濟發展非常緩慢,需要注入外資才能拉動整個城市經濟的發展。當時很多外來公司來天安市,但一看見這裏的狀況,馬上就開溜,而老田不同,他留了下來,天安市經濟的發展有他的支持,我這市長也才坐得穩。”
莊若龍聽著父親的話,似乎有些明白了父親的心思。
莊權頓了頓,長歎了一聲,然後抬頭望著頭頂的吊燈,感慨道:“做人是一輩子的事,所以我莊權不能因為老朋友出事就撒腿逃跑。若龍,你還年輕,很多事不能光看表麵,更不能意氣用事。”
“爸,我明白!”莊若龍想了想,終於說道,“您安排時間吧,我替您去省城一趟。”
“好,吃過飯就走,我有東西要你帶去!”莊權說完,便馬上起身向書房走去。
莊若龍收回眼神,母親這時才開口說道:“兒子,幫你爸完成這個心願吧,他現在身份特殊,有些事不好自己出麵。”
莊若龍怎能不明白父親的舉動,心裏對父親的理解更深了一層。
吃完飯,莊若龍搭上了去省城的最後一趟航班,帶著一縷淡淡的倦意,望著機窗外朦朧的夜色,一種失落感湧上心頭。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麽,一會兒是戰友,一會兒又是父親,最後想起了邵帥和還在醫院的夏天宇。
不到一個小時,飛機便緩緩降落在省城機場。
因為此前父親已經托省城的朋友在機場等他,所以一走出機場,他便跟前來接待的人坐車直奔第一監獄。
坐在飛速奔馳的車裏,霓虹燈迷蒙了雙眼,薄薄的霧水籠罩著這個繁華的都市,他感覺像是生在了另外一個時代,一個遠離喧囂,遠離風塵的時代!莊若龍坐夜車時總會感覺時間過得很快,他跟來接他的人聊了一些瑣碎的事,但大多是關於他父親的,也不知到底過了多久,車終於停了下來。
“到了?”
“到了。”
下車後,他們徑直走到了門口,因為省裏有人提前打了招呼,所以幾分鍾之後,莊若龍便見到了田啟元。
莊若龍腦海中浮現出第一次在家裏見到田啟元時的情景,當初那種矍鑠的表情已經完全消失,他第一眼還差點沒認出對方。但一想起父親的那些話,他仍然叫了聲“田伯伯”。
田啟元滿臉蒼白,無力地笑了一下,但笑得很慘。
“我爸讓我代他來看望您。”
田啟元愣了一下,才點了點頭,反問道:“市長還好吧?”
莊若龍也愣了一下,但馬上說道:“我爸讓我代一個口信給您,他說他會一直把您當成朋友,最好的朋友。”
田啟元在這一瞬間眼眶紅了,緩緩埋下頭,雙手捂住了臉。
莊若龍完成了父親安排的事,心情卻越發沉重,他的目光越過田啟元的肩膀,落到了他身後的警員臉上。那張威嚴的麵孔和閃亮的警徽,突然使他想起了曾經的自己,那個穿著軍裝,意氣風華的自己。
“若龍,你也回去轉告你父親一句話,我是個商人,不值得他如此厚愛!”田啟元說完這話,起身離開,莊若龍也站了起來,田啟元突然又停下腳步,回身說道,“我田啟元對不起莊市長!”
“田伯伯,您保重身體!”莊若龍哽咽了一下,說出了最後一句話。田啟元的背影已經消失在視線裏,隨著鐵門關閉時發出的一聲“哐啷”的清脆響聲,隻剩下空寂的長廊在獨自體會夜的深沉。
莊若龍在一家豪華的賓館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便登上了回家的航班,半夜未合眼的他望著機窗外飄浮的雲層,卻毫無睡意。
這一次跟田啟元雖然隻是短暫相見,但他在靈魂深處卻突然發現自己性格中存在的致命弱點,那就是對人的態度,對劉永的態度。他們曾經是戰友,也是一起出生入死過的兄弟,但兄弟現在身陷泥潭,他能不伸手拉他一把嗎?難道要像父親一樣將來後悔嗎?同時他心裏又非常清楚,劉永跟田啟元不一樣,劉永做的事,惡劣程度比田啟元要勝數倍,而且件件都足以槍斃他十次不止。
他把臉靠近機窗,外麵的世界突然變得如此華麗。
“哦,真是太美了。”他還從來沒在飛機上認真打量過窗外的世界,此時不禁在心裏感慨萬千,難怪人們都說善良的人要進天堂。田啟元將來會去哪裏呢?劉永呢?這一刻,他又想起了沈誌鋼,這位鐵骨錚錚、在他生命中烙下深深印記的男人,他現在該在哪裏呢?
“連長,如果您此刻身在天堂,我正在和您相望。”他的視線透過無邊無際的雲層,直到耳邊傳來空姐“飛機馬上要降落,請各位旅客係好安全帶”的甜美聲音時,才收回目光,揉了揉疲倦的眼睛。
一下飛機,莊若龍徑直趕到醫院,此時已經是上午九點。他走進病房時,邵帥正在和夏天宇聊天。
夏天宇氣色好多了,一聽莊若龍說那幾個傷害他的凶手已經被送進公安局,他頓時便無言了。
“嗨,你怎麽了,這是好事啊。”邵帥起身給莊若龍倒了一杯水說道。
夏天宇輕輕搖了搖頭,眼睛裏充滿了感激的神色,感慨道:“若龍,你這麽幫我,兄弟我……”
莊若龍眼睛一瞪,不快地說道:“說什麽呢?跟我還客氣。”
“好,好,我不說了。”夏天宇擺了擺手,轉移話題道,“我想出院了。”
“出院?你休想,乖乖地再躺幾天吧。”莊若龍搶過話,然後問邵帥道,“你什麽時候回去?”
“今天中午的火車。”
“什麽?這麽快?我都沒請你吃頓飯。”
邵帥笑道:“龍哥,我剛接到部隊通知,真得提前回去,可能有任務。”
莊若龍這才點了點頭道:“既然這樣的話,那我也不敢強留。”他知道軍令如山的含義。
“謝謝兄弟們,我看時間差不多,我也該走了。天宇,你好好養著,等你活過來了,有機會再見。”邵帥話音一落,夏天宇軟綿綿的拳頭就落到了他胸前,他站了起來,很爽快地說道:“兄弟們,再見了!”
莊若龍想出去送他,可被他攔住了。
“不用,你待著吧,沒時間了,我出門就直奔車站,後會有期!”邵帥說完,又衝夏天宇揮了揮手,便拉開門走了出去。
莊若龍站在門口,呆立了半晌才回過頭來,見夏天宇也正在發呆,他臉上立即多了一層笑容,說道:“都走了,還想什麽呢?”
夏天宇神情黯淡地說道:“很多時候,機會都不會第二次出現,要是還有機會,我一定不會離開。”
莊若龍又是一愣,他聽懂了夏天宇的話,在他心目中,自己從來就沒有離開過部隊。他告訴夏天宇,他這一輩子都不曾、也不會離開部隊時,夏天宇笑了起來,然後伸出手,兩隻大手緊緊地握在一起。
“你是一位真正的中國軍人,中國需要你這樣的大兵!”
莊若龍頓了下,訕笑著問道:“這就是你誇獎我莊若龍的肺腑之言?”
夏天宇卻搖頭道:“不,那是在武陵市發生洪水時,你舍己救人之後,沈連長當著我的麵表揚你的話。”
莊若龍感覺身體沒了溫度,大腦一陣空白。
“也不知道沈連長現在怎麽樣了,真懷念當兵的那些日子啊,很苦但是很充實!”夏天宇的眼神像回到了過去,但莊若龍的心卻在猛烈顫抖,他緊咬著嘴唇,眼睛轉向窗外說道:“我先出去一下!”
夏天宇還沒反應過來,莊若龍已經走出了病房。他站在走廊中間,淚水在眼眶裏開始打轉兒。這個堅強得心如磐石的男兒,此刻再也忍不住落下淚來,可他卻不能讓人發現自己內心的痛苦,隻能把淚水咽進肚子裏,獨自咀嚼著這份苦澀。
他用力眨了眨眼,等淚水幹枯後,剛轉過身準備回房間去,卻看見了夏天宇的臉。四目相對,莊若龍忙轉過了頭,不敢正視夏天宇充滿質問的目光。
“你有什麽事瞞著我?”
夏天宇平淡的聲音傳來,莊若龍禁不住微微怔了怔,但他馬上回過頭來,臉上寫滿了笑,搖頭道:“你瞎想什麽呢?我哪能……”
“莊若龍,你不要忘了,我曾經是你的班副,你那點屁事能瞞住我嗎?”夏天宇打斷他的話,非常生氣地說道,“雖然現在不是了,但是我們仍然是好兄弟,有什麽事你不該瞞我。剛才說到沈連長時……對,是不是他出事了?啊?你快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你想多了,我隻是……隻是突然想起那些兄弟,一時……”莊若龍還想隱瞞下去,但淚水已經止不住濕潤了眼眶,頓時垂下頭去泣不成聲。
夏天宇見莊若龍這個樣子,心裏更擔心。他緊緊抓住他的雙臂,盯著他的眼睛,緊張而又焦急地大聲質問道:“沈連長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莊若龍內心如翻江倒海般折騰起來,他實在是鼓不起勇氣告訴夏天宇實情,他了解自己內心的痛苦,更不願意看到兄弟去承受這份巨大的痛苦。
“莊若龍,你不告訴我是吧,我自己去問。”夏天宇說完轉身回到了病房,迅速換上了外衣。莊若龍此時站在了他麵前,眼神黯淡地望著他,口氣幽幽地說道:“我也是剛知道的,我不想讓你……”剛說完這幾個字,他便再也說不下去,夏天宇心裏一急,頓時怒吼道:“老子什麽風浪沒見過,刀山火海都闖過來了,連命都可以不要,快告訴我,不管發生了什麽事,我能挺住。”
莊若龍沉重地點了點頭,他隻是不想讓還在住院的夏天宇背負太多的痛苦,但他也知道夏天宇早晚都會知道此事。想到這裏,他在心底憋足了一口氣,直視著夏天宇的眼睛說道:“沈連長走了!”
夏天宇沒有吭聲,像一座冰雕似的站在原地,雙眼中布滿了一層厚厚的煙塵。
“天宇,天宇!”莊若龍連叫了兩聲,他卻像沒聽見似的,仍然一動不動。
莊若龍伸出手搭在了夏天宇的肩膀上,輕輕拍了兩下,然後說道:“連長在我心裏的重量不會比你輕,我不告訴你,就是擔心你……”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夏天宇像喃喃自語,然後神情頹然地坐回到床沿上,臉上卻出現了一絲淒厲的笑容,緩緩搖頭道,“你在騙我,對嗎?”
莊若龍知道他一時很難接受現實,他也曾經問過自己同樣的問題。
“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夏天宇突然一把抓住了莊若龍的手,這個大男人,從來都不曾如此傷心過,此時卻號啕大哭起來,臉緊緊地貼在莊若龍肩膀上,淚水順著臉頰一直流下。
莊若龍想不起該如何來安慰麵前這個男人,他也是軍人,了解作為一名士兵心裏該是多麽堅強,不到傷心處是不會輕易流下眼淚的。
夏天宇接下來從莊若龍口裏得知這個消息來源於劉永,頓時就愣了一下,之後突然滿臉疑惑地說道:“這是劉永告訴你的?哈哈,你居然相信他的話?他是個騙子,他一定是在騙你,他恨沈連長當初把他踢出部隊。對,一定是這樣,連長一定還在,一定還在!”
莊若龍心裏猛地抽動起來,緊緊地咬著嘴唇,極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不讓淚水再次滑落。正在此時,外麵傳來輕輕的敲門聲,莊若龍對夏天宇點了點頭,擦了一下眼睛,才走過去開了門。
站在門口的是左小冉,她手裏提著一個保溫壺。
“小冉?你不用上班嗎?”莊若龍看了一眼時間,還沒到下班時間。
左小冉像一隻蝴蝶似的從他麵前飄了過去,見夏天宇穿好了衣服,高興地說道:“醫生說你今天可以出院了,所以我叫媽媽煲了湯帶來給你喝。”然後又衝莊若龍喊道,“愣著幹嗎,快過來幫忙呀。”
莊若龍“哦”了一聲,又對夏天宇使了個眼色,然後湊過去,讚歎道:“哇,好香啊,我有份嗎?”
“當然沒有了,這可是專門給天宇熬的。”左小冉白了他一眼,又說道,“如果你答應我一件事,那本小姐可以考慮賞賜你一點。”
她一來,剛才壓抑的空氣瞬間煙消雲散,病房裏充滿了歡樂的氣息。
“嗯,不妨說來聽聽。”莊若龍說著就假裝要自己盛湯,但被左小冉擋住了,她此時一本正經地說道:“天宇也正好在這裏,我想讓他當公證人。”
莊若龍看了一眼夏天宇,又見左小冉一本正經的樣子,於是說道:“說吧,但不可以過分啊。”
左小冉頓了一下才說道:“離開劉永,不要再幫他做事了。”
莊若龍和夏天宇同時呆住了,他們誰都沒想到她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但莊若龍立即反應過來,說道:“先喝湯吧,這事……這事以後再商量!”
“不行。”左小冉眼睛一瞪,質問道,“這樣說來,你是不想答應我了?”
“不是,我是想……”
“我不想聽任何理由。”左小冉的表情比先前更顯得嚴肅了,她看了兩人一眼,語氣幽然地說道,“若龍,天宇,你們倆是好兄弟,雖然我不知道你們有什麽事瞞著我,但你們現在已經不是在部隊了,我不希望你們中間任何一個人出事。”
莊若龍和夏天宇對望了一眼,他們都在猜測左小冉是不是發現了什麽,但他們暗中調查劉永犯罪證據的事隻有他們兩個人知道,還從沒對第三者透露過。
“好了,不說了,湯都涼了。”左小冉突然又轉移了話題,給他們二人各自盛了一碗湯。
莊若龍喝著湯,心裏卻在想著她剛才所說的話。
“若龍,你小子可真好福氣,有這麽好的女朋友,不僅人漂亮,而且還溫婉賢良,將來等你們結婚了,可是天底下最令人羨慕的一對啊。”夏天宇一邊喝湯,一邊在左小冉耳邊吹起了涼風,左小冉被讚得“嗬嗬”直笑。
“你也不錯啊,哎,你不是在跟那個……那個叫劉倩的女孩談嗎,怎樣了?”莊若龍突然提到這個,夏天宇和左小冉互相看了彼此一眼,便心照不宣地擠了擠眼睛。
“他呀,早就移情別戀了。”左小冉開起了玩笑,夏天宇此時隻是悶頭喝湯,不再多言,另外一個女孩的影子在心裏開始起起伏伏。
莊若龍看見夏天宇那副表情,還想說什麽,左小冉卻對她使了個眼色,又輕輕搖了搖頭,他才打住了。
“天宇,多喝點,等你出院了可就沒人給你熬湯喝了。”左小冉又給他盛了一碗。
夏天宇接過話道:“那我不出院了。”然後又“哎喲”地叫了起來,捂住胸口做出滿臉痛苦的表情喊道,“快,快叫醫生來,我的心好痛啊!”
“哈哈!”莊若龍和左小冉大笑起來。
“你們……你們好狠心啊,竟然見死不救!”夏天宇還在裝,莊若龍給了他一棉花拳,嘿嘿笑道:“我是不忍心見你死在石榴裙下,親自送你一程罷了。”
“安靜,安靜,你們不知道這裏是醫院嗎?”
外麵傳來了一陣敲門聲,他們忙止住了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