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暮色沉沉,最後一絲夕陽消失在天邊的時候,大武漢又變成了一座廢城,白天不敢露麵的牛鬼蛇神紛紛走上街頭遊蕩,他們喜歡夜色害怕陽光,喜歡在肮髒的環境中成長,卻永遠都不敢麵對第二天的光亮,每當曙光降臨時,這些牛鬼蛇神又都人間蒸發。但是在這個城市中還有另外一群人,他們不害怕陽光,卻也非常喜歡暮色,因為隻有暮色降臨,他們才能躲過敵人的眼睛。其實不止李若蘭和她的戲班子裏有很多這樣的人,還有石頭,他也是這個群體中的一員,自從親眼看到父親死在日本人槍口下,他就發誓要為父親報仇,一次偶然的機會認識了一些特別的人,於是走上了抗日的道路。
石頭這次回武漢也是受組織特意安排,他利用黃包車夫的身份潛伏在敵人的眼皮底下,主動接觸到了童年時的玩伴梁劍,目的也是為了更加便利的利用這層關係來從事情報工作,還有上次被錢思成抓走的那些兄弟,其中有幾個人確實屬於真正的地下黨員,隻不過錢思成聰明反被聰明誤,到頭來放走了真正的共產黨,還在為自己聲稱的國共合作歌功頌德。
石頭知道自己在漢口還有其他很多戰友,可即使認識,對麵相見也不能相認,比如李若蘭,他清楚她的身份,因為曾經在大後方的時候偶然見過她,所以梁劍帶他去戲園子認出她的時候,他立馬警覺起來,再也不願意去戲園子,而且通過情報轉告了這個情況,但是上級讓他不要自作主張,隻要做好自己的事,繼續監視川崎以及樂善堂。
石頭為樂善堂而來,和梁劍在大街上的偶遇也是他故意安排,但所有事都按照原計劃進行時,唯獨沒想到梁劍會真的愛上若蘭。這次當梁劍告訴他自己被跟蹤的事情時,他腦子裏湧出的第一個念頭便是戲園子曝光了,不過這隻是他的猜測,他把這個情況反饋給了上級,組織上也非常重視,把信息傳達給了李大義,李大義一方麵讓大家提高警惕,一方麵讓若蘭去主動接觸梁劍,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梁劍沒想到李若蘭會來樂善堂找他,幸好川崎當時不在,他看到若蘭的時候驚喜之極,卻又非常擔心:你怎麽到這兒來了,多危險啊,要是被川崎看到就糟糕了。若蘭道:我就是一唱戲的,川崎還把我怎麽樣?我是故意來的,想看看他的反應,沒想到他不在,多掃興啊。梁劍驚奇地問道:那你就不怕曝光了?若蘭笑道:不是還有你嘛,我是來找你的,難道他還會懷疑你?梁劍苦笑道:也是,你臉上又沒寫字。
梁劍好幾天沒見她了,雖然想見卻不敢見,這次見麵,當然免不了訴說一番相思之苦。若蘭被一個男人當麵說這些肉麻的話,頓時臉都紅了,低垂著眉頭,卻一言不發。怎麽了,你?她按照李大義的指示說道:這幾天總有一些陌生人在戲園子外麵轉來轉去,從他們的穿著也看不出是中國人還是日本人……梁劍一愣,忙抓著她的手問道:你看清楚他們的樣子了嗎?他這話的意思是想確認一下那些家夥是不是和跟蹤自己的人是一夥人。李若蘭搖頭道:不太看得清楚。他沉思了一會兒,把自己被跟蹤的事告訴了她,又說道:那些人會不會是為了跟蹤我才去戲園子的?她恍然大悟道:對呀,那些家夥是不是也是池田的人?他們來這兒難道隻是為了監視你?
兩人雖然假設了很多種猜想,但最後還是落到了戲園子,李若蘭讓他最近嚴密關注池田,一旦發現有絲毫不對勁的地方必須馬上想辦法通知她。
是,若蘭小姐,遵命!梁劍詼諧地開起了玩笑:不過我得回去了,要不然父親回去發現我不在又會有話說了。她麵對這個男人,這個帶著孩子氣的男人,居然有一絲不舍離開的感覺。
我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見到你,我會想你的。他低聲而又深情款款地說道。李若蘭凝視著那雙眼睛,過了很久突然撲哧一笑,說道:快回吧,也許我們很快又會再見麵。
就在當天,漢口發生了一件血案,就在梁劍和石頭經常去的那家澡堂子,幾名持槍者闖進去胡亂開槍,導致死傷數名,還帶走了幾個人。
石頭得到消息來到澡堂子外麵知道這兒發生的事情時幾乎失控,不過慶幸的是他幾天前發現相原在這兒附近出現時就通知了其他的同誌,更換了接頭地點和方式。
為什麽會這樣?難道黨內出了叛徒?日本人怎麽會知道這些?石頭翻來覆去也想不明白,不過更令他感到困惑的是,相原在前去重慶的路上被襲擊的消息也很快見諸報端,不過結局是相原依然好好的活著,而孟世傑和行動組的人全都犧牲了。這個消息不僅讓共產黨感到震驚,蔣介石和戴笠也是萬分震驚,蔣介石當時用這樣一句話來形容自己的震驚和憤怒:結局不應該是這樣的,黨內出了叛徒!
戴笠親自找徐國璋打電話詢問此事,希望他為這個刺殺行動做出解釋,為什麽會失敗。徐國璋不敢說出自己的真實想法,因為他也懷疑內部出了奸細,但他回去以後開始了對軍統內部人員的調查。
區長,我要對這次的暗殺行動負責,我們的人在行動中遭了埋伏,但我認為這隻是日本人太過狡猾,要說是黨內出了叛徒,這話要是傳出去……錢思成嘴上心思縝密,實則是想為自己開脫責任,但徐國璋卻冷笑道:這是蔣委員長和戴局長的意思,我們隻管遵照執行就是,至於黨內到底是不是出了叛徒,有沒有奸細,我認為這不是一個大問題,最大的問題是相原必須死,這樣我們才能向蔣委員長交待,蔣委員長也才能向美國人交待。
原來如此。錢思成假裝很深沉的歎息起來,卻又笑著說道:區長,要讓相原死不是一件難事,但要是壞了軍統的名聲,那以後咱們的日子就難過了。這正是我所擔心的,你有什麽辦法嗎?錢思成微微一笑,走上去低聲說道:您把這個任務交給我,我保證把相原的腦袋放在您麵前。徐國璋眉頭一挑,盯著他的眼睛看了半晌,突然冷笑道:這可是你立的軍令狀,我給你一個禮拜時間,不管你用什麽辦法,總之我隻要結果,如果刺殺任務成功,我會向戴局長推薦你。
錢思成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包括他的父親,不過錢立文早就從報紙上知道了這件事,這次一回家,錢立文就提醒他不要惹日本人,但是心高氣傲的錢思成非常反感地說道:爹,日本人怎麽了,我隻是在做蔣委員長交待的事,再大的事,就是天塌下來,最後不是還有黨國替我擋住嗎?我怕什麽?錢立文無奈的歎息道:你呀你,還是太年輕了,我和日本人做了這麽多年生意,所以非常了解他們,為了達到目的會不擇手段,如果你惹上他們,他們會一個個毫不猶豫地清除絆腳石。
錢思成不想和錢立文瞎扯一通,隻是冷笑道:中日早晚都要在武漢開戰,現在矛盾早就激化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既然這樣,我們還在怕什麽?
錢思成立下軍令狀的兩天以後,相原果然在重慶遇刺,這個雙手沾滿了鮮血的劊子手,到頭來終於還是難逃一死。當錢思成真把相原被刺殺的消息擺在徐國璋桌麵上時,就連徐國璋都大感吃驚,他沒想到如此複雜的一件事,到了錢思成手裏居然這麽快就解決了,所以當晚就大擺宴席為他慶祝,當然也為自己慶賀,因為完成了這個任務,不僅在戴笠麵前立了大功,而且也在蔣委員長麵前立下了汗馬功勞,這下美國人就會更加毫不猶豫的支持他。
酒過三巡,大家都喝了不少酒,房間裏到處都是橫七豎八的人,徐國璋把錢思成拉到一邊醉醺醺的說道:兄弟,你這次可是給我長了臉啊,我已經向戴局長做了匯報,很快會……會給你嘉獎!他打了個酒嗝,又拍著他的肩膀嬉皮笑臉地說道:那……那個女人還合你胃口吧,直到……直到現在,我也還對她戀戀不忘,唉,要不……是你老兄也喜歡她,我早……早就又回去找她了!
這個時候的錢思成還沒完全醉,頭腦還是清醒的,聽了徐國璋這話,心裏的欲望又被點燃,隻希望酒宴趕緊結束,他好去溫柔鄉裏盡情歡娛。
這一夜,錢思成喝得爛醉如泥,但他很高興,雖然沒受到戴局長和蔣委員長的親自嘉獎,不過他清楚自己的這次行動已經讓自己的能力得到認可,所以當晚酒宴過後就去找盧小曼。他在門口磨蹭了半天才找到鑰匙,可進門後吆喝了半天也沒見到人影,加上酒醉得厲害,頭一歪便睡著了,一覺醒來,這才想起心愛的女人不在身邊,而且徹夜未歸,頓時便完全清醒過來,外麵正好傳來了開門的聲音。
盧小曼在房間裏看到錢思成時隻是微微愣了愣,然後款款地走上前去搭著他的肩膀嗲聲嗲氣地說道:錢少爺什麽時候來的,怎麽也不派人事先通知我一聲,我也好等你呀。錢思成冷冷地說道:我不是讓你以後不要再去夜總會嗎?居然還整夜不歸,難道忙得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了?她湊近他的眼睛,嫵媚地笑道:錢少爺不也是大忙人嗎?我哪裏知道你什麽時候有空,這不一個人呆悶了,又經不起幾個朋友相勸……親愛的,你不會真以為我是跟男人過夜去了吧。錢思成本來是這麽想的,而且他非常確信,此時聽她如此一說,自己反而不知該說什麽好了。
盧小曼轉身去換了一身衣服,出來時整個人看上去就像一束嬌豔欲滴的鮮花,令錢思成眼前一亮,加上昨晚睡得很舒服,再也欲火難耐,一把摟過了她的腰肢,她沒有絲毫躲閃,裝模作樣地迎合起來,嘴裏卻說道:錢少爺,我想跟你說點正事。正在興頭上的錢思成一愣,喘息著說道:能不能等完事後再說?她搖頭道:這事非常重要,你必須得先聽我說。他不得不耐著性子,然而等她把這事一說出來,卻再也沒有動靜了,過了好久才回過神,反問道:這事千真萬確?她點頭道:我是你的女人,你出事對我有什麽好處?錢思成沉沉地吐出了一口氣,冷冷地說道:那我就等他們來殺我,我看他們有沒有這個本事。
原來,盧小曼告訴他的是,她從一個日本朋友嘴裏聽到一個消息,現在相原的同黨正派出殺手刺殺錢思成。
你雖然是為公事,但現在日本人把責任推到了你一個人身上,你可要擔心啊。盧小曼非常關心他,錢思成又沉吟了半晌,臉上突然露出了笑容,接著說道:刺殺相原可不是我的決定,他們應該把責任推到戴局長,或者至少應該推到徐區長身上啊。徐區長?可是日本人也不知道是從哪裏得到的消息,這次刺殺任務是你直接負責的,而且殺手也是你直接安排的。錢思成道:看來日本人非常認真的調查了這件事,那個相原對他們有那麽重要嗎?隻不過是一顆棋子,死了有什麽大不了的。
盧小曼微微一笑,說道:雖然我不關心政治,但是我這位日本朋友的關係卻非同一般,據他說,日本人已經打算利用這件事來挑起對武漢的戰事,到時候,國民政府肯定會找個替罪羊,你說誰會是最先踩到地雷的?錢思成被這話說得心裏一動,然後反問道:既然是這樣,那還不如明說了吧,你跟你那個日本朋友是什麽關係?我想見他一麵。她毫不猶豫地說道:行啊,我可以幫你們安排,我想你們這次見麵,不僅可以化解誤會,也可保全你自身。
錢思成其實在想這個女人到底耍什麽花樣,所以他決定利用這個機會好好探探這個女人的虛實,不過他此時已經不願意浪費更多的時間,用力一拉便攬住了她的身體,然後壓在了身體下。
川崎是從報紙上得知相原在重慶遇刺的消息的,當時似乎已經不能用震驚來形容他的表情,他關了樂善堂的大門,還把自己在房間裏關了幾個小時。梁劍不知父親到底怎麽了,他在外麵敲門,裏麵卻沒有回音,他從來沒見川崎像今天這樣過,他在門外徘徊了多時,終於決定出門去找池田,也許池田會知道此事,不過他剛出門便遇到一個報童,報童嘴裏大聲叫嚷著:好消息,好消息,日本間諜相原重慶遇刺……
梁劍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忙衝上去搶了一份報紙,這才恍然明白川崎為什麽會變成今天這樣。他把相原遇刺的消息看了一遍又一遍,都忘了自己還站在大街上,剛清醒一點,打算轉身回樂善堂的時候,突然聽見有人叫他的名字,回頭看見了石頭,石頭驚異地問道:你怎麽了,臉色那麽難看。他收起了報紙,反問他為什麽會在這兒。
石頭其實是特意來找他的,已經在不遠處盯了他很久,而且他也已經知道相原遇刺的消息,此時卻故意裝傻:我正要去找你呢,沒想到就在這兒遇上了,到底怎麽了你,身體不舒服嗎?梁劍訕笑著說道:沒事兒,我正打算回去。但就在這一瞬間,石頭突然低聲說道:別回頭,有人跟蹤你!
梁劍還沒來得及向周圍看去,已經被石頭押著走開了。
別回頭,也別出聲。石頭低聲提醒道,梁劍卻說道:你不是逗我玩吧。石頭道:都什麽時候了,誰有心思逗你玩?那個叫相原的日本人不是遇刺了嗎?我想那些人是不是也是刺客。梁劍驚訝地說道:什麽,你都知道相原遇刺的消息了?石頭道:全世界都知道了,我能不知道嗎?其實我來找你,就是想看看你有沒有事。梁劍喃喃地說道:我也是剛剛從報紙上知道這個消息的。石頭平靜的說道:我也一樣,比你早知道不久,報紙上說相原是間諜,是真的嗎?梁劍搖頭道:我不知道。其實他在撒謊,他早知道相原是間諜,而且川崎也是日本間諜,隻不過相原平時對他不錯,也像慈祥的父親一樣,所以他不願意再說死人的壞話。
石頭拉著他躲進了一條非常擁擠的街道,很快就借助路人的掩護甩掉了尾巴,然後來到了一處非常安靜的地方,見身後沒有尾巴時,梁劍這才收回目光問道:你看清楚了嗎?到底是什麽人在跟蹤我們?石頭搖頭道:沒有,不過我非常肯定有人在跟蹤我們,這樣吧,你還是先回去,現在情況很亂,外麵非常不安全,再說相原剛剛遇刺,人心不穩,你又是日本人,也許有很多心懷不軌的,我擔心你……梁劍感激地說道:我從來都不關心政治上的事,他們為什麽要對付我?石頭擔心地說道:也許,也許是因為相原,或者你的父親川崎先生。梁劍這才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道:我不會有事的,謝謝你兄弟,我是得回去看看父親了。
石頭把他送到了樂善堂附近,一直目送著他走進大門,這才轉身離開,然後把目光投放到了不遠處的幾個人影身上,其實那些人都是他的兄弟,說準確點,他們都是他的戰友,剛才他所做的和所說的,都是他一手策劃導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