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最後一絲夕陽沉沉隱去,連同地平線一起消逝,夜色沉沉襲來。
東北的某個村莊,一棟低矮的房屋裏,一家三口正坐在炕頭取暖,其樂融融。
女人給剛出生的孩子喂完奶,男人捏著孩子的小臉蛋,樂滋滋地說:“兒子長得真像你,你看那大眼睛、高鼻梁、小嘴巴,跟你就像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那當然,兒子可是我的心頭肉。”女人臉上洋溢著柔情蜜意,男人幸福地說:“等兒子長大,我一定要訓練咱兒子成為一個出色的獵人。”
“不,我想兒子以後上學堂念書,將來可以當好宰相。”
“好勒,兒子,快快長大,等你長大了,阿爸就送你去學堂……”
小兩口沉浸在對未來美好生活的憧憬之中,可就在這時,隻聽見一聲悶響,大門轟然倒下,緊接著衝進來幾個人影。
男人反應快,想取下牆上的獵槍,但還沒來得及轉身,一把刀已經直直地插進了胸膛,一股巨痛頓時傳遍全身,男人無力地癱坐了下去。
抱著孩子的女人被嚇得縮成一團,連喊救命的力氣都沒了,像篩糠一樣瑟瑟發抖,但仍然緊緊地摟著孩子。
其中一人掃視了整個房間一眼,又示意把整個房屋搜查了一遍,這才走到女人麵前,看著她懷裏的孩子,伸出了手。
女人不敢哭喊,壓抑著巨大恐懼,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兒,隻是連連搖頭。
男子眼裏射出一道寒光,從女人手裏慢慢取過孩子,女人不敢用力,隻能鬆手,嘴裏喃喃地求饒:“不要傷害我的孩子,求你了,不要傷害孩子!”
男人被踩在地上,嘴裏滲出了血,但根本動彈不得,喉嚨裏發出聲聲哀號。
男子高高地舉起孩子,做出要摔下來的動作,女人想衝上去搶下孩子,卻被鋒利的匕首逼迫坐著,眼裏流露出哀求、恐懼和絕望的光。
男子把孩子慢慢放低,然後遞給了身後的人。
女人的眼神跟隨孩子的身影移動,好像隨時都想衝上去搶過孩子。
男子又看了躺在地上的人一眼,猙獰的眼神變成了淫笑,突然像老鷹一樣把女人提起來,女人終於撕心裂肺地尖叫起來,想掙脫開去,卻像雞蛋碰石頭。
孩子也“哇”一聲哭起來,男子狠狠地扇了女人一耳光,然後手下示意把孩子抱走。
“還我孩子,還我的孩子,我跟你們拚了。”女人看見孩子被抱出門,聲音都喊啞了,被踩在地上的丈夫,嘴裏汩汩地往外冒血,但雙目圓瞪,一股股憤怒的火焰在眼裏熊熊燃燒,噴射而出,緊接著看見自己的女人被扒下了衣服,一聲聲淫亂的笑聲充斥耳邊,妻子無力的哀號變得越來越微弱……
夜,越來越黑,風呼呼地吹著,很快,一切歸於平靜。
二十年後的漢口,繁華如花,大街上人流如水,叫賣聲、車聲、人聲,各種聲音夾雜在一起,猶如一曲新的清明上河圖。
白喜堂位於漢口最繁華的地段,這家有著幾十年曆史的老藥店,如今已經成為漢口的老字號,尤其是藥店的老板楚萬庭不僅醫術高明,而且對人極好,童叟無欺,更是被人譽為再世華佗。
楚望廷剛送走一位病人,兒子楚文傑從外麵風風火火地闖進來,大大咧咧地說:“爹,您知道我今天在外麵遇到誰了?”
楚望廷在櫃台裏忙碌,帶著責備的口氣說:“都多大的人了,走路蹦蹦跳跳的,能不能穩重一點?”
“哎呀,爹,我跟您說正事呢。”楚文傑喝了口水,喳喳呼呼地說,“我想您也猜不到,幹脆告訴您算了。爹,您還記得小時候跟我一塊兒玩的那個黑子嗎?”
楚望廷疑惑地搖了搖頭,想都沒想便說:“不記得!”
“爹,您倒是好好想想啊,就是黑得像煤炭一樣的那個,小時候我被人欺負,他還幫我打架呢。”
楚望廷這才說:“我說你怎麽一天到晚都不做點正事,爹這生意忙,你就不能抽出手來幫爹搭把手?”
楚文傑雖然已有二十餘歲,但從小到大都在父親的嗬護下成長,此時走到父親麵前,笑嗬嗬地說:“爹,我跟您說啊,黑子現在也長大了,跟我一樣大,他在外麵沒事做,您能不能好心收留他呀?”
楚望廷一愣,但立即說:“白喜堂不是養閑人的地方,再說也不缺人手,你讓他去別處吧。”
“那您剛才還說讓我給您搭把手?”
楚望廷這才明白自己被兒子耍了,哭笑不得,回頭對店裏的夥計楊科說:“你進去看看藥煮好了嗎?應該差不多了,濾好了給我端出來。”
楊科一開始是店裏的夥計,楚望廷後來見他聰慧,於是收他當了徒弟。
楚文傑問:“爹,您病了?”
“爹年紀大了,最近老覺得沒精氣神。”楚望廷歎息道,緊接著把一些藥包好,遞到他麵前說,“這是邱老板的藥,你幫忙送過去吧。”
楚文傑明白父親所說的邱老板是誰,他不是很喜歡去那裏,但因為父親的緣故,他不得推辭,臨走前還叮囑父親要保重身體,楚望廷無奈地說:“你呀,要是能幫為父打理白喜堂,那為父就輕鬆不少啊。”
楚文傑沒等父親把話說完,早就提著藥溜之大吉,他不想聽父親的嘮叨,更不想被束縛。他離開白喜堂不遠,一輛人力車停在了麵前,他大踏步坐上去,興高采烈地吆喝起來:“兄弟,開走落。”
車夫回頭看了他一眼,大步跑了起來。
“黑子,慢點跑,別撞著人了。”楚文傑感覺自己好像要飛起來了似的,車夫就是黑子,大聲喊道:“怕什麽,我拉車你放心,絕對摔不了你。”
“我才不怕,就是擔心你太累了。”
“累不著我,這算什麽,都還沒熱身。”黑子健步如飛,一張臉黑得像抹了油,在太陽底下一曬,油光可鑒。他手臂上的肌肉都繃成了一塊一塊的,邊跑邊用搭在肩上的白毛巾擦汗。
楚文傑突然覺得有些愧疚,自己在上麵舒服的坐著,兄弟在前麵賣力的拉著,忍不住喊道:“黑子,你停,快停下。”
“怎麽了,還沒到呢,不過快了。”
“不是,我想下來走,順便跟你說說話。”
“走什麽呀,這樣不也能說話嗎?”黑子扭頭看了他一眼,“你是客人,我是車夫,你安心坐著不就完了嗎?”
楚文傑笑著說:“那我可沒錢付給你。”
“老板,這趟免費。”黑子壓根兒沒打算收他錢,“以後如果有什麽需要,隻要是你楚老板,全部免費。”
“那我可賺大了,這樣吧,你就拉著我從漢口到武昌這麽轉一圈,我倒想看看你有沒有這個能耐。”楚文傑一句玩笑,黑子可當真了,頭也不回地說:“那你就看好了,要是喘口氣我就不是當年的黑皮爺爺。”
楚文傑大笑起來,不禁想起了一件往事。
那年,楚文傑在大街上被幾個痞子欺負,黑子衝過來幫他打跑了痞子,最後還衝痞子喊道:“記住你黑皮爺爺,以後再敢欺負我兄弟,看黑皮爺爺不扒了你們的皮。”
黑子問道:“都那麽多年了,你還記得啊。”
“怎麽能不記得?一輩子都忘不掉。”楚文傑感激地說,“自從你這個黑皮爺爺教訓那幾個痞子之後,他們就再也沒敢露麵。”
很快到了邱府外,黑子停下來,回身說:“到了。”
楚文傑說:“要不你先去忙,我呆會兒自己回去。”
“不用,我等你吧,咱們兄弟也好多年沒見,今兒剛見麵,我請你喝酒去。”黑子喜滋滋地說,“快去快回。”
“這個……那行吧,你小等會兒,我把藥送進去很快出來。”楚文傑走到門口,門口的守衛認識他,所以直接放行。
楚文傑還沒見大堂,便聽見邱廣義在罵人,他在門口愣了一會兒,還是硬著頭皮走了進去。
邱廣義一見楚文傑,陰沉的臉立馬陰轉晴,無力的揮了揮手,跪在麵前的人馬上連滾帶爬的溜走了,而後一臉笑容地說:“文傑來了啊,叔叔可是很久沒見你們父子,你父親他還好吧?”
“還好,還好。”楚文傑在他麵前不知道每次都感到拘謹,“爹今天特別忙,但讓我向您問好,說等您服完這副藥,會親自來拜訪您。”
“好,好,快過來坐,一會兒啊就留下來吃頓便飯,正好子豪也要回來,你們兄弟倆也應該很久沒見了吧,機會難得,你們可以好好聊聊了。”邱廣義很熱情,讓下人去煎藥,楚文傑本來就不想在這兒吃飯,再說黑子等在外麵,隻好說:“叔叔,我今日還有事,真不能留下來吃飯了。”
“真有事?”邱廣義問,楚文傑點頭,他於是說:“那行,既然真有事,那叔叔就不強留了,等兩天我親自去白喜堂請你和你父親過來也行。”
楚文傑正要離開,邱子豪的聲音在外麵響起:“父親,是文傑來了嗎?”
楚文傑隻好收回了腳步,待邱子豪一進門,便熱情的迎了上去,邱子豪熱情地說:“文傑兄啊,咱們兄弟很久未見,子豪我甚是想念啊。”
“我也一樣,早就想來拜訪的,可子豪兄你一直忙於軍機大事,所以不敢貿然打擾。”楚文傑跟他客套起來,邱子豪對父親說:“今天我要和文傑兄好好喝上幾杯。”
邱廣義慈祥地說:“文傑,我看你還是留下來吧,你們兄弟倆……”
“叔叔,文傑今日確實是有事無法留下,子豪兄,實在對不起,我剛才也跟叔叔說好,等幾天一定會專門登門拜訪,到時候我們倆兄弟就可以徹夜長談了。”楚文傑嘴上這麽說,心裏卻如貓抓,擔心黑子在外麵久等,還好邱子豪沒有再強留,他離開大堂的時候,恨不得飛奔出去。
黑子見他出來,立即說:“快上來,我們這就找地方喝酒去。”
“黑子,這次輪到你坐上去了,我來拉你才對。”楚文傑不由分說就搶過了車把頭,黑子拗不過他,隻好遵命,還笑說:“拉了那麽多達官貴人,今兒還是第一次坐這兒被人拉。”
“什麽感覺?”
“我感覺吧,真爽,好像自己也變成少爺了。”黑子翹著二郎腿,滿臉不可一世的表情,楚文傑大笑道:“那我今兒就讓你好好當一回少爺。”他拉著黑子滿大街跑,黑子樂不可支,幾次想要下來,但楚文傑就是不放,還說:“咱們是兄弟,之前你免費拉我,現在我免費拉你,扯平了。”
“可是你是大少爺啊,我就一拉車的,怎麽能跟你比呀。”
“什麽少爺不少爺的,你別跟我瞎扯,咱們是從小一起玩到大的好兄弟,咱們平起平坐,以後你要是再跟我說那些亂七八糟的,我可跟你沒完沒了。”
黑子傻笑起來,楚文傑正說話,突然被一聲尖利的汽車喇叭嚇到,扭頭一看,居然看見一張熟悉的臉,而那張臉也正從車窗裏看著他,他立馬停下,怔怔地看著那張臉,心裏直犯嘀咕,心想怎麽會碰見這個人呀。
黑子感覺不對勁,下車問他看到什麽了。
“沒,沒什麽,走,喝酒去,等喝完酒我再帶你去一個好地方。”楚文傑把車還給了黑子,黑子狐疑地看了一眼汽車的影子,眉頭悄然緊蹙,漸漸擰成了一根繩。
兩人找了一家小酒館,要了些酒菜,又接著聊了起來,楚文傑不自覺便問起他當年為什麽不辭而別的事。
黑子臉上慢慢浮現出一絲悲痛,加上喝了點酒,臉上更顯得黑黝黝的。
“不能喝就少喝點,我記得你以前倒是很能喝的,今天是怎麽了?”楚文傑笑說,“人說酒逢知己千杯少,難道你遇到我,一杯就醉了?”
黑子現在可沒心情跟他開玩笑,而是歎息了一聲,說:“其實當年不辭而別是我對不起你,但也是沒辦法的事。”
楚文傑緩緩點了點頭,問:“能不能說說當年到底發生什麽事?”
黑子眼皮低垂,說:“我爹當年爛賭,欠了一屁股債,還被人追殺,我們隻得連夜離開漢口,所以沒來得及跟你道別。”
“那叔叔呢,怎麽沒跟你一塊兒回來?”
黑子痛苦的閉上了眼睛,那血色的一幕又浮上心頭。原來,他們在逃亡的過程中,父親被日本人殺死了。
楚文傑大驚,心頭為之一震,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不相信在報紙上看到的那些慘景居然會發生在黑子身上。
黑子沉默了一會兒,才從痛苦中解脫出來,而後繼續說:“我親眼看到父親死在日本人刀下,要不是我命大,現在也不可能坐在這兒跟你喝酒了。算了,不提那些不開心的事了,事情都過去了,來,喝酒吧。”
楚文傑跟他輕輕碰了碰杯,為這個命運多舛的兄弟而難過,但兩人很快就走出了悲痛的陰影,開懷暢飲。
酒足飯飽之後,夜幕已經徐徐落下。
楚文傑帶著黑子來到了清河戲院。清河戲院不大,但小有名氣,很多人來這兒看戲,都是衝著當家花旦陸小葉,因為她年輕貌美,唱腔清新靚麗。
兩人坐下的時候,陸小葉正在台上表演,楚文傑一見她,立即變得異常興奮,兩眼炯炯有神,時而不停的鼓掌、叫好,時而又如癡如醉。
黑子卻坐不住,因為他根本不喜好這玩意兒,也聽不懂,待盧小葉下去時,楚文傑才好像還魂了一般,驕傲地說:“她叫盧小葉,可是這兒唱得最好的,我隔幾天不來聽上一出,就難受啊。”
黑子微微一笑,說:“可惜我聽不懂,不然以後就可以常陪你來了。”
“沒關係,其實我也不怎麽懂。”楚文傑邊說邊往後台方向張望,黑子恍然大悟,說:“我知道了,原來你來這兒是別有用心,根本不是為了聽戲,而是為了看那個叫什麽盧小葉的花旦。”
“你小聲點,能不能不要這麽聰明。”楚文傑壓低聲音說,“呆會兒我帶你去後台見她。”
“你還要去後台?算了、算了,我可不敢去,要去你自己去,我在外麵等你。”
“怎麽就不敢去,又沒人要吃你,放心吧,跟著我,沒人敢攔你。”楚文傑趾高氣揚地說,又聽了一出,待散場的時候,他拉著黑子出現往後台走去。
黑子小心翼翼地挪著腳步,楚文傑說:“別擔心,我說了沒人會攔阻。”此時已經看到正在卸妝的盧小葉,抑製著內心的興奮,慢慢走到她身後,低聲叫道:“小葉。”
盧小葉其實早就從銅鏡中看到了他,回頭的時候,臉上溢滿了燦爛的笑容。
黑子看到她卸妝後的麵容時,臉色不禁微微一變,但立即恢複了正常。
“小葉,這是我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黑子。”楚文傑向盧小葉介紹黑子時,盧小葉的表情也瞬間僵硬了兩秒鍾,但很快釋然,和黑子微微點了點頭,黑子忙說:“我拉車的,以後盧小姐有什麽需要盡管吩咐,你的事就是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