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隻崽
何晚的動作相當快, 十分鐘后再打電話, 告訴她對方已經選好了時間地點,來徵求她的意見。
後天晚上, 位置是連林知微這種很少出去吃飯的人都有耳聞的著名餐廳。
林知微目光落在床頭桌的小台曆上, 後天……正巧是陸星寒跟她第一次見面的日子, 那時他才是個三歲小屁孩, 跑回家把小掛歷當天那頁撕下來,發黃的一張紙疊得整整齊齊, 一直保留到現在, 偶爾還會拿出來給她看, 笑眯眯說是個好日子,黃曆上寫了「萬事皆宜」。
以往每年這天他都當紀念日來過。
現在想想,也許早已經摻了她過去沒發覺的種種深意。
何晚聽出她為難,馬上說:「知微,你哪裡不滿意就提, 他說都可以改。」
林知微回答:「不用改了, 就後天。」
何晚如釋重負。
既然已經定了,林知微本著對自己負責任, 追問她:「見面前, 我需不需要提前跟對方溝通一下?」
何晚突然卡殼, 「……不用了吧?還是面對面直接聊比較好。」
「那照片之類的?總要有個讓我認識的特徵吧。」
「用不上, 你去了肯定能認出來——」何晚嘴快, 說到這裡驚覺要露餡, 趕緊轉風向, 「照片我沒有,但是保證年齡合適,本人超級帥,出類拔萃鶴立雞群,一眼就能發現!」
林知微雖然忐忑,但以對何晚的信任,沒有繼續追問。
她用力揉揉臉,明白自己心裡的要求並不高,無論相親結果如何,只要能轉移注意力,讓她心儘快穩下來,別影響接下來的工作就好。
相親日的晚六點,林知微穿一條素凈長裙,化淡妝按時趕到餐廳樓下,抬頭仰望一下直插入雲似的高聳建築,糾結少許,呼了口氣,攥緊包邁進電梯。
電梯全透明,一路直達二十六層。
餐廳主打的賣點就是觀景,電梯通透度極好的玻璃門甫一打開,恬淡燈光和沁人微香首先襲來,四周全形度的大片落地窗映滿城市輝煌夜景,生出一種莫名的紙醉金迷。
報上桌號時,手機震了一下,林知微低頭按開,是陸星寒發來的微信,「我下飛機了,今晚能讓我回家去睡嗎?」
算算時間,他確實該錄完節目回來了。
她想關屏幕,新的微信持續跳出來,「我有話想跟你說,別不理我。」
他又發一遍,「別不理我。」
林知微垂眼,到現在了還敢撒嬌?她指尖發涼,給他回復:「今晚我有事,還有,床已經搬走了,別再想著過來睡。」
長相甜美的服務生適時柔聲提醒,「小姐,您的位子在這邊,先生在等您。」
先生?對方先到了?
林知微反射性抬起頭,一下子愣住。
離電梯非常近的臨窗一桌旁,高大挺拔的男人穿一件米色襯衣,站起身微微含笑,正溫柔地望著她。
終於對上她的視線,他笑意更深,拉開椅子。
秦然?!
林知微愣了幾秒,漸漸回過神,總算明白何晚幹嘛一副神秘兮兮半遮半掩的態度,原來暗地裡把她給套路了!
出類拔萃,鶴立雞群,一眼就能認得出……
何晚在用詞上倒是誠不欺她!
手機仍在震動,她沒法再看了,扔進包里,硬著頭皮朝秦然迎上去。
陸星寒手機握得發燙,許久收不到新的回復,只有那一行字,是分開以來她唯一的消息。
機場正處高峰,先導片和首發單曲相繼上線后,男團逐漸被人熟知,三個成員不得已帽子口罩加身,以免麻煩。
容瑞打哈欠,梁忱沒精神,倆人勾肩搭背互相靠著,陸星寒獨自站在一邊,面無表情。
袁孟和助理們等到行李,大手一揮,招呼他們,「走走走,去吃飯!今晚上小慶功宴,包廂訂好了,貴著呢,誰也不準缺席!」
這話其實是說給陸星寒聽的,三個人里,只有他難管教不聽話。
「星寒,一起去吧,」袁孟拍拍他,瞄到他臉色,小聲說,「換換心情,反正你也沒處去,吃完再想其他的嘛。」
男團上車直奔市裡時,秦然隔著暖色薄紗似的燈光,目不轉睛看著對面的林知微。
不等她發問,他先主動道歉,「對不起,用了一點小手段,是我強迫何晚幫忙的,你別怪她。」
林知微撫著手中的瓷杯,「為什麼?」
秦然皮膚白凈,眸色淡黑,脾氣向來柔和,笑起來時分外養眼舒適,「前天我出差到西南,聽說你們的節目正在附近拍,剛好公司有贊助投資的計劃,所以我過去看看現場,也想……看看你。」
「沒想到你不在,我之前給你打過的兩次電話,都沒聊幾句,匆匆掛掉了,」秦然露出一些苦澀,「這次不敢隨便找你,只好拜託何晚去問你的情況,聽到你們在電話里說的話題,我實在忍不住,想為自己再爭取一次,直說你肯定會拒絕,這才瞞了你。」
林知微愕然,從江城回來后,她被陸星寒的事困擾,跟秦然的兩次聯繫確實比較簡略,說好的請客也遲遲沒來得及兌現。
可他話里的意思……
秦然修長十指交扣,深呼吸,鄭重凝視她,「知微,其實我們上次在江城碰面,並不是偶遇,是我特意過去找你的,回國時我給你發的那條微信,也根本不是玩笑,離開這兩年,我真的一直在想你,當初你拒絕我,說沒有戀愛的心思,那現在呢?」
「叮」一聲,她的銀匙輕輕落進杯子里。
飛馳的保姆車上,陸星寒坐在最後排,黑沉沉的眼睛掠過窗外光怪陸離的街景。
哪怕已經停留了一段時間,這城市他仍然覺得陌生。
最熟悉的那間小房子,那張給他鋪了藍色床單的單人床,他好想回去。
袁孟坐在前排,回頭問:「對了,前天在拍攝現場,據說有個分量不小的新投資商過來,你們誰遇到了?」
陸星寒沒反應,容瑞茫然,只有梁忱想了想,「挺年輕的男人吧?好像是……姓秦?我沒親眼看到,聽化妝師閑聊說的。」
袁孟點點頭,「應該就是他,下回他再去現場,咱們一起見見,現在前路打開了,資源當然多多益善嘛,留個好印象。」
陸星寒皺眉,聽到秦字本能地抵觸。
那個追了知微好幾年的男人,也姓秦……
車停穩,袁孟領著男團加助理一行七八個人同時走進電梯,容瑞好奇地摸了摸玻璃門,「電梯全透明的哎,那邊的女生在補妝都能看清楚。」
人有點多,袁孟踮腳,伸長了手努力去夠樓層按鍵,「咱去二十七層,特意訂的大包廂,哥帶你們吃頓好的。」
容瑞淚目,「哥你真是天使——」
電梯一路上行,中途停頓幾次,不斷有人進進出出。
到達二十六層時,「叮」一聲,再次停下,玻璃門打開,最後一撥客人出去,小小空間里只剩下男團的自己人。
容瑞仍然保持著新鮮勁兒,朝裡面氛圍恬靜的餐廳打量,桌距相隔很遠,互不打擾,在他視野範圍內,僅能看到兩三桌,貌似都是小情侶。
他羨慕地巴望著,玻璃門緩緩閉和時,視線移到臨窗的最後一桌。
男人正探身,伸手拂在對面漂亮女人的耳側。
等等,漂亮女人有點眼熟?!
容瑞努力對焦,緊接著一雙圓眼睛驚恐瞪大,一巴掌拍在門上,「嗷」一嗓子嚎出來,「知——」
站旁邊的袁孟臉色也變了,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他的嘴,「吵什麼吵!」
最後面的陸星寒彷彿有所感應,驀地抬頭,大步走到門邊,電梯剛好微微一震,將要繼續運行。
袁孟矮胖身子故意擋住玻璃門,被陸星寒隨手撥開,容瑞也心驚肉跳去遮攔,然而他敏感的目光已經穿過空隙,徑直落在那一桌上。
秦然的手保持著輕撫的動作,林知微側頭,光線曖昧,在她臉頰上投射出誘人的淡紅。
陸星寒一動不動。
袁孟悔得直拍大腿,心急火燎想趕緊到樓上把他關進包廂里,鎖也得鎖住!千萬不能出去惹事!
可沒過兩秒他就發現糟了,仔細一感覺,原本應該繼續上行的電梯,竟然變了方向,開始緩緩下行。
再抬頭一看,袁孟眼淚差點飆出來,剛才人太多,他的手又太短,原來根本就沒能把二十七層的按鍵真正按亮!
陸星寒一言不發,沉默得讓人心驚肉跳,他周圍一時間成了冰凍的無人區,誰也不敢輕易靠上去,只能任他狠狠拍下所有樓層按鍵,電梯停到最近的二十五層后,根本等不到門完全打開,他已經不要命似的擠出去。
袁孟心臟狂顫,滿頭冷汗去追,連他背影都快看不見了,以為無望的時候,前面忽然一陣小騷動,無比驚喜的尖叫聲高高揚起,「是陸星寒!」
二十五層並不是餐廳,而是健身會所,陸星寒循著標誌往步梯間沖,帶起的風掀掉鴨舌帽,正趕上成群結隊的一群女孩,口罩遮不住他辨識度極高的精緻眉眼,新晉姐姐粉們圍堵而上,男人們以為來了哪個大牌明星,也湊熱鬧地涌過來。
袁孟眼前一黑,只想跪下喊菩薩保佑,急忙領著助理們上前控場,還不忘緊急聯繫安保救急和星火娛樂的公關團隊。
二十五樓亂成一團,二十六樓餐廳里仍舊安謐。
秦然的手剛伸過來的時候,林知微就下意識避開了,側著頭忍住疼,努力拯救不小心掛住頭髮的耳墜,終於摘下時,耳垂紅得充血。
細白皮膚配上這番顏色,格外叫人心動。
秦然有些落寞地收回手,「還好嗎?」
「沒事了。」林知微軟嫩掌心裡攤著那對精巧的耳墜,或許不是什麼名貴奢侈品,可偏偏特別吸引他。
秦然想,這耳墜,像她的人一樣。
林知微看了眼時間,抬頭淺笑,「今天很晚了,我們先到這裡吧?」
秦然放下刀叉,「知微?」
林知微知道他要問什麼,目光轉向窗外,事實上,她高估了自己的耐性。
從坐下開始,她一直莫名的心神不寧,尤其在聽到表白后,某些影子在眼前亂晃,她完全無法進入狀態,每分鐘差不多都是為了顧全大家臉面的強撐,「秦然,謝謝你這些年對我的心意,」她想了想,坦蕩地對上他的眼睛,「我——」
「先別回答,」秦然呼了口氣,「再認真考慮一下,下次見面,告訴我好嗎?」
說完,他起身拿起外套,「我送你。」
林知微下樓時,三部電梯全卡在二十五樓,她隱約聽到下面紛亂的人聲,不知道出了什麼事,等了許久才有一部慢吞吞上來。
秦然蹙眉,「這裡環境有點亂,下次不能帶你來了。」
林知微沒說話,電梯經過二十五樓時,裡面亂糟糟的聚了不少人,還有保安混在中間維持秩序。
「是出什麼事了嗎?」
林知微搖頭,「看樣子可能是有明星出現。」
秦然笑容溫雅,順著她的話題,「現在的小孩子太容易被迷惑了,明星,尤其是很紅的一些年輕流量,值得那麼追捧嗎?」
林知微長睫垂落,沒心情再聊下去,到樓下后,她以去附近商場買東西為由,拒絕秦然送回家,獨自沿著街邊慢慢走。
夜風濕涼。
她一路走到江邊,站在欄杆外望著遠處點點燈火。
第一次相親?被別人眼中的極品優質男人追求多年再次表白?
看起來那麼有激|情的字眼,她卻全都覺得索然無味,甚至難熬。
可能是因為被迫無奈成熟太早,獨立太早,小女人心態已經被消磨得所剩無幾,她心裡像生了片高大的野草一樣,大概需要某種熄不滅的烈火,才能把她真正點燃。
林知微在江邊站了近一個小時,實在太冷了,才乘地鐵回家。
出租房在四樓,電梯很老,吱吱呀呀走得慢。
她邁進走廊時,聞到濃重的煙草味。
高跟鞋碰地,清脆一聲,昏黃的聲控燈亮起。
她轉過走廊,無意中抬頭,身體猛地一顫,腳步硬生生頓住。
家門口,暗色的防盜門邊,有道頎長的身影坐在地上,右手搭著曲起的膝蓋,乾淨蒼白的手指間夾著只剩半截的煙,下面落滿煙蒂。
火星閃動,猶如夜裡通紅的眼。
林知微心跳停了一瞬,繼而無法自控地劇烈跳動,她快步上前一把奪下煙狠狠碾滅,揪起他的衣襟,「陸星寒!你什麼時候學會抽煙了!」
陸星寒任她拽著,仰起一張如描如畫的臉,嗓音沙啞不堪,「我沒抽煙,點著玩玩而已。」
林知微牙關直顫,「你玩什麼不好?!這種東西——」
「你還管嗎?」他盯著她,「你還在意嗎?」
死寂。
陸星寒無聲笑了,走廊的燈光忽明忽暗,在他五官上映出深邃的陰影,他抬起手臂,緩慢卻不容拒絕地牢牢攥住林知微停在他領口的手。
「知微,跟不喜歡的人見面吃飯,讓不喜歡的人靠近你,你不會覺得噁心么?」他抬眼,露出裡面一片赤紅,驀地用力,把她朝自己一拽,足以讓他致命的馨香撲面襲來。
陸星寒緊緊扣住跌進懷裡的人,任憑掙扎,死也不肯鬆手。
「寧可那麼勉強,難以下咽,」他冰涼的唇貼著她的耳廓,一字一頓,裹滿絕望,卻又激出無可救藥的致命引誘,勾著人直墮深淵,「你難道也不願意試著嘗一嘗……自己養大的我么?」